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勃勃正是這西單於劉衛辰的第三子。
史載,公元三百九十一年,劉衛辰遣子直力鞮率眾攻北魏南部,拓跋珪引兵抵抗,大破直力鞮。魏兵乘勝追擊,從五原金津渡河,直搗代來城。代來城被攻破後,衛辰父子出走。後來直力鞮在內蒙古五原河被擒,衛辰則被部下殺死。
僥幸得以逃脫的赫連勃勃,先是逃到鮮卑族薛幹部,繼而又被高平公沒弈於招為駙馬,後來又被秦主姚興賞識,拜為安遠將軍,仍令其延續家庭傳統,鎮守朔方。
後來,赫連得到消息,後秦與他的仇家北魏相通,於是怒不可遏,反出後秦。這是公元四百零七年的事。
在後秦蟄伏了幾年的赫連是時已經羽毛漸豐。這時有消息說,柔然可汗杜倫獻馬八千匹給後秦,於是赫連在今天的陝北的榆林市地麵,將八千匹駿馬,攔路奪去,這樣他的軍力得以壯大。後來為了拓展疆域,赫連又以打獵為名,來到老丈人高平公沒弈於的轄地,今天的寧夏固原清水河一帶,突襲沒弈於,盡降其眾。接著,馬不停蹄,又連破鮮卑薛幹等三部,降其眾萬餘人。
這就是這支流亡的匈奴部落,在建立大夏國之前的曆史。
赫連城築起來了,劉赫連也丟掉這個“劉”姓,易名赫連勃勃,開始他的霸業。
然後,赫連勃勃鐵騎所向,先戰膚施城。並把膚施城設為他的陪都,稱“小統萬城”。爾後,直指千古帝王都長安。
公元四百一十七年秋,晉太尉劉裕滅後秦。劉裕東還後,赫連勃勃乘機攻占長安。
赫連勃勃將長安城,亦設為他的陪都,也叫做“小統萬城”。
據說,赫連攻占長安城後,大臣們曾勸他遷都長安。但是,這位草原來客拒絕了這一建議。他覺得自己的性格和這裏的農耕文化格格不入,四方城窒息的空氣也不能叫他忍受。
赫連遂留太子瑱守長安,自己則又回到了赫連城。
半年以後,長安城失守。
那一陣子,大夏王朝達到全盛時期。赫連勃勃鐵騎所向,赫連城四麵八方的割據勢力,望風而降。大夏國的版圖囊括了整個的陝北高原,整個的鄂爾多斯高原,渭水以北的大半個關中平原,整個的河套地區和騰格裏沙漠,整個的隴東高原(包括平涼、天水這些城池),以及包括太原在內的大半個山西。以一座塞上孤城為出發地,完成他的對北中國的占領夢想,赫連成了中國曆史上,深深刻下印跡的一個人物。
大夏國是怎麼衰敗的呢?
赫連稱帝後,他的兒子們便為爭奪皇位繼承權而展開了相互殘殺。
公元四百二十四年十二月,赫連廢太子瑱而立少子倫。赫連瑣聞知後,率領七萬餘人攻襲赫連倫的駐地高平(今寧夏固原),倫兵敗被殺。繼而次子赫連昌攻殺赫連瑣,並其眾八萬五千。赫連勃勃遂立昌為太子。
公元四百二十五年,一代梟雄赫連勃勃死去。
這時,由於勃勃諸子相互攻殺,大夏國力已大為削弱。赫連昌即位的第二年,北魏大舉進攻夏國。是年冬,北魏太武帝拓跋燾親自率二萬輕騎,突襲赫連城。昌倉促迎戰,城雖未破,但夏國損失嚴重,元氣大傷。
下一年,北魏發兵十萬再攻赫連城。這個曠野上的城市,這次終於不保。兵敗的赫連昌棄城而逃,逃到甘肅的天水。北魏十萬大兵縱火焚燒,將赫連城夷為灰燼。這座顯赫一時的輝煌都城,從此在地圖上消失。
次年,魏攻天水,擒赫連昌。
嗣後,昌的弟弟赫連定仍然率領殘部,在隴東高原上左盤右突,苟延殘喘。奈何這個名曰鐵弗部的匈奴部落,氣數已盡,最後,赫連定被位於今天甘肅、青海、寧夏接壤處的一個叫“吐穀渾”的少數民族擒獲,後被北魏殺於今天的山西大同。而大夏國的版圖,是時則盡歸北魏。
於是乎,威震一時的大夏國從此徹底滅亡。
於是乎,隻在曠野上留下一座古城的殘骸,任人憑吊。
我們匆匆的筆觸,隻能對那一段紛亂的曆史描繪出一個大概模樣。我們枯燥的敘述,完全是為了描繪這個偉大的遊牧民族在中國最後消失的圖景。
