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顧潮生篇] 時光記得你,已不帶愛意

在離開顧潮生很久以後,溫瀾終於忍不住又搜索到他的微博。她把他放進悄悄關注那一組,然後坐到電腦前,把他近來寫過的微博看了個遍。這兩年來她不曾參與他的點滴生活,她雖然好奇他過得如何,卻又不敢去問。

看來倒還不賴,溫瀾看到近期他有發一條生日祝福的微博給一個女生。女生在下麵回複了一個笑臉,開心地說,零點耶,好有心喔!!!

原本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生日快樂,卻因著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讓溫瀾心裏無限酸澀。她想到與他相識多年,卻從未在生日當天的淩晨收過他的短信。可見女生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再不濟,也都比她重要。

前年她回老家,偶遇了顧潮生,還有當年一個喜歡他的女生。尷尬的三角陣仗,溫瀾原本也不想參與,但顧潮生堅持請她吃個便飯,她隻得答允。望著他晶亮的眸子,她恍若隔世,一時間竟也有些挪不開步子。

在路邊站了一會兒,老同學已把車開來。她鑽進車裏,顧潮生理所當然地打開另一扇車門,坐到她身邊。車開動了一段,副駕駛座上的女生突然開口,顧潮生,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和溫瀾這麼多年,為什麼沒在一起呢?

溫瀾一愣,原本許久沒見的尷尬就還沒緩和,這樣的問題直直戳中她的痛處,她更是不知如何作答。

顧潮生倒也沒打算讓她出聲,不知是為了替她解圍,還是急於申辯。他忙開口接話,我跟溫瀾認識太久了,十幾年,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沒辦法,太熟了啊我們,溫瀾你說是吧。

說著扭頭笑嘻嘻地看著她。

溫瀾也尷尬地笑了笑,卻心虛得沒有接茬。旁人看來,或許也算是她默許了這個回答。她把頭扭向窗外,看著夜色深深,感覺自己的心口很悶很悶。

她曾有太多次,想針對這個疑惑親自開口解釋,可惜多年來,顧潮生總是這樣,不肯給她這個機會。

七年前,顧潮生和林西遙,還有溫瀾是初中同學。那時溫瀾和顧潮生就已經交情不錯,青梅竹馬,相識多年。

林西遙最先接近的卻是溫瀾的圈子,連溫瀾都沒有意識到是從什麼時候起,林西遙已經和自己身邊的姐妹都處得可以。不管是什麼小團體的活動,都有她的身影。林西遙開始頻繁來找溫瀾聊天,學校的乒乓球台旁,中午一起去打飯的路上,體育課她也會特地跑去買瓶水遞給溫瀾。而這所有的一切,不過是為了與她多聊幾句顧潮生。

溫瀾一早就感覺到了這點企圖,可她天真得可以,總覺得林西遙這樣明目張膽的計策不可能隨便成功。何況那時顧潮生跟她提過,他覺得班花長得不賴,深得他心。

溫瀾對此深信不疑,更不信心中隻有班花妹子的顧潮生,會被別人勾走。所以麵對林西遙的再三接近,恨不能深入顧潮生生活方方麵麵的提問,她也都會耐心地一一解答。

她實際是有些私心的。

總覺得跟別人說起這些,特別驕傲。似乎顧潮生是她獨有的寶貝,他的一切,隻有她懂,隻有她有資格說與旁人聽。

林西遙卑微的模樣也讓她斷定這一切隻是姑娘的一廂情願。

直到那個傍晚,原本循例跟她一起乘公車回家的顧潮生頭一次爽約。她愣了愣,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他要去哪兒,已經見他一臉神秘,似乎要對她宣布一件天大的事。他說,我答應林西遙了。

夕陽原本溫柔,照在溫瀾眼中卻莫名刺痛了她的雙眸。她努力地扯扯嘴角,給他一個足以讓他放心去約會的微笑。她說,真沒想到,不過還是恭喜你了。

顧潮生倒也很照顧她的情緒,趕忙補充說,下周五我陪你去等那個誰,放心我不騙你!

