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女青春(鄧鈞)
一個再平凡不過的七月下午,天氣像個發了火的俠客炎熱的氣勢咄咄逼人,空氣中沒有半點潮濕的跡象,甚至都沒有半點水汽。韓霜天叼著吃完雪糕後剩下的雪糕棍坐在樓下的花壇邊上,他把雪糕棍從嘴裏拿出來在四角形花壇的一個角上挖了幾下,然後他開始頂著仲夏午後的陽光目不轉睛的看被他掘開的蟻窩。
“你在幹什麼?”蒲瑤瑤站在居民樓的巨大陰影裏,衝著全神貫注的韓霜天喊,她穿著新買的亮紅色裙子,馬尾辮高高的翹起,圓潤飽滿的臉上是說不出的開朗和明麗。但是她仍舊是站在陰影中沒有絲毫想要跨進陽光中走近韓霜天的意思,這不怪她,因為在這種天氣裏出現在驕人的陽光下是需要勇氣的,此時的大地仿佛是被什麼炙烤著一樣,樹葉和花壇裏的花有一些萎蔫,可是就算是在這樣的天氣裏還是有不懼怕炎熱的生物存在,一個是被掘了窩的螞蟻,它們純黑色的身體在陽光下閃著微微的亮光不停地在掘開的蟻窩上忙碌著,但似乎對於蟻窩的陷落還是無計可施。另一個就是給蟻窩帶來災難的韓霜天,雖然他的額頭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他的身體不停地提醒他不要總是讓自己暴露在這樣的高溫中,但他還是像一個沒事人一樣坐在花壇的邊緣看著焦躁的螞蟻忙碌的樣子。
“韓霜天,問你話呢,為什麼不理我?”蒲瑤瑤嘟著嘴有一點生氣,因為韓霜天經常因為一些事情而忽略她,蒲瑤瑤不喜歡那種感覺。
“沒幹什麼,就是想看看螞蟻的無奈。”韓霜天抬起頭看著蒲瑤瑤然後擦掉額頭上的汗珠。
蒲瑤瑤看著韓霜天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近她,她笑著有點炫耀意味的從自己口袋裏摸出兩塊巧克力,天氣太熱了,巧克力已經化了一半,精美的黑色塑料包裝裏麵是令人煩膩的軟綿。盡管這樣蒲瑤瑤還是遞給了韓霜天一塊。
韓霜天打開包裝一股醉人的香醇味帶著炎炎夏日空氣中的幹燥湧進了他的鼻腔。
“香嗎?這是我爸爸從意大利帶回來的。”蒲瑤瑤用舌頭用力的舔了一下已經快要完全化開的巧克力,閉上眼像電視廣告上的演員一樣做出一副享受的表情。
“意大利嗎?聽起來很遠,在哪裏你知道嗎?”韓霜天用舌尖添了一丁點,他知道在舌尖上慢慢化開的溫柔味道是來自意大利的甜。
“我也不知道,但是應該是在地圖上吧,嗬嗬。”蒲瑤瑤調皮的笑了一笑。
一輛純黑色的轎車從他們身邊慢慢停下來,從上麵走下來一個男人,男人朝蒲瑤瑤伸出雙臂,然後蒲瑤瑤像鳥一樣的湧進了男人的懷裏。男人用淡淡的胡茬輕輕的刮蹭蒲瑤瑤細嫩白皙的臉蛋使得她輕聲的尖叫。韓霜天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西裝革履,金絲眼鏡,油亮的分頭,這身打扮總是能給韓霜天特別的感覺。
男人看到韓霜天手上拿著的巧克力,臉上露出了不悅的樣子。“瑤瑤,爸爸給你買的巧克力,你怎麼可以隨便給別人呢,你知不知道那是爸爸特意從意大利給你帶回來的。”男人站在黑色的汽車旁,發白的陽光照在他的黑西裝上,韓霜天在這一瞬間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真的好高大,就像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