兩位末代大單於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滅亡的,或者換言之,相距數萬裏的空間的南北匈奴,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滅亡的,人民茫茫然而不知所終。說起來,這真是一件蹊蹺的事。
公元四百〇七年左右,赫連勃勃建大夏國。公元四百一十七年,赫連勃勃攻占長安。公元四百二十五年,一代梟雄赫連勃勃死去。死去第三年後,赫連城為北魏所破,大夏國亡。南匈奴結束。
公元四百四十一年時,阿提拉在今天的匈牙利草原建立大漢國。公元四百五十二年時,阿提拉率三十萬大軍圍攻羅馬城,隨後與羅馬公主敬諾利亞結婚。公元四百五十三年時,阿提拉死去。隨後北匈奴結束。
兩股洶湧不羈的潮水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停止它的奔流的。相隔了那麼遠,而那又是個不通音訊的年代。這就是匈奴人那萬劫不複的宿命嗎?我們不知道,我們真不知道。你去問那為黑暗所掩的蒼茫歲月,你去問那冷靜得近乎冷酷的曆史吧!
但是它沒有死亡,它那不羈的血正在另外的民族身上澎湃著。當親愛的姑娘索菲亞,正騎著駱駝,風馳電掣般地向赫連城行走,去赴這千年之約時,她就有這種感覺。
她的駱駝的大蹄子踩著青草,踩著沙礫,穿越那一條一條季節河或大河,翻越那一座一座山崗,每一步都會令她的心為之悸動。那是遙遠的祖先當年一步一步丈量的地麵啊!而在這十個月的日子裏,歐亞大平原上的每次日出與日落,那種輝煌的感覺都令她陶醉得每每迷路。尤其是麵對那落日時,她甚至想,當年的匈奴人並不是在潰逃,也不是在遷徙,而是為這落日的輝煌壯麗,一步一步去追趕這美景,從而一直走到多瑙河畔的。
麵對那些黑鬆林,索菲亞會想,一千多年前匈奴人那遷徙的隊伍曾在這裏燃過篝火,紮過營帳,停過勒勒車,那鬆塔的枝頭曾閃過冷月,閃過夜哨兵那刀劍的寒光。麵對那些一年一枯的青草,索菲亞又會想,你們是匈奴人的牛羊當年曾經啃過的青草嗎?如果是,你們已經有過一千四百多次的一生一發,一榮一枯了。
而當索菲亞從歐亞大平原上那些年代久遠的墳墓群前經過時,她總要停下來拜謁。這墳墓是誰的?是哪個匆匆而過的民族的?她不去管它。麵對它們,她有一種親近感。她覺得它們是她的共同的祖先,而她是它們打發到二十世紀陽光下的一個代表。
這樣十個月的飲風餐露,十個月的曉行夜宿以後,索菲亞一行來到了陝北高原,來到了赫連城旁。他看見在高高的城垛上,正站著一個人。“你是楊岸鄉吧,我知道的!”索菲亞從頭上摘下紅紗巾,在空中舞動。於是,在城垛上站著的那個人,快步走下來。
楊岸鄉扶這位遠方來客走下胳駝。那來客雙膝跪倒,向赫連城致敬,向曆史致敬。楊岸鄉在旁邊為她牽著駱駝。
楊岸鄉其實已經知道這事,外事部門通知了他。索菲亞此次長途跋涉,要穿越許多的國家,所以背後有許多人為這事忙碌著。
原諒我們,我們的故事就到這裏結束吧!索菲亞後來與楊岸鄉結婚,成為赫連城申報世界曆史文化遺產項目的一個專家。她主要的工作是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以及歐亞各國聯係。由於她和她的同伴們的這次洲際穿越在布達佩斯電視台播出,從而轟動了整個歐洲,也等於為赫連城“申遺”項目作了一個廣告。
“這樁婚姻是不是合適?縱然我有再豐富的想象力,也不敢相信這件事!”當索菲亞征求項目負責人黑壽山的意見時,黑壽山這樣說。
索菲亞說:“此次行旅已經將我變成了一個世界主義者。親愛的朋友,不要把我當外人,權且把我當做一個穿著大襟襖大襠褲的陝北婆姨吧!”
