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十三章 終曲(1 / 3)

天津戰勢亦緊,丁哨等人於緊急關頭帶回義和團願意參戰的消息,眼下的朝廷已無力駁斥。

倉惶避走天津的太後召集了禦前大臣會議,決定向破壞協義闖入京城的八國聯軍宣戰,但卻命令義和團要打頭戰,做先鋒。

“這樣好嗎?”金玉蝶問。

“有其他的方法嗎?”

丁哨也知道這根本是借肉借血,就算義和團肯,連她都覺得心裏不舒坦。可是眼下,總要有人去做危險的事,是不做不行!

“那邊大炮一直在炸!到底要打到什麼時候,要死多少人?”

“你吼我我有什麼辦法?”

“你不是狀元嗎?”

丁哨歎息:“百無一用是書生。現在我承認好嗎?”她雖然是個女兒家,也一直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報國誌。就算她參加趕考,做這做那,隻不過是不想過得太無聊。什麼滿腔熱血酬知己,一身才智報家國……她根本就沒有想過。

一路從江南的繁綺看到京城的倉惶,她隻不過是出京幾個月而已,繁華破滅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如果現在不做點什麼,也許很快,這股勢頭就將蔓延至中華全土。

她隻是一個有點小聰明的普通人,也很想把“主動”做什麼這種事寄希望於別人,但是與其要她哭喊著等待“某人出現”,那她寧可成為這製造傳說的某人自己。

“我討厭當女人。因為女人總是很被動,必須要等待著。”丁哨說,“不能靠別人,如果有想說的話,那就我來說,如果有要救的人,想做的事,就要自己做。”

金玉蝶看她半晌,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丁哨知道金玉蝶其實很擔心,他父親和家人還在京裏。可是金玉蝶一個字都沒有提,所以她也不說無用的勸慰。他們彼此了解,並肩站立,隻有手指無言地握在一起。

那一邊,藍一笑帶兵來報。

完全地沒有什麼時間,馬上安排,把兵士們拆分,加入各營騎。

藍一笑想見皇上,卻被安排監管義和團的先鋒隊。

走在烽煙四起的焦土,簡單的帳篷營帳,金玉蝶忽然看到有人青絲漫長,攔腰拂動,回頭一顧,驚道:“藍一笑?!”

丁哨霍然回首。

藍一笑定定地瞧著他們。臉上有著對藍一笑而言,太過少見的髒灰,卻更顯得他眼眸清澈粼粼似水。

藍一笑目光由上至下,打量二人,最後落定在他們緊握的手上,微微地笑了,“……嗯,我來了。”

“京裏還好嗎?”金玉蝶想要過去,卻被丁哨拽住。

“嗯。”藍一笑揚揚眉,答得很曖昧,“金大人他很好。”終於還是說了。

金玉蝶高興得快哭了。聽到父親還活著,但是也知道其實京裏的狀態一定好不到哪裏去,但是不要緊,隻要關心的人還活著,最低的要求,還活著,有一天一定可以見麵,這樣就夠了。

“那你呢?”金玉蝶還是擺脫了丁哨的手,走過來,拍拍打打藍一笑。

“我?”藍一笑笑了笑,“不是很好嗎?”目光漫過一邊的丁哨,藍一笑垂頭,抱了抱金玉蝶,“你也要小心呀。”

丁哨怪怪地走近一步,“藍……”

“我沒事。”藍一笑已經放開了金玉蝶,回頭對丁哨笑了笑,就像很久以前,又像隻是昨天,初見麵時,他一身藍袍,笑著挑眉,神溢容止,秀麗矜持,“我去看看前麵。”

“我也去。”丁哨搶了一聲,拉著金玉蝶跟上去。

總覺得藍一笑哪裏又變了,但並不是不好的變化,但又讓人隱隱地擔心。

並肩走著,一邊說話。

藍一笑問:“柳姑娘還好吧?”

金玉蝶露齒一笑,“你這麼關心柳柳,我覺得你是喜歡她的吧。喂,等把洋人打走了,我來做媒,好不好?”

藍一笑笑道:“你不要亂點鴛鴦,柳姑娘已有意中人。”

“哎?”金玉蝶大吃一驚。

丁哨氣短道:“……你說阿福啊?他也跟著義和團要上戰場呢。柳柳嘴上不說,其實心裏很擔心。”聽說福吉的事時,丁哨最初也吃了一驚,但是丁哨自己覺得,比起過去的恩怨仇恨,當然……不是說要讓誰簡單地放下,隻是有時,你不肯放下,就會連最後幸福的機會也失去了。她不希望柳柳那樣,但這種事,是任誰都無法勸說的。

一麵愛著,一麵又恨著,那是怎樣的一番煎熬呢?