說完便樂顛顛地拽緊書包背帶,幾步跑得沒影。

溫瀾沒有吭聲,低下頭踩著自己單薄落寞的影子徒步去車站。上車後她坐到窗邊,遠遠地看見路邊林西遙走在顧潮生身側,兩人低聲耳語的樣子。她本該收斂心情,調整自己,可忽然眼淚就洶湧地大顆滾落。

她想過顧潮生會和別人戀愛,卻沒有想到當自己看到他與別人牽手時,自己會是這樣的沒法接受。

後來的許多年中,她每每想起此刻,似乎都還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最初失去他時,蝕心的痛。

顧潮生口中的那個誰,是許眠歌。也是所有人口中,溫瀾的心上人。

是從前顧潮生開玩笑問她喜歡誰時,在場的人紛紛屏息靜氣,似乎都在等她的答案。她偏偏不讓他們如願,她也不肯給顧潮生拒絕抑或嘲笑她的機會。所以,她沉默了一下,沒有回答那個莫須有的沒有,而是坦蕩蕩地吐出一個男生的名字:許眠歌。

話音一落,周身的人莫不咋舌。唯獨顧潮生意味深長地一笑,說,他啊,我幫你搞定。

溫瀾聽他這樣說,多少有些膽戰。但看到顧潮生篤定的眼神,她一下子就鼓起勇氣開始入戲。她說,我怕他不喜歡我,你先別那麼快告訴他好嗎。

拖延政策一下,顧潮生自然常常幫她出謀劃策。譬如溫馨的愛心早飯,還有節日賀卡。她一一照做,有時竟好似連自己也瞞過。望著顧潮生作為好友熱心腸的模樣,她想,這樣似乎也不錯。

溫瀾當初這樣一說,完全是為自己能繼續留在顧潮生身邊找了一個最好用的借口。卻沒想到,這也促成了以後的許多年中,她與他,最不可能的緣由。

林西遙之所以向她求助,必定也是認為她對顧潮生並無所圖,相信她會掏心掏肺幫襯自己。溫瀾想到這裏不禁啞然失笑,她輕輕抹一把眼角的淚,原來騙過了旁人,真的就沒了機會。

她曾天真以為,像顧潮生那樣優秀的男生,鍾情班花是理所應當。她這樣渺小普通的女孩,仰望他更是正常。

正因為這樣,她才連想也都沒想過要更近一步。

可林西遙與她同樣普通,同樣是掉到人堆裏不好找的姑娘。她不懂為什麼林西遙能得到的,她卻沒有。

回家的路上,她一遍又一遍地問自己,為什麼當初那麼傻,沒有鼓起勇氣。否則,或許此刻站在他身邊的,就不是別人了。

若論了解,林西遙怎會有她懂他。可她僅憑從自己這裏打探來的消息,就已經贏得他的青睞。

他們一行人驅車去吃跳跳蛙,林西遙叫了幾瓶啤酒,幾杯下肚就已經雙頰飄紅。她指著顧潮生質問,你現在到底跟誰在一起,不是溫瀾,那到底是誰。

溫瀾在一旁安靜吃菜不說話,其實心中也在暗暗期待這個回答。

當年臨近畢業,顧潮生和林西遙也頻繁冷戰。他找溫瀾訴苦,兩個人一邊逛街一邊聽他抱怨說林西遙又和班上另一個男生曖昧。溫瀾不知道怎麼勸,或者她也不想勸。隻好反問他,那你打算怎麼辦。

顧潮生把牙齒咬得咯嘣響,他說,你知道是誰嗎,是我最好的兄弟。

溫瀾一愣,想起前些日子班裏盛傳林西遙劈腿,對象就是顧潮生口中的兄弟。但她始終不信,原因很簡單,她不信林西遙當初苦苦接近自己,想方設法成為顧潮生的女朋友,此刻卻會這麼快變心。

