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感受紅軍——重訪長征路手記(2 / 3)

風景美的地方,往往是生存艱難的地方,赤水的水色山光,為我們保留了一塊沒有遭受現代文明侵襲的淨土,包括昨天看的丙安古鎮在內,當地百姓以他們的貧窮和閉塞為代價,維護了這片地域的原始與美麗,這是矛盾,我不知這原始與美麗能持續多久。其實也未必就是落後,有位作家朋友說過這樣的話,“不要以為遠離都市,遠離那些水泥製品就是落後,總有一天,人們會發覺自己搞錯了方向,他們會慌慌張張地掉過頭來,追你。”

雨越下越大,四川作協的傅恒和楊明照來赤水接,下午坐車,經瀘州、內江、資陽,沿高速公路到達成都。

6月4日;晴

早晨5點鍾起床,提著行李去機場。路上,每人發了一個麵包,一根火腿腸,一瓶礦泉水,算是早餐。乘7點的飛機,40分鍾飛行到達西昌。我原以為西昌是個小地方,又不是趕上火箭發射的關口,不會有幾個人去,肯定是個小飛機。上了飛機才發現,原來是架空中客車,近二百人的座位全滿了。飛機剛起飛,就又發早點,於是又吃了一頓。8點多落地,將我們拉到邛海賓館,不容分說,先進餐廳,豐盛早餐已然陳設,隻好再吃一次。一天吃了三回早飯,不知是沒有銜接好還是我們的胃口太棒了,我覺得自己很像個標準吃貨。

西昌的氣候幹燥涼爽,中午陽光下很熱,但是蔭涼處卻是兩樣天地,這點和西北很接近。從成都出發時天空陰霾灰暗,溽熱潮濕,40分鍾後的西昌則是晴空萬裏,豔陽高照。這裏海拔1580米,屬川西高原,全年日照長達320天,平均氣溫17度左右,有“萬紫千紅花不落,冬暖夏涼四季春”的美譽。都說西昌的夜空是最美的,明月高懸天空,皎潔清澈,清暉遍地,為別處所難見,八荒萬裏一青天,皎皎空中孤月輪,故有“月城”之說。獨特的地理位置,獨特的氣候環境,使這裏成了有名的衛星發射基地。

下午去發射基地參觀,我對數字,對機械從來難以進入,有種本能的拒絕。有了十數年駕齡的我,到現在也不知道是什麼原理使汽車朝前跑的,別說修車,連車軲轆也卸不下來。參觀衛星發射基地,於我與狗看星星無異,不過是一片明罷了。

從高速公路轉上細路,走了近一個小時,路的盡頭就是發射基地了,門口有英武的哨兵站崗,規範肅整,不苟言笑,我們幾個圍著小兵轉了幾個圈,沒話找話地搭訕,人家的回答或簡單幹脆,或呈無言狀,結果我們隻好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來。發射基地是個大峽穀,裏麵有高高的兩個發射塔,講解員冒著大太陽給大家講解發射過程,我知道對我是白費勁,隻好禮貌地站在那裏發呆。什麼固定式平台、發射底座、勤務塔、臍帶塔、空氣淨化、溫濕度調節、180度水平旋轉、加注燃料×××、瞄準擇機發射……全部是新名詞,全部不懂。我隻聽懂了火箭裏頭藏著衛星,靠這些大鐵架子把火箭打出去,到了天上火箭的燃料燒完了就一節節掉下來,最後把衛星放出來,讓它和地球做同步運行,這樣我們看電視、預報天氣什麼的就方便多了。因了西昌基地衛星的發射,中國人結束了用外國衛星看電視的曆史,這於我們是最直接最實惠的。我還熟悉GPS,即衛星定位,秦嶺研究大熊貓的科研人員就是靠天上的衛星定位的,有了這個,不但自己丟不了,還知道那些大寶貝兒們在哪兒藏著,方便極了。細想想,西昌衛星發射中心,和我們每一個人都關係重大,有了衛星,我們的生活質量大大提高了,天上有了眼睛,我們的目光豁然開朗,足不出戶,就知道天外的事情,用毛主席的話說是“坐地日行八萬裏,巡天遙看一千河”,現在看,“八萬裏”是絕絕打不住的!西昌衛星發射基地有我們自力更生自己建造的測試發射、指揮控製、跟蹤測量、通訊、氣象、技術勤務保障六大係統,我們的軍事科學、自然科學已經走到了世界的前列,這真是值得驕傲的!

