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鏢空手套郎(顧縈茴)
開 篇
“什麼?讓我去采訪足球比賽?”
窗外,夏日的陽光異常燦爛。可再明亮的光芒也驅不散安學敏此刻心底的陰暗。
她手裏拿著一張采訪通知單,表情悲哀而憤懣。
“是主編親自給你布置的任務哦。”鄰座的另一位學生記者特別提醒她,臉上還露出羨慕的神采,“暑期的市中學生足球比賽是非常精彩的比賽哦。”
“可是……”安苦惱地皺起了眉。
“到底是不一樣的交情哦,安,主編對你真是偏愛有加呢。”又有人打斷了她正欲發出的牢騷,“緊張激烈的賽事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可以看到很多很多的帥哥,還能名正言順一個個去與他們搭訕——安,你的豔福不淺!”
口吻中竟還藏著些許妒意。
什麼與主編交情不一樣所以他才偏愛有加?安簡直都氣得想哭。
別人或許不太清楚,但那個與她交情深厚的主編大人應該明白,她安學敏從小到大都是個體育盲,沒有一次體育課考試不需要補考的,對足球更是一竅不通,讓她怎麼寫?
簡直存心刁難嘛!偏偏別人還以為她得了便宜賣乖似的。
忍無可忍,她把通知單團成一團握在手心,直衝主編室而去。
走進主編室,一眼就看到某男正把他那一雙修長的腿高抬在辦公桌上,後背舒展地緊貼著椅背,雙手還放肆地枕在頭後麵,坐相實在不雅,卻顯得十分愜意。
《茁芽》是全市中學生自發創辦的報紙。所有加盟的工作人員都是從全市各中學挑選出來的專才。
主編邵征,今年十八歲,高中二年級。
同時,他還兼任全市最高升學率的重點中學“慕華”的學生會主席。
他是比安學敏高一屆的學長,也是和她從小一起長、青梅竹馬的鄰居大哥。
一米七八的個子,因為瘦的緣故,看上去還遠不止這麼高。
別人戴著顯得老土的方形黑框眼鏡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卻極其相襯,令英氣之外更添加了一重斯文。
鏡片的反光又恰到好處地遮掩了他過於精明銳利的眼神,使他看上去比較親民一點。
安把主編室的門輕輕關上,與外界隔絕了聲響,才興師問罪地開口道:“邵征你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他居然裝傻。
“是不是從小到大十幾年的歲月中,我真的有什麼事情得罪過你而不自知?”
“安,今天怎麼了?特意跑到我麵前說這些奇奇怪怪的話?” 竟然還是一副雲裏霧裏的無辜模樣。
不再轉彎抹角,安道:“你為什麼老是針對我?派我做一些我完全不勝任的工作?”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無法再一味地逆來順受下去。
她把團成團的采訪通知單朝他臉的方向砸了過去,因為心軟的緣故,用的力氣小了一些,結果隻是扔在他高蹺著的腿上。
她其實向來很敬畏他,若他不是一而再地這麼過分,她也不會如此虛張聲勢地進來跟他鬧這一場。
望著那張嚴重變形但仍依稀可辨的紙,邵征露出了然的笑容,“中學生暑期足球賽的采訪對別人來說可是求之不得的美差,安,你難道一點也察覺不出我對你的關照嗎?”
“承蒙你的關照,我想我隻是一個普通的高中女生,與主編大人除了家住得比較近之外沒有什麼特殊關係,主編大人還是不要表現出特別的關照而令他人諸多猜疑的好。”
這樣的語氣應該夠衝了吧?足以令他了解到她此刻極度不滿的心情了吧?
“哦?”可惡的邵征聞言笑容中居然多了一絲戲謔,“你聽到外麵有什麼風言風語了嗎?要不然怎麼突然之間急著跑來與我劃清界線?”
“不、不是這個意思!”被如此一打趣,安倒不知所措了,誰叫她平時做人比較老實呢,“我的意思是說,不論是關照也好,針對也罷,總之,我不想再被當作特殊對待的對象了。就事論事好了,這次中學生足球賽的采訪任務交給我你不覺得不妥嗎?我對體育完全不感興趣,對足球更是門外漢,這樣的采訪怎麼完成?你存心要看我搞砸出糗嗎?”
“安!”