她不是很喜歡顧潮生嗎。溫瀾這樣想。於是終究還是忍不住勸慰道,你問過他們嗎,他們怎麼說,會不會是班裏同學瞎傳的。

顧潮生沮喪地搖頭,他說不可能,雖然男生並不承認有曖昧,還跟他再三保證自己早就有喜歡的人,這個人絕不是林西遙。可當他問起林西遙時,她卻隻是嗔怪他無理取鬧,就避而不提。

如果不是她心裏有鬼,怎麼可能這麼避諱。顧潮生說,何況我親眼撞見她給他選生日禮物,這還能有假嗎。

溫瀾這才想起,當初林西遙告白的那次,據說也是送了顧潮生一份很甜蜜的生日禮物,是一套便簽,每一張上都是寫給他的情話。

怪不得他這樣介懷。

你別鑽牛角尖了,想想心裏到底還喜歡她嗎,喜歡的話就應該把她搶回來。溫瀾說的確實是偶像劇裏常用的辦法,她除了這麼說,也想不出自己還能有別的立場。

他的表情停頓了一下,怔在原處沒有動。

喜歡又怎麼樣,分手吧。這句話更像是他說給自己聽的。

反正要畢業了,要不你先問問她打算跟你考一個學校嗎。溫瀾提議,看到他受傷的表情,天曉得她多想抱抱他。

但她最終也隻是拍拍他的肩,好兄弟般。

班裏很快有了他們分手的傳聞。溫瀾沒有主動問顧潮生,但她明顯感覺顧潮生來找她的時間變得多了。周末一起逛街,上下學總是等她。

周五時,顧潮生照例陪她去許眠歌的學校,他是他倆的初中同學,高中分到不同的校區,顧潮生和沈時光的關係似乎不錯。每次隻要有他出馬,溫瀾總能見到那位心上人。

許眠歌對她倒也淡淡的,見麵時,就是慣有的微笑。他也會吃掉她特地帶給他的盒飯,卻不知是因為溫瀾到底沒有直截了當的表白,還是有顧潮生在場,他幾乎也未主動找她說話。

隻和顧潮生哥倆好地嬉笑打鬧。

回程的公交車上,顧潮生笑嘻嘻地安慰她:別著急,時間長了總會手到擒來的。

溫瀾就沒心沒肺地一樂:我也這麼覺得。

顧潮生到底沒有搭理林西遙近乎胡攪蠻纏的逼問。他不停地往溫瀾碗裏幫她添菜,然後說你看你現在都這麼瘦了,好久沒見了你還好嗎。

溫瀾忍不住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他搞了一個古怪的發型,戴了一副裝腔作勢的黑框眼鏡。可不管他變成什麼樣子,依然抵擋不住她對他的深深傾心。

那頓飯局後來還加了好幾副碗筷,陸陸續續來了幾個老同學。散夥時,大家一並瘋瘋癲癲地壓馬路。夜已深,顧潮生走在溫瀾身旁,搖搖晃晃。林西遙突然從前麵掉頭朝他們大步跑過來,停在顧潮生麵前。

她誇張地張開雙臂,對他說,顧潮生,你抱我一下!

身旁的同學立刻全體停下腳步,一齊起哄,說快點,抱抱!抱抱!

顧潮生倒也好說話,笑眯眯地伸出手,將林西遙整個人高高抱起,還原地轉了兩圈。溫瀾看到她的白裙子在霓虹下優雅地旋轉,轉得她竟有些頭暈。

老同學中忽然躥出另一個女生,也跑過來效仿著林西遙的樣子,衝顧潮生說,我也要抱抱!