黃亞洲是詩人,詩人的感覺浪漫而快捷,他稱這裏是通向蒼穹的天梯,是天空的入口,說得真好。

6月5日;晴

早飯後坐大轎車,奔冕寧縣而去。

冕寧離西昌80公裏,路程不近也不遠,是高原上的一個小縣城,以彝族人居多。70年前,紅軍主力就是沿著這條線路北上,過禮州,到達冕寧,建立了紅軍入川以來第一個革命政權——冕寧縣革命委員會,第一支地方革命武裝——抗捐軍。朱德在冕寧發布的《中國工農紅軍布告》中首次提出了“紅軍萬裏長征”的說法,從此中國便有了“長征”的說辭。

我們坐在寬敞明亮的車裏,聽著音樂,喝著礦泉水,開著空調,沿著高速公路以每小時百公裏的速度行進。同一條路線,70年前的紅軍是怎樣走的呢?在下榻的賓館,我看到資料中有一篇文彬的回憶錄,文彬即馮文彬,在長征中任紅一軍團政治部組織部副部長兼巡視團主任。對這段行軍,他是這樣回憶的:

在微明的天空下,我們幾個人騎著馬在西昌壩子中走著,向著左麵右麵前麵望過去,看不到山嶺,隻見一片平地,故謂之西昌大壩子。幾天夜行軍,沒有睡眠的我們,昏昏沉沉走了五六個鍾頭,到達禮州。經過了一條很長的街,繼續向前走,去找尋軍團司令部。大概是下半夜三點鍾的時候,開始休息了。第二天上午,在紅熱的太陽之下,我們又開始走了。在彎曲不平的石子路中,經過了不少村莊。這些村莊的群眾都擺著攤子賣糖、餅、點心,特別多的是杏與其他水果,雖不十分好吃,但在此時行軍路上還是不差。晚上九點,集合號吹起來了,走了二十裏的地方,是滿街點著紅燈,寫著“歡迎”的字樣。休息了一下,無數群眾都圍攏來了,拿著茶壺、茶杯,和藹地叫著:“先生吃茶。”有的拿著點心、糖請我們吃。大家都笑眯眯地不敢接受,硬要拿錢給群眾,說著:“同誌,你不要錢我不吃,我們是工人農民的軍隊,公賣公買。”休息後又開始前進了,沿途蒙霧中見著被土匪燒了的村子與街道,過了不少的橋,戰士們都在不停腳地走著。“天明了,休息一下,大家把服裝整理好!”團長說著。

到了冕寧城,劈裏啪啦一陣鞭炮聲。

同一條道路,70年的變遷讓人不可思議,當年的紅軍,在西昌至冕寧尚不算過於艱苦的行軍路上夜以繼日地行走,“沒有睡眠”、“紅熱的太陽下”、“彎曲不平的石子路”、“被土匪燒了的村子與街道”、“過了不少橋”……如果有人告訴他們,他們的後代,以一個小時的速度,在談笑風生中,在礦泉水和輕音樂的滋養中,輕鬆地走完了他們幾天的行軍路程,他們該是怎樣的驚異和不解啊!或許是一種激勵,為了我們今天的一個小時,為了我們的輕鬆,他們會更加的浴血奮戰,我們的今天就是他們的明天,就是他們的信仰,為了這個信仰他們不怕艱難困苦,不怕流血犧牲,其實他們早知道我們是這樣的了。

他們的信仰是我們的今天,我們的信仰又是什麼?

車繼續北上,一路通過的都是彝族居住地區,路邊百姓作彝族裝扮,女的背著背簍,頭上頂著瓦塊一樣的頭飾,因紫外線強烈緣故,男人女人多麵黑,但是漂亮,個個是高鼻朗目,細長臉龐,身材勻稱。小娃娃頭頂有一窩發,這是彝族男人的傳統式樣,據說男人頭頂的這叢發是生命之根,摸抓對方頭發為彝人大忌。

車到彝海邊停下,這裏是劉伯承和彝族首領小葉丹的結盟之處,現在被當地群眾作為聖地保護起來了。美麗幽靜的彝海邊,草地上有三塊石頭,當年劉伯承和小葉丹分別坐了一塊,另一塊是那個主持結盟儀式的殺雞人沙馬丹坐的。彝海結盟是紅軍長征中最為關鍵最為神秘的一頁,沒有和少數民族的結盟,紅軍不一定能順利北上,清代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在大渡河全軍覆沒就是一個例子。我們正要離開時,走來一個衣帽齊整的彝族漢子,肩上斜挎著英雄結,包頭上纏出了五彩的角,很是英俊。漢子叫沙馬依姑,是當年殺雞人沙馬丹的孫子。他告訴我們,當年彝海結盟喝的不是酒,是彝海的水,在清水裏滴了幾滴雞血,就喝了。後來回到駐地,又補喝了酒。紅軍走的時候用被麵給他們做了麵旗,上麵有鐮刀斧頭,有“中國夷民紅軍沽雞支隊”的字樣。這麵旗一直被小葉丹的夫人保存著,偷偷地縫在百褶裙裏,解放後作為文物,獻給了國家。

