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滋味品嚐2
會場的橫幅標語都是鄧悠然老師的手筆。這個鄧老師圓頭圓腦，為人和善，對誰都很好。除了上課，不管三反五反，反右鬥爭，向黨交心，從來緘默不語。領導催促他表態，他隻說些不著邊際的原則話。大寫大字報，他從不寫，寫也隻寫領導交給他寫的上級文件、報刊轉抄之類。不參加任何一派。兩派都對他沒意見。哪次運動他都不吃虧。人們背後稱他“不倒翁”。不倒翁就不倒翁，他還是不吭聲。有人說他很有涵養，有人說他很狡猾，他也無所謂。他不是高昂著頭，也不是低著頭。他達觀瀟灑，凜然不犯。他雖然出身不好，最喜歡整人的何主任也從不整他。
不倒翁怕挨整才謹小慎微，裝著不食人間煙火，與世無爭。他看破紅塵，故作玩世不恭。他覺得對社會無可奈何，也讓社會對他無可奈何。他躲在無休無止的運動和鬥爭的縫隙中生存。
教導處何主任也是個不倒翁。他和鄧悠然相反，每次運動他都是主動出擊整別人，而不是人家整他。三反五反，反右派，反右傾，次次都是如魚得水。他平時對老師對學生總是橫眉冷對，批評多於表揚。師生對他望而生畏，敬而遠之。他說話尖刻，常常一語破的，把人搞得下不了台。他對人苛刻，不亂說笑。除了校長，對其他人一律毫無顧忌，不留情麵。每周一次教師會討論工作，他固執己見，剛愎自用。他發表的意見，一定要堅持到底，隻對校長的意見讓步。
他上政治課，無肉的黑長臉上兩個深眼窩射出逼人的光，往整個教室各處一掃，誰也不敢動彈。誰若是不嚴肅，他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並攏伸直指著某人說：你給我站起來！被喊的人一定嚇得雙腿站不直。然後好一頓批評，讓全班人站著受訓。他講《十五貫》裏況鍾審婁阿鼠，仿佛他就是況鍾。講南包公海瑞扳倒張居正，仿佛他就是海瑞。他吹口哨催學生集合，哨聲短而急促。學生很快就集合完畢，安靜整齊。
他每周布置右派分子掃廁所，親自檢查，稍不幹淨，就大會批評，引起一些師生的不滿。後來兩個右派掃地出門，才得到解脫。他訓人聲色俱厲，沒有誰敢辯駁。學生很怕進他辦公室。校長做報告幽默風趣，很少訓人，大家很尊敬他。大家怕主任不怕校長。誰願看到一個老是板著麵孔的領導，都希望他快調走。每次運動，他的大字報最多。，兩派都寫他的大字報，可他夠不上走資派。貧宣隊進駐學校，漏劃右派和漏網地主分子的材料就是他提供的，他神通廣大，這次又是他整別人。
這次批鬥和初期鬥黑幫不同。那時主要是寫批判文章照著念。這次一開始就是拷問。第一個批鬥發言的是貧宣隊員佘安斌。昨天給他裝了一天炮彈，一上台就忘到爪蛙國去了。他手裏拿一條竹棍子逼問許老師：你這個狗特務，老實交待，在哪裏參加的特務組織，叫什麼組織，幹了哪些活動？
我沒有參加任何特務組織！
你沒有參加，哪來的那些照片？竹棍子在許的頭上飛舞。
讀書時和同學照的！
為什麼穿的都是特務衣服？
那是同學穿的衣服，不是特務衣服！
你還狡辯，這不是特務衣服是什麼？佘安斌拿出許老師的照片指著許老師的鼻子，然後一棍子抽在許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