林西遙還來不及說什麼,身旁其他同學的噓聲就一聲比一聲意味深長,擺明了這是個偷偷喜歡了顧潮生很久的女生。

她也很有勇氣。溫瀾沮喪地想。至少她還得到一個擁抱,而自己呢,懦弱到頭,卻什麼都沒有換來。

顧潮生沒有拒絕。接著身旁不知是誰多嘴調侃般問他,你也抱抱溫瀾啊,她那麼輕,一下就能舉起來不費力!

隻有一秒的停頓,整個世界靜默無聲。溫瀾感覺自己的心從未跳得那麼快,緊張得隻顧盯著腳尖不忍喘息。

不要啦,顧潮生輕飄飄地道,溫瀾不行,她跟她們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啊,你們那麼要好,抱一下怎麼了。連林西遙都開始起哄。

就是不一樣,很奇怪。顧潮生別別扭扭地解釋了一句,似乎又覺得不夠力度,所以大聲補充,溫瀾也不是那麼隨便的!她不會讓我抱!

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剛好淹沒了溫瀾那一聲低低的嗯。

她怎麼會不知道,雖然從來不懂緣由,卻也知道,這樣一個別人輕易就能夠獲得的懷抱,於她,卻是怎樣也不配得到。

高中畢業四年多,彼此都是很久不見,紛紛約著不能飯局一散就走人。林西遙提議去續攤,其他人都同意,隻有溫瀾拒絕了。

她其實也很想多陪顧潮生一會兒,可惜林西遙在,也就等同於女主角還在。她過去把顧潮生拉到一邊,說我先走,你們玩得開心。顧潮生順口問她現在在哪發展,她說和你一樣。

他就狠狠敲了她一下的頭,原來你知道我在長沙!還不來找我!

剛畢業這段時間都忙著找工作,我怕你忙嘛。溫瀾扁著嘴。

忙什麼忙,顧潮生一臉憤憤,去年你還陪我買電腦跟我吃火鍋呢,一畢業你就沒了消息,短信也沒一個,我還以為你去別的城市發展了。

我沒有。溫瀾低下頭。

麵對他的質問,她卻無法回答。總不能對他說,時間越長我越擔心自己離不開你,我想試著過沒有你的生活。

我找到工作了,顧潮生說,不過房子還沒找到,對了你住哪裏,過幾天回長沙我找你。

溫瀾想了想,說:我住的地方離你公司好像不遠。

顧潮生還沒來得及表示驚訝,溫瀾已經補充說,我偶爾看你微博。她掙紮了一下,最後還是像對自己妥協般認命地說,我還沒找合租,要不你搬來吧,房租不貴,家電齊全。

顧潮生頓時如獲至寶,抓著她的手腕驚喜地反問她是不是真的。她說你夠了!你搬東西來的時候我去接你。

說完溫瀾把他往回去的方向推了一下,說,你快過去吧,免得他們等久了,我去打車。

她大概沒有想過,就是這樣輕輕地一推,她竟又將他推回他恒定的女主角身邊。

兩周後,溫瀾接到顧潮生的電話。他已經在兩條街外的路口,問她確切地址是什麼。她還睡意迷蒙,把外套往睡衣上一套,紮著個亂糟糟的馬尾就衝出門,下樓,打車飛速來到他身邊。

顧潮生的東西不多,她幫他提了一個行李箱,還抱著一個大袋子。正吃力地爬樓,她忽然聽到他說,我跟林西遙和好了。

她一個重心不穩,差點跌下去。誇張的動作連自己都覺尷尬,她趕忙佯裝鎮定嘲笑他,你怎麼回事,好馬不吃回頭草啊親。

他靦腆地笑,這幾年也有別的女生追我,我也以為我忘記她了,可這次見她,以前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

溫瀾沒有再追問,上樓幫他一起收拾房間。她禁不住有些後悔讓顧潮生住過來,因為想到今後在這個房子裏,或許又要看到林西遙,她就有點煩躁。

她無奈地搖搖頭,心想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此刻也沒別的選擇了。

白天顧潮生去上班,她還沒找到工作,就一個人在家收拾房間或在網上做做兼職。晚上算準他快回來時,她會給他發一個短信,問他佳人是否有約。如果碰巧林西遙沒找他,他會回來吃她做的飯。

