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礦難(1 / 2)

2001年,陝西省杜家窯煤礦,井下五百米。

我、我爹、老趙和劉瞎子四個人半蹲著,頭頂頭圍在一起,看著礦洞旁邊一塊隻露出頭兒,有拳頭大小的黑斑石頭。那一年我隻有十七歲,很多事還不明白,隻見他們三人對視一眼,礦燈的光束同時打在石頭上。一隻黑黢黢的手伸過來,扒開灰坷,石頭透出密麻麻的金色。

那雙爪子一邊刨,一邊向外抹弄,石頭顯出了金色棱角。

“俄滴娘咧。”劉瞎子一隻琉璃眼瞪圓,“噗咚”一屁股坐在地上:“是塊金疙瘩!”

礦井越深,礦質越好,氣壓大煤粉少,空氣反而清晰。

在場的除了我之外都是老礦工,常年鑿洞挖煤,進洞比吃飯還勤快。他們心裏清楚,關中不同得別處,秦川以北,風沙滿天,黃土又厚又重。能埋在這地底深處,保持千萬年不腐的,除了礦產就是土,偶爾還能發現一兩塊化石骨頭。但唯一發出這樣的光澤的金色石頭,也就隻有“狗頭金”了。

人們都知道,金礦石一般含金量極低,而且非常難熔煉。古代要提煉一塊黃金,通常要數十名工匠合力,經過碾磨、水淘、化火,熔鑄幾道工序,純度取決於當時的工藝。所以有“金無赤足,人無完人”一說。

關於狗頭金,我聽我爹有意無意地念叨過,所以也略微知道一些。這狗頭金形如狗頭,是一種自然形成的黃金,數量稀少,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寶貝。

據傳,清末有地方官想獻一塊狗頭金給慈禧祝壽,結果曆時數月,搜遍全府也沒找著一枚,隻得不了了之。

這天生地養的寶貝,質地差的賣個幾十萬不在話下;如果碰到質地純正,分量又足的,那價值將是一個天文數字。

我咽了口吐沫,扭頭看了我爹一眼,見他嘴巴半張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趙是我們中資曆最老的煤耗子,經驗豐富,眼力毒辣,他一把推開我和劉瞎子,拿短撅頭輕輕在石頭上敲了敲,發出一陣鏗鏗的聲音。他一聽聲音臉色立刻變了,牙關打顫道:“哈哈,麼麻達麼麻達,是金疙瘩。乖乖,這哈老子要發了!”

“上次孫老三那個瓜慫,撿了鳥蛋大的一塊金疙瘩,到城裏換了四五千。咱們這哈,不弄他個幾箱箱錢。”

我們杜家窯在灞河旁邊,出了名的窮山僻壤。改革開放前是一片小集市,後來發現一座煤礦,這才陸續有人遷過來,在這裏安家落戶。家家戶戶沒別的手藝,靠山吃山,就指著挖煤采礦混上一碗biangbiang麵。我們一家四口,妹妹還小,而母親身體又不太好,一年四季需要人照顧。我和我爹兩人隔一天下井一次,他拿一千二,我拿六百,吃喝拉撒一刨,剩不了幾個錢。

換句話說,發現一大塊狗頭金,抵得上我們累死累活半輩子。

“都讓開,俄把它鑿出來。”劉瞎子朝手心吐了口吐沫,捏著短撅頭撲了上去。

老趙伸手一把攔住他,罵道:“你個碎慫懂個錘子!狗頭金是整的好賣,搗碎就不值錢咧!”

“都莫急,趁麼人瞅見,咱們幾個分了。一會兒藏褲襠裏帶出去,還管他個鳥蛋的。”老趙嘿嘿笑著,扭頭看向我爹:“老杜啊,這哈你家那女娃上學可不愁咧。”

“嗬嗬。急不得。”我爹跟著輕笑兩聲:“要我看,咱還是先試試的好,別有個瓦斯汞銀啥的,把咱娃娃給害了。”

“也對,到底是知識分子,喝得墨水多,想得就是比俄們周到。”老趙說著,從懷裏掏出一支金絲雀,礦燈一照,金絲雀在他手心上撲騰著,老趙鬆開手,金絲雀剛剛飛出幾米遠,又朝下急墜。我仔細一瞧,原來一根細麻繩牽在老趙腰上,正係著金絲雀的腳呢。

金絲雀,關中又叫白玉鳥。有靈性,叫聲清亮,一張嘴就能嗅出瓦斯含量,是礦工最喜歡的一種鳥兒。

在西北挖礦這一行裏,深一些的礦洞,每隔幾十米就會懸掛一隻金絲雀鳥籠。

過去小礦場生產力低,又沒有瓦斯感應器。老礦工在地底挖礦,遇到瓦斯泄露,通常是九死一生。但勞動者的智慧是無窮的,有人想出一個辦法,下礦時隨身帶一隻金絲雀。若金絲雀死,人則棄礦而逃,否則八成像籠中鳥兒一樣被困死在礦洞中。

當然,這裏另外還有一層意思,大型礦洞地形複雜,一旦在洞裏迷失,鳥兒能帶你找出條生路。

老趙指著手裏的鳥,說:“看到麼,小家夥歡躥著咧。”

我爹也放下心來,一隻大手拍在我膀子上:“天娃兒,挖吧。”

我們四個人捏著尖鍬柄,清理旁邊的碎煤石。沒過一會兒,旁邊一塊塊狗頭金“嘩啦啦”滾下來,砸在我的腳麵兒。這些狗頭金小的像鵝蛋,大的足有腦袋大,看得我一顆心砰砰直跳,這要是全帶出去,恐怕買下一個村子都有富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