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黃小揚,老狐來到了廠門口。老狐依依難舍。盡管老婆孩子住這兒,老狐以後還會常來,但老狐仍有生離死別之情,一臉凝重,滿腔惆悵。四年前初來流蒴廠的情形,曆曆在目,感慨萬端。幾年過去了,大門更加衰敗,從沒裝修過,鐵門更鏽了,雜草更瘋了,絲瓜藤爬上了水泥垛,垂下幾條長長的絲瓜。水泥垛壞了許多處,坑坑窪窪的。太陽稍偏了點西,碎陽投下的陰影,落在水泥垛上,像長出了一塊塊老年斑。老狐想起毛主席的一句詩:“天若有情天亦老。”水泥垛沒有感情,尚且如此衰老,何況人呢?老狐感覺自己確實老了,精力不濟了,縱是心有淩雲誌,體力也跟不上了。中午和女人的一番纏綿,便說明了這一點。五年前,老狐在女人身上還曾一晚撒五次野呢。
老狐又想起當初和自己一同進廠的四五十人。如今,走的走,裁的裁,留下的不多了。相比他們,老狐是滿足的。老狐從一個不合格的叉車工,幹到行政主管。名有了,利有了,還把一家人領來了。這些成績,都與阿放無關。進廠與阿放無關,當行政主管也與阿放無關。與阿放能扯上關係的,都是倒黴事。主管被免了,食堂不給管,宿舍不給管,內保也不給做,最後被裁。所以,老狐把自己的成績歸功於自己,歸功於自己的靈性和智慧。老狐這麼評介自己,個醒目的人,是個胸懷韜略的人,是個能幹大事情的人。雖然沒幹成什麼大事,那是沒有機遇,不代表沒那個能力。
老狐正胡思亂想呢,手機響了。老狐接了,對方說是中心派出所的,讓他立即去派出所一趟。老狐莫名其妙,還是去了。
到了中心派出所,一個瘦瘦的年青警察接待了老狐。瘦警察把老狐打量了一下,遲疑地說:“你是流蒴集團的胡老板吧?”老狐怔了一下,含糊地嗯哪著。瘦警察說:“胡琛是您的公子吧?他中午和同學在網吧玩遊戲,因為沒錢,和同學打了起來,把同學的眼睛打破了。還好,沒打瞎。要不,就麻煩了。”老狐吃了一驚:“阿琛上網吧?”老狐從沒想過阿琛會上網吧。網吧那場所,是不良少年去的地方,阿琛是個前途無量的好少年,他怎麼能去那兒呢?警察說:“據學校了解,胡琛經常請同學去網吧。大概是因為有您這樣一個老板爸爸吧?所以他花錢從不心疼。但這次,胡琛身上沒帶錢,同學也沒錢,兩人吵打了起來,結果傷了同學的眼睛。”“那阿琛呢?”老狐急著問。瘦警察說:“他沒事,在我們這兒呢。”瘦警察又說:“找您來,是要談談賠償的事。您是大老板,錢不是問題,您拿個六七萬,賠給對方,我們就把這案結了。”
老狐一聽,嚇了一跳,說:“要那麼多錢?”瘦警察說:“這點錢算多嗎?您的流蒴集團那麼大,還在乎這點小錢?若是走法律程序,打官司,花的錢也不會少,而且很麻煩。您是大老板,時間寶貴啊。”老狐頓了一下,才反應了過來,解釋說:“我,我不是什麼老板,我是打工的。”
瘦警察客氣地笑笑:“您太謙虛了。”老狐琢磨,警察把我當老板,是存心想詐我一筆呢。可警察為什麼會說我是流蒴集團的老板呢?莫非我和阿放長得有點像?以前從沒人說過他和阿放長得像,再說,兩人也不是親兄弟啊?忽地生出怨氣來,罵阿放這個鳥人,成天在電視上露臉,這會兒把自己害了,讓警察敲詐上了。老狐覺得有必要和這個瘦警察澄清一下。這些警察,沒幾個好的,別說逮著老板,就是逮著打工的,都想敲詐,雁過都想拔毛。於是老狐說:“警官先生,我確實不是老板,您所說的流蒴集團的老板,叫胡放,那是我的親叔伯兄弟,跟我長得可能有點像吧。”瘦警察眉毛擰到了一起,說:“怎麼可能呢?您是胡琛的親生父親嗎?”老狐說:“當然,胡琛是我親生兒子,我是他的親生父親。”瘦警察說:“可您兒子說,他的爸爸是流蒴集團的老板啊。”瘦警察還拿出了筆錄,給老狐看。老狐看了。筆錄是這樣寫的:
警察問:你父母叫什麼名字?
阿琛答:我父親叫胡放,母親叫石儷晏。
警察問:你父母是幹什麼的?
阿琛答:我父親是流蒴集團的老板。我母親在家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