她記得他愛吃的所有菜式,也分得清他喜歡的飲料是哪些。每次顧潮生都會讚不絕口說,溫瀾真的沒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她卻黯然,了解又有什麼用呢,任我再好,得不到你的心,也是枉然。

好在兩個月過去,她也沒有碰上林西遙大駕光臨。溫瀾暗自慶幸,卻在傍晚時分聽到顧潮生在外麵叫門。她邊擰鎖頭邊問他怎麼不帶鑰匙,迎麵撲來的卻是渾身酒氣的他,一進屋就不省人事地倒在沙發上。

她擰了濕毛巾給他敷上,又泡好熱茶,坐到一旁看他熟睡的臉孔。那是一張她深愛多年的臉,是她唯一癡戀的人,也是她求而不得的存在。

顧潮生好容易稍微清醒些,一翻身便嘔了一地。她過去給他擦嘴,也擦他袖口的汙漬。他卻猝不及防哇的一聲大哭。

她在此之前從未見他哭過,嚇得完全不敢言語。他卻也不說原委,隻哭個不停。溫瀾望著他淚眼蒙矓的雙眸,胸口像遭到一記猛錘,眼淚亦是洶湧而下。

她終於伸手將他摟進懷中,環住他的頭,輕輕地、輕輕地,一下一下拍打他的脊背。

他起先遲疑了一瞬,最終順從地把頭深埋在她肩,回抱住她。他小聲啜泣,說,這麼久了,她根本就沒真心對過我。

你還有我。溫瀾哭著說。

從前太多年,太多次她看他脆弱,看他憂慮,看他悲苦,看他難過。每當那個時候,她都想像現在這樣,輕輕地,抱抱他。

嗯。他小聲說,你不要離開我。你不聯係我的時候……你不要再和我失去聯係。顧潮生的手臂稍稍用力,把她抱得更緊。

溫瀾後來說了很多很多話,包括她什麼時候喜歡他,偷偷關心他,生怕被他察覺的那些小心思。

顧潮生的酒意醒了大半,他還是那樣抱著她,聽她絮絮叨叨,就這樣呆坐到清晨。他從沒想過,她為能夠留在他身邊,不惜讓他以為她深愛的是旁人。而他更不會懂得,這個晚上溫瀾口中過往的一切,相較於這浩浩蕩蕩的十幾年時光,不過是他永遠不會明白的九牛一毛。

快到顧潮生上班的時間,溫瀾才被鬧鈴聲驚得清醒。那是她房間每天這個時間都會響起的鈴音,雖然沒有工作,她卻總擔心顧潮生遲到。

過去把鬧鍾按掉,她拉著顧潮生去洗了個臉。他洗漱時,她已經幫他收拾好上班要帶的資料。送他出門時,她忽然恢複了平常的不正經。她說,你早點回來,不要跑到外麵到處去招爛桃花!

他臉上的脆弱還沒有全數退去,疲憊地笑了笑,他說,好,你中午自己出去買點吃的。

我手藝好得很,怎麼需要去買吃的。你在想什麼!她撒嬌似的擠對他一下,然後從背後變戲法般拎出一個裝在紙袋裏的荷包蛋,說,剛給你煎的,還是溫的。

他接過去就誇張地咬了一口,說聲好吃,然後就抓著包轉身下樓。

望著顧潮生的外套消失在樓道,溫瀾這才回過神一般,輕輕關上門。她貼著門邊輕輕地滑下身,抱著雙膝,有種無法言說的心緒。

不知這樣算不算欣喜過了頭,從前她憧憬的,她期許多年的,一朝盡數得到。她想起過往為了不被他拒絕,她寧可他什麼都不知道,連每一個細節都極力隱瞞,隻為不讓他看出端倪。

想到那些努力,她更怕這些來得突然,失去也無聲息。

好在九月前的這段時間,因為是夏天,顧潮生總是一下班就縮回家裏,打開空調,陪她一起看電視。那段時間她重看了高圓圓的一部電影,於是失眠的深夜,就學著影片裏那樣,寫一張字條,順著顧潮生房門的地縫塞進去,然後敲一下他的門,飛快又跑回房。