楊岸鄉倒是平靜地接受了這事。因為他覺得他和索菲亞身上,有如此多的共同點,他們已經親密到不可分離,它們彼此都因對方而燃燒起來。這種燃燒不僅僅是指感情的燃燒,而同時指身體中的那些沉睡部分。
記得我們曾不止一次地在前麵說過,獲得性具有遺傳性。那古老的家族遺傳,它一直在一代一代人的身上沉睡著,現在,這遙遠的撞擊將那些沉睡了千年的基因激活。
那是一種怎樣的刻骨銘心地撞擊呀!
這一天黃昏,兩個人在赫連城那高高的城垛上,坐了很久,耳鬂廝磨了很久以後,終於克製不住了,他們的感情爆發了。在暮色中,在千古曠野上,在這座曆史的廢墟上,兩個人野合了。女人斜斜地躺下,勇敢地撩起自己的裙裾,將頭遮住,而男人這一刻也完成了作為一個男人在此刻該幹的事情。
在交合的那一刻,他們感到,身子下麵的這座千年廢墟也在這一刻顫抖起來。它像一個僵臥千年的怪獸一樣發出低沉的歎息。這一刻,鮮花開始開放,流水開始潺潺,石頭開始說話,一切都在複蘇,一切仿佛又有了靈性。
那種積蓄了一千多年的感情,跨越了數萬公裏的空間,從而完成的這次撞擊所帶給他們的快感,叫他們幸福得幾乎眩暈。
此刻,在這星球上,這個小小的亂哄哄的世界上,也許正在發生許多事情。比如政治家在電視機前作秀,宇航員在太空向人間招手,克隆牛克隆羊出現,等等等等。但是我想說的是,它們哪一件事情,也比不上這一對兄妹越過千年的時間與萬裏的空間的這一次交合,輝煌和美麗。
楊岸鄉和索菲亞的婚禮,定於赫連城修複工程竣工之日舉行。那一天來了許多人。在我們這本書出現過的人物,許多都來了。婚禮是由黑壽山主持的。丹華與平頭也從香港趕來,一來是為這對新人祝福,二來是為落成典禮剪彩。而尤其令人高興的是,赫連城申報世界曆史文化遺產的事情,也取得了重大的進展,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一個專家考察團,將不日抵達。
嗩呐聲熱烈地吹奏起來。一個陝北人,一生中三次與嗩呐有緣,一是出生時,一是婚嫁時,一是死亡時。讀者大約還記得,楊岸鄉過滿月時那吳兒堡村頭的嗩呐聲吧。如今,這陝北的嗩呐是第二次為我們的楊岸鄉而吹了。嗩呐聲高亢而明亮,有一種宗教般的崇高感。嗩呐聲傳遍了這座輝煌的塞上城郭,然後向吳兒堡飛去,向膚施城飛去。而這塊高原用經久不息的回聲來祝福這一對新人。
楊岸鄉牽著毛驢。毛驢上馱著索菲亞。索菲亞頭頂紅蓋頭,腳踏繡花鞋。他們順著這赫連城,繞了三個大圈子,最後走入洞房。
後記
本書旨在描述中國一塊特殊地域的世紀史。因為具有史詩性質,所以它力圖尊重曆史史實並使筆下脈絡清晰,因為它同時具有傳奇的性質,所以作者在擇材中對傳說給予了相應的重視,其重視程度甚至超過了對碑載文化的重視。
作者試圖為曆史的行動軌跡尋找到一點蛛絲馬跡。作者對高原斑斕的曆史和大文化現象,表現出極大的熱情,這主要是因為他受到了一位批評家朋友的蠱惑,按照這位批評家的說法,我們這個民族的發生之謎、生存之謎、存在之謎,就隱藏在作者所刻意描繪的那些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中。在這部書中,作者還以主要的精力,為你提供了一係列行走在黃土山路上的命運各異的人物,他在這些人物,尤其是吳兒堡家族人物身上,寄托了自己的夢想和對陝北,以至對我們這個民族善良的祝願。
