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蘇容從醫院裏出來的時候,口袋裏隻剩下回學校的一點路費了。四年級軍校生的津貼並不多,每個月他隻給自己留下60塊錢,其餘的全都攢下來了,今天都塞到姐姐手裏了。
他知道其實這四年的積蓄區區幾千塊錢,對於小塔拉的手術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醫院說,小塔拉這樣的先天性心髒病手術花費最少也要四五萬塊錢,還要看手術情況,今後是不是要進一步跟進,要再花多少錢,都不好說。
在醫院的門口,蘇容回頭往上看了看,姐姐托婭站在二樓那間病房的窗前衝他揮手,他勉強地嘴角扯出一絲笑意,算是對姐姐的回應,走遠了,才敢讓眼裏的淚水盡情地流出來。
托婭不容易,為了說服阿爸和額吉讓自己讀書,早早答應了婚事,嫁了人,姐夫人倒是不錯,隻是和大多數巴爾虎人一樣好酒,這兩年身體被酒精毀得不行了,騎馬放牧早沒了年青時的本領。不過,呼盟是個草肥水美的地方,人隻要肯幹,日子倒過得還行。隻是沒想到第二個孩子塔拉身體卻異常不好,動不動就昏厥,蘇容去年回去過暑假,發現孩子的嘴唇總是發紫,開始懷疑是不是有先天性心髒病。托婭這才著急,賣了一頭牛,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到北京的醫院看病,醫生的診斷是越早做手術越好。
蘇容從小就跟托婭親近,什麼話都願意跟托婭講。其實他們家還有一個男孩,叫孟和,是個很有前途的博克手。十八歲的時候,到右旗去參加那達慕大會,跟一個達斡爾人摔跤。達族人,那在呼盟可是出了名的精明,不小心中了人家的激將法,輸了。輸就輸唄,蘇容那時雖然替哥哥可惜,但還是很開心在那達慕上見到那麼多好玩的事情好玩的人,大家都勸孟和別往心裏去。沒想到孟和個兒大、塊兒壯,心卻不寬,夜裏竟然找那個達族人私下決鬥,一刀把人給捅死了。事情鬧大了,孟和連夜往中蒙俄邊境跑,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阿爸一向心高氣傲,這事對他打擊挺大,此後便終日借酒澆愁,最終在一個大雪天酒醉後凍死在回家的路邊。從此,全家的擔子全都壓在了額吉和托婭身上。
蘇容記得高三那一年,他在********最好的高中海拉爾二中緊張備考,那時他的理想是考上一家醫學院,做個醫生,掙錢養家還能救死扶傷。
冰河剛開的一天,托婭風塵仆仆地從遙遠的陳巴爾虎左旗趕到西山腳下的學校門口來找他。蘇容平時住校,三年裏就回過左旗一次,平時的寒暑假他都到伊利集團在當地開的食品廠幹點零工,掙點生活費。托婭站在校門對麵的馬路牙子上,穿著樸素的灰布蒙古袍,趕了一天的路,整個人都顯得灰撲撲的,隻有袍子上滾著的寶藍色的邊還給她提了點精神。
“姐,路這麼不好走,你怎麼來了?”每年五月冰河開封的時候,草原的路總是一片泥濘,特別不好走。
托婭笑笑,小心地遞給蘇容一個布包,布包有點沉,象是裝了磚頭一樣。
“蘇容,有件事情,額吉讓我一定要現在跟你說了。”托婭低著頭,哼哧了半天,才熱切地用蒙語說道,“蘇容,你記著,你永遠是我托婭的兄弟,我今天告訴你任何事情,都不會改變這個事實。”
蘇容其實從小就隱隱地覺得自己長得並不象真正的巴爾虎蒙古人,他沒有那樣高的顴骨,他的眼睛又黑又大,而托婭和孟和卻是小小的細細的典型蒙古人的眼睛。而且阿爸和額吉對他異乎尋常的好,從來沒有罵過他更沒有打過他,而孟和哪怕一丁點的錯事都會經常被阿爸嗬斥。
他看著托婭手裏的那個布包,那裏麵或許有能夠解開他一直以來這個疑惑的秘密?
托婭慢慢地說著,“這個布包裏,是一個機器。是你的媽媽留下的,我們不知道是什麼。十六年前,她帶著你住進了額吉的蒙古包,你那時候兩歲多吧,我天天帶著你玩。你媽媽開著一輛越野車,這個機器也是她隨身帶著的。她告訴額吉,她是到咱們巴爾虎草原來拍照片的,她平時出去拍照片都開車帶著你。那一天早晨,她一個人開車出去,說是要去草原深處的鳥島,你那天正好發著燒,就把你留在蒙古包裏了。額吉一直等啊等,但是一直也沒有等到她回來呀。後來,你就留在了我們的蒙古包裏,額吉給你起了蒙古名字,叫蘇容。額吉的漢話不好,不知道你的漢語名字,她隻知道你媽媽一直叫你寶貝兒。”
托婭伸手握住蘇容的雙手,“蘇容,我的小弟弟,額吉怕你傷心,怕你見外,從來都是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養育的。但是,你那麼愛讀書,肯定能上大學,額吉說,該讓你知道你的身世了,你媽媽留下的機器,我們都不懂,但是我想你可能會知道這是什麼,你也許會發現什麼跟你媽媽有關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