貼著房門她感受到自己撥浪鼓般澎湃的心跳,不一會兒顧潮生也照做,他敲響她房門時,就像那一聲聲輕響透過她緊貼的脊背,徑直穿進心髒。

顧潮生的字很工整,他常常寫給她的一句話是:早點睡啦,然後畫一個笑臉和一顆很小的心。

八月底,她說想去聽一場演唱會。顧潮生當即上網幫她訂了票,慷慨地說我陪你。她說你這麼大方幹嗎,以前我又不是沒請你聽過。

顧潮生笑著抓了抓後腦勺,他說,現在你是我女朋友啊,當然得我請。

那是她第一次聽他說這樣的話,忍不住臉紅起來。那也是他說過最美的情話,更是她畢生所得之中的最重。

他們一起去看演唱會那天,天公不作美,剛巧迎上一場大雨。他跑去買雨衣,她鑽進來,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胳膊,倒是顧潮生愣了一下,然後輕輕把她拉近了一點。她緊挨著他步履匆匆地走著,雨水落滿肩頭,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甜。

教師節這天清早,溫瀾送走顧潮生才剛睡下,迷迷糊糊又接到他打來的電話,喊她去給老師過節,一起慶祝。她下意識地問還有誰,生怕聽到林西遙的名字。

顧潮生卻一笑置之,我也不清楚,去了就知道吧,我請了下午的假,中午我回來接你。

她避無可避,收拾過後便等來顧潮生。他們到得略晚,班長召集的大部分同學已經在了,還點好了菜式,隻等他們幾個就位後開飯。

溫瀾屏住呼吸看了一圈,果然發現了林西遙。她頓時緊張起來,似乎無形中就有預感,對方的出現,絕不是零風險。

她找了一個空位坐下來,拉了一下顧潮生。這樣的場合,每每顧潮生也是習慣性坐在她身邊,大家早就見怪不怪。但也因此,她不敢有任何進一步的舉動。她不是沒有動過心念,想當著這些人的麵,尤其是林西遙的麵,宣示一下領土主權。

但她最終還是選擇了繼續怯弱。

她心中太過清楚,林西遙在他心中的位置,當然還有自己的位置。

一頓飯,她吃得提心吊膽,像是搶了屬於別人的東西那樣心虛。飯後一群人在包間裏玩起了殺人遊戲,她拿到了代表殺手的A字牌,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其餘三個人中,有兩個分別是林西遙和顧潮生。

她還來不及驚詫,顧潮生已經再自然不過地衝林西遙使了個眼色,那樣熟悉又陌生的默契,令她本就因為人多而擠坐在沙發扶手上的整個身子,險些控製不穩。她不是不記得,林西遙不在場時,她也跟顧潮生參加過許多亂七八糟的朋友聚會,每次玩到殺人遊戲,他們總是最默契的搭檔。可如今有了林西遙在場,她竟然完全被忽略,顧潮生在整個過程中甚至不曾正眼看她。

她渾渾噩噩混過一局,而後要了杯苦咖啡,喝了一口就去洗手間吐了。仿佛哭腔也因此有了宣泄的出口,她捂著臉,無助地抽泣。往後的發展她根本不敢想。不過,哭過以後,她仍然認認真真安慰自己,他隻是習慣了對林西遙好,可他們真的已經不可能了。

