第一章·開始
我不願再想起,不願再回去,你懂我嗎?
一
“嘉奕,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
當金源在第十一次鼓起勇氣開口對我說話的時候,我第十一次硬生生地用冷若冰霜的表情和淡漠的眼神將他的話堵了回去。可是,金源這一次沒有屈服,而是抿了抿薄薄的嘴唇,壓低了聲音,說:“你睡一會兒吧。放心,我會一刻不停地看著嘉豪的。”
午夜的車廂一片沉寂,零星的鼾聲此起彼伏,金源的聲音在這中間雖然顯得突兀,但卻像溫暖的棉絮,柔柔地填塞進我的心底。我轉過頭看了看癱陷在輪椅中恬然入睡的嘉豪,背對著金源點了點頭,然後將身體完完全全地靠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
破敗的火車鳴著長長的笛聲,哢嚓哢嚓地敲打著鐵軌,窗外濃重的夜色被碾成空氣中飛揚的塵土,遠處隱約可見的山坡被狠狠地甩到了無盡的後頭。
要是這輛列車就這樣永不停止地行進下去該多好,可是我深切地明白,這都是我的妄想。等到夢醒的時候,等到天亮的時候,我還是那個我,金源還是那個堅定不移愛了我三年的金源,而嘉豪還是那個對於他自己而言早已經沒有了未來的他。
幾個小時後,我在顛簸中睜開惺忪的睡眼,下意識地看了看身邊的嘉豪。當發現身邊一片空蕩蕩的時候,我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金源,你醒醒,快醒醒。你怎麼睡著了?”我一邊搖晃著金源的身體,一邊四處張望著搜尋嘉豪的身影。“嘉豪呢?他人呢?他人呢?”說到最後幾個字時,我發現自己幾近瘋狂。
當被我從睡夢中推醒的金源發現嘉豪不見了時,也和我一樣傻眼了:“嘉奕,你不要急。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找他。”說著,他飛快地往車廂的另一頭跑去。
周圍有很多酣睡著的人都被我的大叫聲給驚醒,有的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有的在嘀咕著什麼,有的則索性不耐煩地說著難聽的話。這一切我都顧不著了,因為我的心已經懸到了嗓子眼上,滿腦子都是嘉豪的臉孔。
“姐,你醒了啊?”
當我心急如焚地四處巡視時,我的身後傳來了我熟悉且最最渴望聽到的聲音。我轉過身去,看到嘉豪一手端著泡麵盒一手搖著輪椅的輪子,咧著嘴角朝我慢慢地駛來,他的身後站著滿頭大汗、一臉愧疚的金源。
“嘉豪,你嚇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亂跑,萬一被拐跑或者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辦?”說著,我狠狠地瞪了金源一眼。
“姐,我隻是肚子餓了去泡個麵而已啊。你不要怪金源哥了。再說我這樣的人,誰會來拐我啊。”嘉豪低頭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右褲腿,又抬起頭對我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那一瞬間,一下子就出觸動了我的淚腺,我連忙轉過身去,裝作在整理行李的樣子。
“對不起,嘉奕。”金源走過來攬住我的肩膀,“嘉奕,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睡著了,對不起。”他的語氣裏是滿滿的愧疚。
“金源,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下一次!”我聳了聳肩膀,甩開了他的手。
我望向窗外,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在我準備把那口氣連著悲傷、憤怒、疲憊等雜亂情緒一塊吐出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的心緊緊地揪在了一起,疼得不行。
二
到達南城後,我拒絕了金源要陪我一起去學校報到注冊的請求。因為他的學校在南城最東邊,我所在的學校在南城的最西邊,來去需要轉兩趟公交車,花費近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況且,在來學校前,就有一個叫作林璐的學姐在新生群裏給了我聯係方式,說到時候來接我。
我報考的是南城最著名的藝術院校。我一到學校,無數迎接新生到來的橫幅、彩球把我深深地震撼到了。我無法用言語形容這樣的陣勢,隻能說這樣的場麵在我和金源居住了將近二十年的小鎮上即使在過年時也鮮少出現。