不對勁哦,為什麼用如此嚴肅正色的語氣喊她的名字?果然,下麵他開始說教了:“如果這是在社會上,是在一間正規的報社,主編交給你一個對你來說完全新鮮陌生的采訪選題,你是不是也會像現在這樣提出相同的質疑並且推辭不幹呢?”
“這個……”她語塞。
“所以,你還認為我是在針對刁難你嗎?”
“那個……”
“別這個那個了,實話實說,我並不否認對你搞了特殊化。雖然在你的心裏我可能不過隻是一個鄰居大哥而已,但在我的心裏,卻總是記得我們共同成長的巨細點滴,你對我來說是一個十分親近的人,安。”
突如其來的語重心長搞得她更加不知所措,安躲開他咄咄的目光。
邵征歎了口氣:“為什麼你總不肯相信我是在磨煉你為你好?你的誌願不是要成為一名優秀的新聞記者嗎?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為你成為優秀記者的素質準備而已。安,我不求你不辜負我,隻願你不要辜負你自己。”
又被打敗了!安妥協地垂下了頭。
每一次都是這樣,以她那可憐的辯才,怎麼可能勝得過以敏銳機智出名的《茁芽報》主編兼慕華中學學生會主席邵征?
若是好友過晴在的話,必定有千百種辯駁的理由,但是她呢?她現在竟然對邵征的好意由衷地感激起來,並且慚愧自己的小人之心。
“對不起,或許我應該相信你,而不該覺得你是在刁難我的……”
“別說了。”邵征揮揮手,“還是回去做足準備工作吧。把足球賽的相關規則搞清楚,翻閱一下體育足球之類的報道作為參考……安,我是一直都信任你的能力的,你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極其優秀的新聞從業人員。在老大我上高三退休以前做出點顯耀的成績來,我正在物色接班人,而你正是候選人之一。”
秋池市的傳統,所有學生一到高三便自動退出一切興趣小組和課外活動,全心應付高考。所以這個夏天也是邵征在任的最後一個夏天。
這樣的鼓勵與暗示真的很有用:“嗯!”安重重點頭,並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
這一刻的安學敏並沒有料到自己將來會考不上大學,從而失落了自己的夢想,沒有料到這一個暑期的某場足球比賽會改變她一生的命運。
一切的單純與無憂竟是自這個驕陽似火的夏天,自那個似鷹一樣的少年出現在她視線之內開始,便一去不再複返了。
初賽第一場比賽。
參賽雙方是慕華中學與宏健高中。
與一同接受了采訪任務的攝影記者邱朗約了七點半在體育中心會合,雙方都準時到了。
邱朗個子不高,長相也普通,但平時人緣卻極好,人如其名,是個開朗風趣的男生。
進校門的時候,他一邊調弄自己的相機一邊還跟安開玩笑道:“真是巧了,你是慕華的人,而我是宏健的,今天的開場比賽就在我們這兩個學校的球隊中進行。雖然說我們本該是親密合作的戰友關係,但在一定意義上又是敵對的,所以各自為政吧!”
“這可不行,”安信以為真,慌忙道,“你也知道我對足球比賽有多陌生,有很多地方還得好好請教你呢,比如這兩支球隊的實力、雙方球員的情況……”
這時感覺邵征的確算是很關照自己的,派邱朗與她搭檔就很有用意。
邱朗也是高二學生,從初中就加入了報社,屬元老級人物。並且他是個大球迷,為人又八卦,每一年都采訪足球賽,對本市各中學球隊的情況了如指掌。
有他在旁襄助讓她的心裏踏實不少。
“雙方實力嘛……實話說出來可能會令你感到臉上掛不住哦。”邱朗道。
“到底怎麼樣嘛?”
“說實話,你們慕華的水平實在太差啦。我估計今天的比賽是一點懸念也沒有的,兩個半場穩穩搞定,慕華不知道會被我們宏健狂灌多少個球呢。”
“真的這麼篤定?”她不信地問。畢竟是自己的學校,被他如此小覷還真有點掛不住。
“當然,”邱朗道,“兩個球隊的實力根本就不在一個層次上嘛。”為了安慰她,又道:“其實,你們慕華是重點中學,重點都放在升學率上了,體育方麵差一點也是正常的。而我們宏健在市內是比較出名的亂校……”
“也不是這麼說的,”聽到他對自己學校的風評如此差,安倒反過來想安慰他了,“像宜生也是重點高中,但他們的球隊實力就很強啊。而且,你們宏健也不是特別的亂,不過有那麼一撮不良分子在裏麵興風作浪而已,不能因為一顆老鼠屎弄壞一鍋粥,是吧?”
