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屋先喝口水吧!’
鮑老太太從木納之中回過神來,熱情地相讓兩位客人。她感謝老會計主持公道,相信生活中還存在正義。當然,她更明白表麵看去差不多的苞米,即使分相等的數量,但質的好壞,直接影響出米率的高低。在屋裏,一張拚湊起來的地桌,用三長四短的鐵鋦子修理過,周正地擺在靠炕邊的地上;桌上放著‘為人民服務’的大搪瓷缸子,並蓋有一隻粗瓷藍邊碗。鮑老太太先為老會計倒了水,張羅又去找另一個碗。辛中良看到桌子上的鐵鋦子,想到自已要打一把殺豬宰狗的尖刀,但不知需要一塊什麼樣的鋼料,又該去哪裏找。隊裏辦烘爐,他第一次進來,帶有幾分好奇看看這兒,摸摸那兒。
上次分苞米老會計忙於往下家趕活,沒與鮑老太太有過什麼交談,更沒進得屋來。
“大嬸子,身體好吧!’
‘還行。看樣子你小不了我幾歲,還是讓我叫你大兄弟吧。’
‘不,我和千裏兄弟相稱在先,你就是長輩。’
老會計主動坐在桌邊的凳子上,喝了兩口水,抽著煙與坐在炕上的鮑老太太說閑話,同時打量屋內的變化。南北兩鋪大炕上的炕席,刷洗見新;破洞爛邊,用高粱篾子嚴修密補過。曾經裱糊過的牆和棚,開裂或被撕扯的地方,用報紙又重新沾補平整。窗玻璃無論是拚接或整塊,都擦洗潔淨。整個屋內並不敞亮,但無灰無塵;所擁有的家什物件不多,但擺放適當,營造出一種清爽宜人的環境,給人以親切雅致的感覺。這種感覺存在於老會計的內心深處。在他十幾歲時,父親被RB人抓派了勞工,經多方打聽,後來在一位給RB人做事的親戚口中得知,父親被秘密押往這裏,給RB開拓團修水渠。RB人要在這裏建一座比哈爾濱還要大的城市。他和母親離開家鄉,費盡周折,曆盡辛苦找到這裏,沒見到城市,更沒找到父親,隻見長長的水渠,澆灌著萬頃開拓團的稻田。父親和成千上萬中國勞工,被RB人埋在渠壩之下。母親思念父親,不想返回故鄉,從此他和母親流落在這裏,給當地一家地主做活維持生計。地主想把母親介紹給自家的一個長工,但母親不願再嫁;地主敬重母親的忠貞,決定長期收留母子二人。母親和地主的家人一起幹著一年四季的活兒,他便成了小夥計,屋裏院外哪忙跑在那裏;得閑時,他與地主家子弟一起學習方塊字,練習簡單的算術,並學會了打算盤。後來,地主幫他說了媳婦。這樣,他和母親又有了家。今天,此地主誠非彼地主,但要他憑借當年學會的算盤,得以當了這些年的會計,克扣來自於曾是自己家鄉的一個地主婆口糧,無疑是在敲打他的良心。地主也是人,一樣幹活,一樣吃飯,分口糧必須一視同仁。這點在他的掌控之中,完全能夠做得到。尤家和曹家的婚事,背地裏人們風言風語,早已傳到他的耳朵,他家是村裏的消息中心。別人對待這事是什麼態度他管不著,但他本人始終是一個心情,成了喝杯酒,皆大歡喜;萬一不成產生糾紛,他也願意從中調節,不要把事情鬧大了,還要在一個隊裏過日子。但是,目前的情況這話不能說,說了無疑是挑撥兩家的婚姻關係。這不是人幹的事。他上些天得了病,支支歪歪剛好,希望鮑老太太保重身體,領兒孫過好日子。這地方滿地打糧,吃不上什麼好的,但絕不會挨餓。
鮑老太太聽了老會計的問侯,心裏熱呼呼的,相信這裏是個好地方。早年間,她男人年青時,帶著自家的車馬,拉著娘家貨物,多次來過這裏,回去跟她學說過這兒物產的豐富,還曾經給她帶回過一張雪白的狐狸皮,加工成圍脖之後,高興的她還為此穿金戴銀地照了像。如今,她舉家搬遷至此,非常感謝隊裏的接納及給予的安排,老會計不該為分苞米罵自己的兒子。她們家還欠著隊裏借給的糧食,她想在新糧中給還上,或還上一部分。
老會計不希望鮑老太太主動提出還糧,借糧的欠帳,還是由隊裏先記著,即使隊裏要扣回,也要等打場時再分糧,隊裏會酌情作出決定,目前還沒商量。隊裏要保障包括鮑老太太一家在內的、所有社員家都不能缺糧吃。社員們苦勞苦幹了一年,必須優先滿足這點最基本的要求。老會計這項積極主張,得到全體社員的讚同。
二渣子己經卸完車,見四虎子趕著牛車進了場院;本來是他這車苞米穗要分下去,但四虎子非要和他前後調換,這樣四虎子或許能少幹一趟活。他知道四虎子想偷懶,跟他耍心眼兒,但見四虎子垂頭喪氣的樣子,可以想到是被他爹給罵了,他忍不住樂!四虎子撇苞米穗揍他,他更加興災樂禍,手舞足蹈,不小心挨了一苞米穗。他吃了虧,見曹柱子趕車進了場院,傻愣愣地不知他們之間有什麼故事,他便找理由嫁禍於曹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