校門口密密麻麻停著的轎車隻給行人留下了一條小路,在拿著大包小包在家長陪伴下前去報到的新生裏,十個裏麵有八個是帥哥美女。
葉嘉奕,忘掉小鎮,忘掉過去的一切,開始新的生活吧。
我掏出手機打給那個林璐,電話那頭卻一直是千篇一律的忙音。當我打到第九個電話時,她終於接了電話。電話那頭的聲音脆脆的,她說自己臨時被叫去電視台救場,所以沒辦法帶我報到注冊了。在掛了電話後,她發來一個號碼,讓我聯係這個叫“馮正陽”的學長就好。
掛掉電話後,看著手機裏陌生的號碼,我有那麼一點不知所措。那一刻,我有一點後悔自己當初拒絕了金源的請求。
“姐,你就一個人去吧,我在這裏等你。你放心,我不會亂跑的。”
“嘉豪,你開什麼玩笑?我怎麼放心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我們再等等吧,等人少點了再進去。”
三
在等了半小時後,我發現人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隻好拿出手機,撥通了馮正陽的電話。
我曾經在小說中看到過這樣一句讓自己捧腹大笑、懷疑至極的話——一個貨真價實的帥哥是不畏懼襤褸的衣衫和滿是破洞的鞋的,可是十分鍾後在看到馮正陽時,我覺得那句話其實是有那麼一點有據可證的。
馮正陽穿著學校專門定製的用來迎接新生的鮮綠色的文化衫,衣服正麵那一行醒目的“學妹們,學長來了”煞是引人注目。他搖晃著手中的扇子,盡管滿頭大汗、氣喘籲籲的樣子很狼狽,但卻怎麼也掩蓋不了他臉上那兩道劍眉、高挺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拚湊起來閃耀著的光芒。
有些人就是這樣,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光。
“葉嘉奕是吧,來,跟我走。”說完,他拎過我手裏的行李箱和袋子,大步往前走去。
“等等,學長,還有人。”
馮正陽回過頭望著我,露出一臉的疑惑。
“還有他呢!”
馮正陽把坐在輪椅上的葉嘉豪從頭到尾掃了一遍後重新把視線投注到我身上:“他?他也是我們學校的?”
“不是的,他是我弟弟,叫葉嘉豪。我們家就隻有我和弟弟兩個人,所以我帶著他過來了。”
馮正陽愣了一下,但馬上又露出了笑容:“原來是這樣。來,嘉豪,我們走吧。葉嘉奕,你幫我拿一下這個包,我對這裏的地形比較熟悉,我推嘉豪走,你跟著,千萬不要走丟了,我們的學校可大著呢。”
我不但沒有如馮正陽所說的那樣在偌大的校園裏走丟,反而在一路上聽著他對學校建築物的介紹下,越過無數的人潮安全地抵達了報名注冊繳費點。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在排了十分鍾隊,終於輪到我繳費注冊時,我像幾個小時前在火車上那般,再次用瘋狂的行為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當注冊點的老師告知我需要繳納沒有上交的學費才能報到注冊後,我赫然發現背包裏在開學前幾天才攢足的學費不見了。當我看到背包內側夾層空空的,什麼都沒有時,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就湧到了頭上,隻是呆呆地拽著書包,感覺時間好像停滯了一樣。
“同學,你快一點好不好,後麵還有很多同學在排隊呢。”
“葉嘉奕,你怎麼了?”
“姐,你怎麼了?”
老師在催我,馮正陽在問我,嘉豪也在問我。下一秒,我像發瘋了似的把背包倒起來,嘩啦啦的一下,把筆記本、圓珠筆、碎了一半的鏡子、紙巾……裏麵的東西全部掉到了地上。旁邊的男生看到從包裏掉下來的衛生棉時,還撲哧一下笑了出來。
他是笑著的,但我卻快要哭了。刺眼的太陽光照在鏡子上,反射到我的眼睛裏,紮得我眼前黑暗一片,心裏生生的疼。
連把書包的內裏都翻了出來,可我還是沒有找到學費。這個時候,我想到了金源,連忙打電話給他。電話那頭一片嘈雜,我用很大的分貝問他有沒有看到我的學費,知不知道我的學費放哪兒了。當他說他親眼看到我把學費用報紙包起來放到書包內側的夾層裏時,我心中微微閃爍的亮光一下子就熄滅了。
“嘉豪,錢沒了,姐姐把錢弄丟了。”說完這句話,我跌倒在了地上,眼淚源源不斷、毫無障礙地從眼眶裏流下來,像要淹沒眼前的世界。
“那個女孩把錢丟了哎。”
“我看沒那麼倒黴吧。會不會是表演係的女生在這裏釋放天性演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