邱朗嘖嘖道:“安,你也不是我想象中那麼一無所知嘛,好歹還知道宜生是強隊。”
安心虛地笑笑,那是因為社裏另一文字記者尤莉老在嘮叨宜生有多厲害多厲害的緣故啊。
驀然,邱朗的眼睛定在某一個點不動了,“哇!那個女生好靚啊!”
安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有一個女孩,眼睛烏黑明亮而微微內陷,鼻梁高聳,麵部輪廓似混血兒般充滿立體感。她穿了一件潔白的連衣裙,配合著修長苗條的身材,顯得分外搶眼。
“若琳!”
安歡快地笑起來,喚了對方的名字。
隨後,她又壓低聲音向邱朗道:“別打主意,那個是我的死黨。”
除了邵征以外,她還有另兩個從小學就開始同班的青梅竹馬。
這兩個都是女生,一個叫過晴,一個就是現在所見到的汪若琳。
在這裏能看到若琳倒真是一個意外驚喜。如果沒有弄錯的話,她好像跟她一樣也是個足球白癡耶。
安迎上去,“你怎麼也會來?”
看到安,汪若琳溫婉地微笑著,“哦,我有一個鄰居大哥在宏健做體育老師,兼任足球隊的教練,我來替他捧捧場而已。”
“怎麼以前沒聽你說起過呢?”安驚喜極了,能直接與宏健的教練搭上關係,真是天助我也!
“他一直在外地上學,如今大學畢業執教沒多久,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那趕快介紹給我認識吧!”興奮之情已經溢於言表,“你知道,邵征那個死家夥給我的任務可真難辦,我得向那位教練先生好好請教請教。”
“好吧。”汪若琳的表情有點不自然,但還是牽起了她的手。
“等一下,”安沒忘記回頭招呼邱朗,“我們去找宏健的教練,你去不去?”
“當然去!”邱朗忙跟上來,“是湯丞嘛,很好相處的一個老師,我也正準備去找他的。”他是宏健的學生,對自己學校的老師當然是相當熟悉的。
一行三人踏入了宏健的領地。
穿著橙色球衣的宏健隊員們正在做賽前的準備運動。
大多數人是在做些踢腿彎腰的簡單動作,隻有一個個子特別高的寬肩男生在用腳墊球,旁邊還圍了一堆啦啦隊的女生。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女孩子們齊聲高數,邊數邊還拍手,滿眼盡是仰慕。
“……五十九、六十……哎呀!”
一片遺憾的歎息聲響起,球從男生的腳上掉下來,骨碌碌地滾了很遠,一直滾到了汪若琳的腳邊。
男生跑過來拾球,抬起頭,看到美麗如混血兒的若琳,頓時一呆。片刻才回過神來,很大方地將手伸到她的麵前,“你好,我叫方利文,是宏健高中二年級的學生,足球隊的隊長。”
若琳有點錯愕,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請問,湯老師在嗎?”
沒有得到預期答案的方利文有點失望,但更為她的青澀無邪而傾倒,他把手指指向一個方位道:“找湯老師嗎?在那裏。”
“方利文!快點過來嘛!”那邊的那一大堆女孩子眼看著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拾個球卻被一個長相出眾的美少女絆住,都不依不饒地高叫起來,妒意相當明顯。
“來了!”方利文高聲應道,又衝若琳嘿嘿一笑,才轉身飛跑回去。
安學敏對方利文的初次印象並不好。
雖然這個男孩長得高大帥氣,但為人真是輕浮。他眼裏從頭到尾隻有若琳一人,完全把別人當成空氣,讓安身為女性的自尊心極度受損。
她酸不溜丟地向若琳道:“喂,那個大眾情人一樣的男生似乎對你有點意思,有何感想?”