他們不再可能,也就是說,她和顧潮生還有無限可能。她篤定。

散場時顧潮生總算想起了她的存在,跑過來問她玩得怎麼樣。她說挺好的,他就信了,理所當然地拽了拽她的衣袖說,走我們回去。

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明明,受傷的皮膚已然皸裂。

她低下頭去看他溫柔的手,他扯著她的袖口,卻從未想過要拖她的手。可她分明清楚地記得,多年前他與林西遙在一起的第一個傍晚,他便大方地拖著她的手泰然自若橫穿馬路。

那時夕陽還是無限好,此刻卻怎麼就已近黃昏。

溫瀾跟在顧潮生身邊稍微靠後一點的位置,一直走了很長一段路。快到車站的時候,大家都已經散得沒了影。她鼓起勇氣伸出右手,握住了他的。

顧潮生頓了一下,偏過頭看到她紅著臉偷笑的模樣,便也回握了她。溫瀾感受到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心都飛起來。她拉著他一路往前飛快地走,卻越過了車站,她說,我們走回家!

城市本就不大,他們走了一段後,路過一個電影院。顧潮生忽然提議說,我請你看電影吧。

溫瀾興奮地點頭。他們買了票進去,坐在中間靠後的位置,是溫瀾點名要看的愛情片。顧潮生買了一桶爆米花和兩罐汽水,溫瀾拆了其中一罐,偷偷把另一罐收到了包裏。然後她仰頭喝了一口,又遞給他,說,你喝。

顧潮生順從地接過去,伸手拍了一下她的頭。她衝他做了個鬼臉,扭頭邊吃爆米花邊看電影。

又過了一會兒,溫瀾轉身想跟顧潮生討論劇情,一扭頭就發現顧潮生身旁隔著幾個空位之外的情侶正在接吻。她尷尬了一下,趕忙把頭又擰回直視熒幕的狀態。顧潮生一下子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把臉湊到她麵前故意笑個不停。

她翻了他一眼,從包裏掏出手機,給他編輯了一條簡訊,打好字後伸到顧潮生麵前給他看。那條訊息的內容是,你也親我一下。

顧潮生又像之前一樣,拍一下她的頭,似乎在懲罰她的調皮。然後他湊過來,很輕很輕地,在她的臉頰處親了親。

好啦。他笑著說。

溫瀾有些不滿地別過頭不說話。顧潮生湊過來問她怎麼了,她搖搖頭說沒什麼。然後又打了一條簡訊說,再親一下。

顧潮生拗不過她,就又親了一下。溫瀾這次沒有再鬧他,安安靜靜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看完了整場電影。看到片尾她哭了。顧潮生笑她淚點低,他說,這有什麼好哭的。說著指了指熒幕。

你還不隨我。溫瀾隨口反了他一句,聲音卻小到連她自己都聽不清。

她不過是想要一個真正的親吻。

不是蜻蜓點水,不是施舍或同情,也不是可憐她。她想要得到的,是他滿滿的愛情。但她看懂了,他不肯給。

她忽然特別特別後悔,後悔那個晚上,對他說出一切。她不懂自己已經把這個秘密私藏多年,為什麼要在最後沒能繃住。否則,她和他還是可以肆無忌憚地吃著爆米花,看電影,聽演唱會,做飯給他吃。她照樣可以陪他做這些,甚至遠比此刻要放鬆百倍。

而今,她除了得到他內心一個真真正正的虛名,她什麼都沒有。

就連從前他毫無顧忌地對她傾訴,如今,也沒能保留。

她依然不舍得把頭從他的肩上挪開,她感到很害怕,害怕抬起頭,陽光就不會再來。

電影散場後,溫瀾一路拖著顧潮生的手回家。路上他們一塊吃了辣得要命的烤翅,還喝了顧潮生最愛的酸梅汁。路過最後一盞街燈,她拉住了他。她說你停停,閉上眼睛,我給你看樣東西。然後她就趁機踮起腳,親吻了他的唇。