喝過血酒的彝族人,情感執著又凝重。

晚上宿在石棉縣,下起了雨。

6月6日;晴

早晨從石棉出發,沿大渡河逆流而上,道路不甚好走。團長們決定讓大家下車步行一程,體會一下行軍的感覺。於是在大渡河彩虹橋的地方都下了車,打著紅旗沿著河邊土路走。文人不善排隊,將“長征隊”拉成了細長的一條線。太陽白花花地照著,氣溫很高,一路是緩緩的小上坡,走了沒有兩百米個個已經是汗水淋漓了,抬頭張望汽車停在哪裏,想趕快上車。就想,這還是沒有行李,沒有武器,放野羊一樣地閑走,競走得這樣狼狽,這樣的沒有精神,現在的人哪,不要說責任和義務,就是自家生存的機能也退化得差不多了。跟老先輩相比,真是汗顏哪!

中午時候到了磨西鎮。

下午參觀了紅軍“磨西會議舊址”。鎮子上彝藏漢雜居,1926年法國人在鎮中蓋了天主教堂,歐式建築,至今保存完好。教堂東麵有兩層磚砌小樓,是神父的住處。小樓內部木質結構,上下各三間。毛澤東來了,神父騰出自己的臥室讓毛澤東睡,至今臥室內還有毛主席睡過的棕床,使用過的桌椅和坐過的真皮沙發,這些物件很隨意地擺放著,誰都可以上去躺一躺,坐一坐,我們每個人自然也要上去體會一下毛澤東的感覺,坐在沙發上揮一揮手,好像都變得挺偉大,挺莊嚴。

毛主席在這兒住了一宿,開了會議,做了五條決定,其中有讓陳雲到上海恢複被破壞了的地下黨組織,繼而到蘇聯向共產國際彙報的決議;有決定打下瀘定橋,先過人後過馬的決議……上至國際聯結,下至過橋細節,小小磨西教堂承載的內容宏觀而具體,深遠而細致。毛主席在這裏品嚐了法國神父為他烹飪的西餐,西餐的菜單無法考證,但我相信牛肉是必不可少的,因為今天磨西鎮街上的牛肉幹已經充盈著個個商店,成為磨西旅遊商品的主打。我們坐在毛主席20世紀吃飯的餐桌前,說著21世紀的話語,我想像著毛主席用刀叉切開盤中牛肉的情景,那肉一定是犛牛的肉,今天商店裏的牛肉幹當是主席盤中牛肉的延伸。

6月7日;陰

磨西鎮位於海螺溝溝口,進了海螺溝,就是著名的風景旅遊區了。

已經到了海拔3000米以上,仍沒有氣短的感覺,這當得益於周圍良好的植被。抱不攏的大樹隨處可見,枯倒的朽木遍地皆是,厚厚的苔蘚,纏繞的藤蔓,這裏是從未經人破壞過的原始森林,是我第一次看到的真正的原始森林,陝西的秦嶺,我對它的溝溝岔岔可謂熟悉,要找一處“原始”也難。老縣城地區植被應該說是出奇的好,也都是道光年後恢複起來的次生林。

海螺溝地處甘孜藏族自治州境內,位於貢嘎山東坡,溝的盡頭是巨大的冰川。我們從下往上而望,冰川如同一麵巨大的鏡子,晶瑩剔透,斜掛下來。溝內冰層有160多米厚,上麵蓋滿了石磧砂礫,灰蒙蒙,如一溝奔湧山洪。導遊說這是全國海拔最低的冰川,也屬於第四紀冰川的遺留。我就想,第四紀冰川遺跡在秦嶺在北京已經成為了地質標識,北京八大處那塊展示著第四紀冰川擦痕的大石頭被珍貴地圍圈起來,成為了一處景點。而這裏的冰川還是活的,活的冰川每年以三到五米的速度在向上退縮,空氣在變壞,氣候在變暖,這是我們的悲哀,再過幾百年,我們的後代不知會看到一種什麼景象,但願不是一溝被冰留下的石頭的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