此時的若琳臉還是很紅,但輕輕搖了搖頭,淡淡道:“沒有感想!我們找湯大哥去。”
這一天應該是安學敏比較重要的日子,往後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些朋友都一一登場。
第一次見到湯丞,印象很好。
他比她們大了八歲,那年二十五歲,中等身材,也穿運動裝,理了個寸頭,長相並不特別出眾,但十分親和。
“湯大哥,我對足球原本一竅不通,這次真的得請你多幫幫忙。”經若琳簡單介紹後,安忙不迭地向湯丞道。
“沒問題。”湯丞和煦地對她笑了一笑。
有些人極其適合微笑,因為笑容會點亮他們看似平凡的容貌。安覺得湯丞就屬於這一種人。
她忍不住背過身向若琳偷偷擠了擠眼睛,“你的這位鄰居大哥笑起來真迷人,他有一口潔白幹淨的牙齒,而且你看他的鼻翼間,有兩抹笑紋呢!”
若琳卻隻是淡淡撇了撇嘴,“是嗎?也就一般般吧。安,你是來采訪球賽還是來欣賞男人的?”
“隻是隨口說說而已嘛。”安有點不明白,今天的若琳為什麼看上去這麼不耐煩,而且出語刻薄。
這時候,方利文擺脫了崇拜者們跑了過來。
“湯老師!再有三分鍾就要開場了。”
“哦,你們都準備好了嗎?”
“OK!”
“把人集合過來,我再把戰略戰術重申一遍。”
方利文答應著,卻沒有馬上行動,“湯老師,她們也是我們學校的嗎?”他指著若琳與安。
“不!我們是慕華的人,來探聽情報的。”安搶著道。
“我們才不怕情報泄露,因為說實話,我們和你們學校球隊之間的實力相差太遠了。可以知道二位的芳名嗎?”
“萍水相逢,互通姓名是沒什麼必要的。”安故意看了看湯丞,“喂,你們老師不是讓你去召集隊員嗎?隻有三分鍾了,還不抓緊時間?”
正主兒至今未曾開言,而這個充當陪襯的女孩卻是個難纏的角色呢,剛才怎麼沒注意到她呢?方利文悻悻地轉身而去。
“喂,小安,得罪人嘍!”作為陪襯之陪襯的邱朗終於逮到機會說話了。
“又不是什麼貴人。”安學敏無所謂地聳肩。
“你知道他是誰嗎?是自初中開始就曆年都捧得冠軍杯的宏健足球隊隊長,人稱金靴神射手的方利文!他在球場上常勝不敗,情場上也鮮逢敵手,從來隻有女孩子低聲下氣低眉順眼地圍著他轉,何曾受過這等冷遇?”
“我最討厭這種自命不凡的家夥了,他長得很帥嗎?”安馬上不屑地道,“我看連咱們湯老師一根指頭都比不上——若琳,你說是不是啊?”
若琳卻不理她,臉色也不太好看。
安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她,無趣地揉了揉額際的發,轉而又向湯丞提問道:“湯大哥,這場比賽我們慕華的勝算真的不高嗎?”
“什麼不高,簡直是毫無勝算!”邱朗搶著發表言論,“慕華是一支三流球隊,如何跟比它高兩個級別的一流球隊相比拚?早跟你說過了,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比賽。”
是嗎?畢竟自己是慕華的人,這樣也太慘不忍睹了吧?眼睛看向湯丞,湯丞厚道地笑笑,“也不一定,今年慕華有很多新鮮球員參賽,比如守門員薑拓,已經是快上高三的學生了,卻還成為球隊的新人,必定有其過人之處,他的實力我們一點也不了解呢。”
聽到這裏那個可惡的邱朗已經忍不住嘖嘖搖頭,“湯老師,你也太善良了,實話雖然傷人卻總是事實呀。那個薑拓,快升高三才做新人,想來也很悲哀,肯定成不了什麼氣候。我估計呀,根本是慕華無法湊足比賽的人數,才隨便拉人來充數的。”
安狠瞪他一眼,轉過頭去遙望慕華的球員休息區,“湯大哥,哪一個是守門員啊?”
“笨蛋!”邱朗嗤笑一聲,“守門員的衣服與其他球員是不同的,很好認的嘛。看來你還真是足球白癡呢。”
安實在忍無可忍,“邱前輩,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她繼續向慕華的陣營遠眺。
慕華球員的製服是藍色底白色邊,肩膀上繡有白色火焰形圖案。其中確實有一個人的服色與眾不同——黑色底紅色邊,肩上和胸前都繡了紅色火焰。
那個人低首坐在休息長凳上,看不清長什麼樣子,隻覺得腰板挺得很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