還沒有哪一部作品,能對二十世紀中國的行程,進行一次全方位的巡禮。這是一件遺憾的事情。當我在陝北高原穿行時,當我深入地進入每一個曆史大事件時,我每每為之驚駭。法國作家雨果說:“對於剛剛經曆過用血和淚寫出的人類曆史最奇特一頁的這一代人,必須給予更崇高的東西。”我則想說的是:“較之雨果所宏大敘述的法國大革命,發生在中國二十世紀的由產業工人,失去土地的農民,以及他們的同盟者所進行的這場革命,更見其悲壯、崇高、宏偉和持久。不管這場革命將來的走向如何,或垂之以久遠,或風行於片刻,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那最重要的是,有那麼多年輕的夢想家們,仿佛法國的燒炭黨人、仿佛俄國的十二月黨人那樣,將他們的全部的激情、全部的真誠、全部的憧憬投入到這場事業中去。他們有理由贏得永遠的尊敬。”
我還想著重說:“無產階級有理由寫出自己的史詩。如果做不到這一點的話,它將欠下二十世紀一筆債務,欠下自己本身一筆債務,並且欠下人類總體利益一筆債務。”
再者,關於《最後一個匈奴》這個書名,有許多朋友問我。那麼這裏我把在另外場合說過的一段話,在這裏重說一下,算是對這個書名的解釋:
“站在長城線外,向中原大地瞭望,你會發覺,史學家們所津津樂道的二十四史觀點,在這裏轟然倒地。從這個角度看,中華民族的五千年文明史,是以另外的一種形態存在著的。這形態就是:每當那以農耕文化為主體的中華文明,走到十字路口,難以為續時,於是遊牧民族的踏踏馬蹄便越過長城線,呼嘯而來,從而給停滯的文明以新的‘胡羯之血’(陳寅恪先生語)。這大約是中華古國未像世界上另外幾個文明古國那樣,消失在曆史路途上的全部奧秘所在。”
本書的動筆從一九八九年開始,但是它的最初構思卻比動筆早了十年。一九七九年春,省作協恢複活動後,在西安那個有曆史意義的地方開了個“新作者座談會”。會上,一位年輕的女同胞以她的談吐、風度令整個座談會生輝。今天的省作協的老頭子遇見我,還像偶然記起什麼似的,問起她的去蹤,可見她留給人丨U的印象之深。在開會之前,我們素昧平生,但是因為是同時來自陝北的緣故吧,會議中,我們約好要合作寫一本書,並且談了大致的構思。這就是本書後半部分的內容。這位女士後來遠遠地走了,在留下一絲惆悵的同時,這書便由我獨力完成它了;而她卻變成了書中的一個人物,細心的讀者也許會認出她的。再者,小說動筆之後,受一位作家朋友的委托,我又占用了為數不少的時間,深人到一個陌生的領域,為他的父親“翻”一個有些奇怪的案子。案子後來是翻過來了,於是它也就成了我小說中的一些素材,這就是本書前半部分的內容來源。本書是應作家出版社之約而寫的,他們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注意到了我的不諳人事的麵孔,這使我誠惶誠恐,於是隻有勉力為之才是。然而寫作途中,我又糊裏糊塗地在文代會選舉中得到了一個職務。職務同時又是責任,這責任使我幾乎半途而廢,使我們差點少了一個不算太蹩腳的小說家。幸虧尊敬的約稿編輯朱珩青女士一再督促,並在百忙之中,來到我這荒僻的居處,打上門來索命,於是撥冗去贅,乃有這本書的完成。以上是寫作過程。
該說的話本來都說了,誰知小說稿完成後,節外生枝,又發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因此也許有一記的必要。