她看到顧潮生驚訝地睜開雙眼,她抱住了他。這次換她把頭深埋在他胸口,她說,我都知道。不過,我真的很怕會失去你,你知道嗎。

顧潮生嗯了一聲,他說我知道。

你以前說過,沒有人比我對你更好了,以後你也會這麼想嗎。她雙眼緊緊地閉著,似乎很怕麵對這個世界。

她感覺到一雙大手覆蓋上自己的後腦勺,很輕地一下一下拍著。就像那個深夜,她安慰他時那樣。

噓——別人都不知道,所以,我們還和從前一樣,你相信我。顧潮生說。

他說得對,全世界都不會知道。她縱使曾站在他身邊,卻仍然隻有機會做著那些其他朋友也都能夠為他去做的事。

她的身份,在旁人眼中更是從未起過變化。

她吸了一下鼻子,然後說,嗯,好,那我們回去吧。

兩年後,溫瀾已經身在北京。兩年間她強迫自己不去關心他的生活,也不再主動給他發送任何短信,不打一通電話。她努力過著沒有他的日子,而這樣的生活,她早先分明已經學著去適應,卻還是被他打破。

那時她曾慶幸自己回到他身邊,卻沒想到此刻仍要重蹈覆轍。

她生日那天,沒有告訴新同事,自己買了蛋糕回家。就在她一個人孤單地吃蛋糕時,不小心點到手機,打開了顧潮生的微博。然後,看到那條刺目的生日快樂。

她終於明白,原來他並非隻鍾情林西遙一個,也不是非誰莫屬的一顆癡心。隻是哪怕有朝一日他所愛之人遍天下,這之中,卻也不會有她。

十幾年前她得不到的,冥冥之中早就注定,她今生都得不到。

那個深夜她回房後,仍然寫了一張字條給他。她說我想去北京,我找到工作了,房子你可以繼續住,我把房東的號碼留給你。等我好了,我就回來。給我時間,我可以。

他隻回了幾個字。

不是讓她好好照顧自己,也不是關心她是否傷心。他說,笨蛋,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好朋友又如何,到底你連我的生日也不會留心去記。她想起那個呆坐到清晨的夜晚,他啜泣著抱緊她,他對她說,你不要離開我。你不聯係我的時候……你不要再和我失去聯係。

她忽然就笑了,笑得蛋糕上一片晶瑩的溫潤。

到底,他也沒再主動找她。

這些年,她心思用盡,到底敵不過別的女生,對他若即若離,更是無須為他死心塌地。

[溫瀾篇] 聽說少年已得償所想

假若你無意得知,有人喜歡了你十五年,你怎麼辦?

我問顧潮生這個問題那天,天下很大的雨,我們在雨中走了很遠,而我鋪墊許多話題,才聊到這裏。我低著頭,眼眸黯然,生怕他一下看穿我心意。

這個雨天的前夜,我做了個夢。

夢裏顧潮生從外地回來,我和他很久沒見,卻在下樓去超市買橙汁的路上與他碰到。他還是老樣子,穿著休閑款的菱格針織衫,眼睛一笑就眯起來。他問我,你怎麼在這,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和他寒暄幾句,然後接到我媽的電話,喊我回家吃飯,我於是順道喊他一起。

回到家發現我媽正在翻我的抽屜,我立刻變得神經緊張,吼她為什麼不經我允許就亂動我東西。顧潮生不解地勸架,卻正好碰到我媽手裏的檀木盒子。盒子摔在地上,裏麵的信紙撒了出來。

我急忙去撿,顧潮生也伸手幫忙。他蹲下的那一瞬間,我來不及阻止他看到信封上那幾個熟悉的字母。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自欺欺人地捂住臉。

直到我聽見他溫柔地喊我的名字,溫瀾,溫瀾。

我才勉強把手指輕輕打開一條縫隙,我透過這縫隙看他,那一刻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得比撥浪鼓還要響亮。我不知道他會怎麼做,我如此害怕他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