丁哨隻有簡單的身世,快意的人生,她並不了解,也就不想裝作很了解,隻是有些事不需要經曆過也可以明白,比如柳柳對福吉的含混莫名的心情……

當某個人在意了某個人後,連凝視都會變得再也不一樣的眼睛。

顧漫漫已隨義和團來此。

她本就是團內的人,雖是女子不能上戰場戰鬥,但作為首領的參謀,也跟隨在側。

作為先鋒開戰,團內卻無人說一不字。

因為大家來此,並不想從朝廷那裏得到什麼好處,隻不過是,為了能名正言順地打走洋人。

“我們的老百姓,好像被自己人怎麼欺壓都可以隱忍,但如果是外人,那就不行了。”顧漫漫站在城樓,遠眺烽火,回頭一笑,美如異景。

丁哨臉上熱辣辣的,對方是被她牽線議和來此,卻被太後當成肉牆般推到最前鋒。

藍一笑俯望城外,忽然說:“那邊的大炮……”

在洋人駐紮之地,有一排大炮揚起,正通通通地不斷打出轟鳴炮響。

顧漫漫憂鬱地看著那邊,沒法回答。

不知何時走來的沈小玉卻說:“團裏有以前信白蓮教的姑姑,聽說集中神力,就刀槍不入!”

金玉蝶不聽還好,一聽之下,破口大罵:“什麼時候了!還刀槍不入!”

顧漫漫無奈一笑,“大人,人在什麼都沒有的時候,信這個,也是無奈的。”

沈小玉聽見顧漫漫居然肯護著他,簡直神采飛揚。

藍一笑每看他一眼,就滿麵黑線,終於掉轉過頭,忍不住問:“四喜呢。”

沈小玉支吾道:“這開戰的地方,太危險了,我讓他留在江南,不要跟過來。”

藍一笑隻是隨便在周圍掃了掃,就在散兵遊勇間看到了模樣眼熟的人正拚命打著“噓”的手勢。藍一笑略覺欣慰,隻覺各人都有各自的人生。

看了眼不能相認的無緣的弟弟,算了,傻一點就傻一點吧,隻要你能平安,今後也能平安,這樣就好了。

這樣的時代,所能謀求的也許隻是這麼一點,希望自己重要的人能夠活著。最低限度的要求,別無他法的希冀。

仇恨那種事……好像突然變得再也不重要了。

就像他眼前看到金玉蝶和沈小玉並肩站立這種畫麵,詭異而又真實。

不管是金大人,還是他,對彼此而言,這一刻裏,都有了比悔恨、比憎惡更重要的東西。

軒轅可以為了一個人,放棄家恨國仇,那麼他呢?

藍一笑失神地低頭,又再抬頭,目光始終盯著那一排大炮。

沒有人能夠真的刀槍不入,可是他卻讚同了顧漫漫的話,信仰可以害人,但也可以救人。

“你在想什麼呢?”披著紫色鬥篷,纖敏的顧漫漫忽地斜斜飛眉,向他一笑。她在他們來前,就已經站在這裏,同樣的事,她亦想了很久。

“是不是危險的事呢?”丁哨把手壓在了他的肩頭,歪頭看天,“我說,這裏可不是隻有你一個閑人呀。”

“你啊,”金玉蝶直視他的眼睛,“又犯老毛病了。頑、固!”然後,忽地笑了,用手臂撞撞他的後腰,頑皮地衝著他眨一眨眼,“喂,帶上我嘛。”

撒嬌般的語氣,卻令人有些酸楚。

藍一笑放棄無用的遊說,隻是舉起手臂指道:“那裏的東西要是不見了,就能減少大量傷亡,也許還有勝的機會。”

沈小玉茫然說:“但是要怎樣讓它變得不見了呢?”那麼沉的大東西,搬也搬不動,砸也砸不毀。

藍一笑向他莞爾,“今晚四更時,你們到我房間來集合。”

丁哨轉頭,思量許久,再回頭,看到沈小玉正對顧漫漫勸說:“顧姑娘,你不要去啦,你是女孩子啊,這種事,有我去做就夠了。家父在世時,一直教導小生……為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