一九九一年八月中旬,小說稿基本完成。這時,我接到中國作家協會通知,到西安領一九九一年度莊重文文學獎。行前,我將手稿交給一位朋友,請他看一看,提點意見,西安回來後我即著手謄抄。結果,朋友將手稿丟了。那真是一個悲哀的秋天。我孤獨地回到了我的居室。我痛苦地哭泣了,我甚至疑心整個世界都在算計我。可是,我沒有被打倒,我決心憑借記憶,將它重新寫出來。我從一九九一年十月六日動筆,到今天,也就是一九九二年一月三十一日,我的三十八歲生日這天,將它全部寫完。當最後一個句號畫完時,這個可怕的事件,也就變成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插曲了。
高建群
一九九二年一月三十一日
二〇〇六年修訂版後記
第一,迄今回憶這本書的創作過程,我仍然不寒而栗。這本書斷斷續續地寫了十年,後來的統稿又用了一年。這期間,發生過許多的事情,例如手稿丟失,例如父親去世,例如在統稿的一年中,我掉了十三斤肉、掉了三顆牙齒等等。而當這本書出版後,又發生過的大喜大悲的事情,更是枚不勝數。那麼這裏就不說也罷。作品一經出版,它便有了它自己的命運,那麼,瀟灑地揮手道別,讓它自己去經曆。
第二,這部作品最初的構思,是在一九七九年四月陝西作協恢複活動後的第一次座談會上。當時,我與北京知青作家藏若華女士討論共同寫作這本書。後來她匆匆去了香港,於是這書就由我獨立完成了。作為紀念和敬意,我在這本書中引用了她早期的作品《最後一支歌》。雖寥寥數千字,足可以令讀者見到她當年的才華。一九九三年版《最後一個匈奴》出版後,我曾寄香港請她指正,她回信說:簡直是一場夢一樣。特此記此,以資紀念。
第三,本書修訂中,我將第二十七章的部分文字重寫了一遍,以抹掉一切有可能容易引起“對號入座”的痕跡。這裏也作說明。
第四,本書修訂中,我新寫了兩章,即《楔子·阿提拉羊皮書》和《尾聲·赫連城的婚禮》,這樣使作品更為厚重一些,曆史感更深厚一些。這個建議是尊敬的景俊海先生提出的。他認為應該更有意識地展現出世界民族大融合這波瀾壯闊的一頁。
第五,在本修訂中我不揣冒昧,畫了十幾幅插圖在裏麵。我想把自己腦子裏那些反複出現的,陪伴了我幾十年的人物形象,用畫筆展現出來。幾十年來,它們一直如魔如幻地盤踞在我的心頭,呼喚著要奪路而出。作為我,隻是順應它們的願望,將它們援筆引出而已。
第六,本修訂本的策劃編輯引墨女士,一九九三年的時候,曾在西安省作協大院采訪我。這次聯係出書時,她拿來我當年簽名的書和她與我拍攝的合影。對著書和照片我在一瞬間百感交集。於我,於她,這十三年來世界上發生了多少事情啊!張女士十三年前還是一個高中生,也是一名少年雜誌的特約學生記者,如今,已經在世界遊曆一圈後,回到北京,成為一名作家和編輯了。
第七,我還想深深地感激我的所有讀者們。我永遠記得在西安鍾樓前簽名售書的情景。隊伍頂著酷熱,排了有一裏多長。我覺得,這是對一個寫作者的最高的褒獎。
第八,《最後一個匈奴》修訂版完成了。那麼,讓它去經曆它的命運吧!我這裏是再也不去管它了。我再也不會重新去看這本書了,一個字也不看了。我們這一代人行將老去了,這場宴會將接待下一批饕食者。不過我在這裏想說的是,未來的一些年以後,當後世的人們從塵封的書架上偶爾翻到一本叫《最後一個匈奴》的書時,他們也許會說,千萬不敢小覷了那個年代,那個時代還是有一些深度的!
高建群
二〇〇六年農曆正月初八淩晨四時一刻於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