“爸爸,這個人是瑤瑤的朋友。”蒲瑤瑤親昵的抱著男人的脖子,俯視著麵無表情的韓霜天。
“朋友也不可以,這是爸爸花了很多錢才給你買到的,隻有我的女兒才能吃,不能給別人。”男人特意在很多錢上加了重音,明顯就是在強調。在這一個瞬間,韓霜天覺得很厭惡,就像是在生日蛋糕裏吃出了蒼蠅。
“叔叔,你不熱嗎?我爸爸和我說過黑色是最能吸收輻射的顏色,夏天穿黑色的衣服是最熱的。”韓霜天的眼睛毫不避諱的看著男人的眼睛,他發現男人的額頭反射著亮亮的陽光,那是因為天氣炎熱從皮膚裏滲出的油脂。
“你知道這身衣服有多貴嗎,西裝是一個男人身份地位的象征。”男人剛聽到韓霜天的話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是隨即驚訝的表情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怒色。
“那麼看來你的身份和地位一定讓你倍受煎熬,起碼在這種炎熱的天氣裏是這樣的。”韓霜天慢慢的把已經受不了炎熱而徹底化掉的巧克力包好,交到蒲瑤瑤手上。
“我不想讓你因為我惹你剛從意大利回來的父親生氣。”
韓霜天轉身離開,空氣中始終被蒸烤般的炙熱填滿,沒有風,沒有水汽,沒有歡樂。
就在韓霜天轉身的一個瞬間,他清楚地聽見男人說:“瑤瑤,我不準你以後再和這種混小子說話。”
韓霜天默默地冷笑,然後走進了他家所在的那個單元。
拿出鑰匙打開家門,空無一人。沒有空調的家裏比室外還要悶熱,空蕩蕩的客廳就像是一個高級的桑拿房,不需要你填水加溫就能夠讓人大汗淋漓。韓霜天走進浴室,在浴盆裏放滿了冷水,然後沒有脫下衣服就跨進了浴缸裏,雖然他知道如果他媽媽看到他渾身濕透的話,一定會罵他,但是現在他就是想要這麼做,家裏沒人也就不會有人來阻止他。他把全身都浸泡在水裏,自己麵朝上閉氣躺在浴缸的底部,他感覺自己剛剛還像蒲瑤瑤給他的那塊巧克力一樣快要融化,可是現在他感覺自己正在慢慢的冷卻慢慢凝固。他體內炎熱和涼爽的對抗中,涼爽終於占據了上風,這時韓霜天才感覺舒服了一點,他在清澈的水中睜開眼睛看著棚頂的那盞老式的白熾燈,看著那紅得發亮的燈絲,突然他像是幡然醒悟一樣一下從浴缸裏站了起來,身上白色的T恤和天藍色牛仔短褲緊緊的貼在他的身上,盡管如此他也還是這樣濕淋淋的從浴缸裏走出來,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浴室裏有一股淡淡的肥皂的味道,開始發黃的瓷磚在黃色的白熾燈光下卻是白亮得耀眼。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會有人送你禮物嗎?”他看著鏡中那個渾身是水的自己然後輕輕撩開一綹擋在眼前濕淋淋的頭發。
世界衛生組織公布的世界人均壽命是六十二歲,換句話說就是一個人如果他不是太不幸的話,他就應該活到六十二歲。可是就在韓霜天十歲生日的那天,他六十一歲的奶奶去世了。他奶奶在於病症苦苦抗爭了半年之後終於還是敵不過命運。然後韓霜天的父母變賣掉自己的房子來償還因治病欠下的債務。那一天是韓霜天生命中的第一個十年。
從那一天起韓霜天從蒲瑤瑤的生命中消失了,沒有道別,沒有送別,就像是蒸發一樣一晚之間兩個人就失去了任何的交集。但是有一些人上天早就安排了他們的重逢,沒有原因,沒有通知,就像是生活給人的當頭一棒一樣,你無法抗拒他的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