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翼·番外篇:默
這一年,我簽了DK。
我和景澤站在DK傳媒金字塔的巔峰,我給他講了自己過去的故事。
我們對玫瑰大道的天空之城做出巨大瞻望,我看到年少時瘋狂跑過的幾條街,看到陳舊的電視台大樓,看到橘紅色殘陽一如往日地緩緩落下。
閉上眼睛,頭腦出現一部無聲的黑白電影,序幕是這樣的:
深夜的天空晦澀得沒有一絲色彩。
華燈初上,燈光映在結出薄冰的湖麵上,雪片飄落下來,落在匆匆路人的身上。
我看到在人群之中,少年們瘋狂奔跑,夜色裏的街道迅速而模糊地從他們的身後掠過。
就這樣,一切都過去了。
*
1、【當神把一塊石頭丟在我的湖心,它以無數的圈紋擾亂了我的表麵。但是當它落到深處的時候,我再度回歸到以往的平靜。——J.KJIBRAN】
*
我是白翼。
相對於歌手來說,我更認為自己是一個舞者。
多年前的冬天,我在黎峻的推動下出道了。
這是一個繁華的城市,空氣汙濁,天空被灰塵覆蓋成灰暗的藍。夜晚的時候,從高層建築的空隙觀望不明亮的星星。遠方吹來呼嘯的風,抬起頭時,席卷著塵土刺進眼睛裏。
薛貝貝住進精神療養院之後,我在DK的單身公寓租了房子。
回到公寓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窗外開始有零碎而幹淨的雪片飄落,沒有風。街燈微黃的光線籠罩著安靜的雪,四周安靜極了,似乎可以聽到落雪時寂寞的聲音。
我意識到這種安靜與孤寂正是自己長期尋求的生活。我閉目合眼,大口地呼吸著渾濁的空氣,於是它就像綿軟的雲絮駐留在我的心裏。我把廚房洗滌槽裏麵一摞摞堆起的餐具一一洗好,空水後擦幹放進碗櫥。清理電冰箱,變質的食品扔掉。紫甘藍已經長毛,豆腐已經攤開,還有無數袋已經粘稠變質的牛奶,散發出辛腥的酸味。
我想,也許工作中我擁有令人驚歎的領袖能力,事實上,一個男人麵對陌生的生活,就好像遺落了指南針或是地圖的孤獨的探險員。
半夜十一點,我接到了一個電話。
這些年,我一直沒有換號。
就是在等你。
黎離。
這個已經消失五年的女人,打破了初冬第一場雪的寧靜。
我沒有任何征兆地回到了過往喧囂的疼痛,仿佛一把被遺落到角落裏的刀片,正巧在我的思想處於彌留狀態的時候,發現了它。
世界上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就是你的思想徘徊在生與死之間的時候。
我做了長久的深呼吸,明確地了解到,當一個人的神智過分的清晰與清醒,在懂得分析過去與將來之時,他注定痛苦。
在臨近的貝貝寶迪的街道上,我見到黎離坐在酒吧靠窗的位置。柔和的燈光撫在她的白色綿衣上,她垂著頭,長發一如既往地遮蓋住臉頰。
天氣寒冷,我推開酒吧的門,一陣馨香的暖風迎麵而來。
黎離抬起頭向我招手,很平靜地微笑,晃了晃手中的紅色杯子。我低著頭走過去,強烈地感覺到她此時流露出一種讓人無法接近的盛氣淩人。
我看見,她的腿上坐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
聽說,她有了翔飛的寶寶。
我坐在對麵與她對視了五秒鍾。在這五秒鍾裏,我更換了平生所能做出的一切微笑的形式。
我以為,我見到黎離,會很從容。
但是,當我看到她的微笑時,我的心跳與心痛讓我幾乎說不出一句話。
黎離是個沒心肝的女人。
此時此刻,我是非常感激她的,為了緩和彼此尷尬的僵局,她反複地與我說話。而我卻是一直低著頭,任憑思想如同爬藤植物一樣,順著她的語言與回憶頑強地生長。
她不厭其煩地重複著往事,關於學生時代,關於翔飛,關於冰灰,關於一隻狗,間斷地發出悅耳的笑聲。我們盡可能地把心靈拉回到曾經分散的岔路口,再試圖往記憶的深處走,越走越迷茫,越走越疼痛。
“白翼,記得從前我們去北陵劃船,你被人推下水,狼狽極了。”
“白翼,記得有一次你住院,我差點在病床上吃掉你。”
“白翼,記得那個情人節,我收到了玫瑰,你寧死不承認是你送的。”
黎離笑盈盈地看著我,頓了頓,似乎沒有再繼續說話的意思。
我喝了一口水,說:“記憶這東西真是不可思議。”
“你能忘記過去的事情嗎?”
我低下頭去,脖頸搭著的一條又長又厚的白圍巾,是哪一年BALENO推出的新款。
這是黎離送給我的唯一禮物。
紫光燈照射過來,純白色就閃亮剔透地刺進眼睛。
我緩緩地點了點頭:“我每天都在試著忘記一些事,但是總要先把記憶擺在桌上,好好挑選一番。”
於是,黎離和我不再寒暄,望著玻璃窗外麵的雪片。
風的清冷,陳舊的樓房,白的積雪。如此熟悉的景象,很清晰,清晰得觸手可及。從前的一切在頭腦中迅速呈現,雪和樓群,街燈和馬路。但是,我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黎離離開我時的表情,也想不起自己當時的心情。我們都消失在什麼地方了。那個以我看來如此珍貴的感情,都不知循往何處。
然而,她的聲音卻非常清晰和真實。
也是在這樣的一個雪天,我在黎離所讀的聖高留夜,住在冰灰的宿舍裏。淩晨兩點多,在宿舍編歌一半的時候,我發現房間裏一口水都沒有,出門打算去超市買東西,正巧在宿舍樓下碰到黎離聚會回來。
那時候,我隻見過她幾次。
她反複地說,她愛上我了。
黎離是瘦高的,睫毛很長,眼神明亮,盡管過了許多年,我仍忘不了,那個相遇在我的頭腦中總是突然地浮現出來,與我的記憶融為一體。
“你穿得太少了,這麼冷。”黎離的手中握著一袋牛奶,她的嘴唇吸吮牛奶的時候,嘴角處流露著一種似笑非笑的弧度。
“能穿的衣服都送到幹洗店了。”。
“你等著,我進去給你拿衣服。”
“女的衣服,我不穿。”
“圍巾。”
“圍巾也不要。”
“不行,這麼冷。”黎離轉身往宿舍大樓跑,遠遠的回過頭來喊:“你等我。”
冷風一陣陣地吹進我的衣領裏。
我站在原地,腳指頭凍得麻木,在皮鞋裏麵拳成一團。有這個等待的時間,往返超市兩個來回也綽綽有餘了。
遠遠地,我看到傳達室老大爺走出去關大門,我拔腿就跑。
後來的事情不得而知,我沒有等到黎離送來的圍巾,但是這件事情在我的腦中早已飛到九霄雲外。
現在回憶起來是這樣的吃力。
我在超市裏麵逛了大概二十分鍾,走出來之後,我發現學校大門已經關了,就折回到附近的賓館住了一夜。這些都是事後想起的細節,是在聶翔飛告訴我,黎離站在樓下等了我兩個小時之後。
聶翔飛是我一生中最為要好的朋友。
他那個人的身上,擁有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他就是一個天生的公子哥。
但他卻不具備任何公子哥該有的特點和作風。
對於他的獨特氣質,我一直不以為然,相對來講,我更在乎今天的晚餐是否豐富,以及身邊同行的姑娘是否耐看。
但是,看上去玩世不恭的聶翔飛,唯一吸引我的,就是他所流露出的細膩與體貼的氣息。
這種男人身上的這種氣息隻有在另一個男人感受中,才算得上淋漓盡致。
說不上,大概是人們所說的心照不宣或者是哥們義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