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羊(1 / 2)

第8章 羊

我們大隊那條狼經常到你們學校來嗎?

我不知道,我沒看到。淩胡知道講的是誰。

這次謝儀突然換了一個大隊,其中必有緣故。凸砣說。

凸砣,人稱“破腦殼神仙”,天上知一半,地上全知。他和淩老師從春耕生產,知青下鄉,學校教育,一九五八年大躍進,大煉鋼鐵,到下放食堂,到自留地,無所不談。

在三年災害中,我堂叔得了水腫病,大隊把水腫嚴重的人集中治療。給他們配有小麥黃豆油菜籽磨粉做成耙,吃起來都是油菜籽味,又苦又澀。堂叔多吃了別人一份耙,覺得沒麵子,就跳河了。可憐他解放前讀了一肚子老書,都在肚裏漚爛了。凸砣說。

凸砣又喝了半碗酒。一九六二年下放食堂,每家每戶都分了幾分自留地,家家重修爐灶,自留地裏有了自家的蔬菜糧食,圈裏有了自家的豬狗雞鴨,又開始紅火起來,誰知堂嬸又得了急病,告別了隊上父老,留下一個女兒,實在過不下去。我收了這孤兒,得了她母女兩人的自留地,隊上看她可憐,五嬸的自留地沒有收去,我就沾了這便宜。

你家有幾分自留地?淩老師問,一塊粉蒸肉下喉。

我家五口人,每人六厘,共得三分地,加上五嬸母女一分二厘地,共得四分多地,快半畝了。這幾年年成好,自留地幫了我大忙。

湘南農村做酒席,主菜是豬肉,一頭大豬十幾桌席還是夠豐盛的。魚嘛,這是產區,從隊上池塘裏撈出來就是。白狗最喜歡吃的是米粉肉,這米粉肉是用筍殼葉包好蒸熟的,每桌兩包,火候很好,無論肥瘦都很酥口。

白狗就是根主任隊上人,這隊上解放前出了個國民黨縣黨部書記,小名叫“麻狗”,於是村裏出現了一連串的狗:黃狗、黑狗、灰狗、白狗。

凸砣得絕亡財,七個人自留地六個人吃!白狗說,兩排黃牙外露。

還有苞穀嘴在旁邊參乎,他兩塊嘴唇一輩子都沒有合攏過,下巴扯出老長,像個驢嘴。隊上學生把他叫做“山頂洞人”。一口黃牙永遠突出在外麵,像一顆包不住嘴尖的苞穀棒子,凸砣把他取名“苞穀嘴”。不知是苞穀嘴掩蓋了下巴,還是無下巴突出了苞穀嘴,隻看到嘴巴,沒看到下巴。青布衣服歪七歪八地補了幾個補丁,黃白相雜。衣服不知哪年見過水,當麵衣襟成了膏,放著光,背上白汗漬一圈套一圈,層層疊疊。一個褲腿挽到胯根,打著赤腳。

白狗少脹兩碗,死脹死撐,“酒醉混賬鬼,飯脹死卵砣!”凸砣說。

根球就在隔壁桌上,兩隻眼骨碌碌往這邊瞅,豎起耳朵聽。

公家地裏和自家地裏莊稼,哪個長得好?一個同桌的知青問。

那當然是自留地的長得好!淩老師不加思索就接下話茬。

你是說資本主義比社會主義好!謗球一下站起來指著淩老師說,淩胡子,你不老實,你反對社會主義!

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淩老師慌忙解釋。

不用狡辯,明天給我到公社去!

不管怎麼解釋,根球就是不聽,側身走了。剩下半桌人不知怎麼收場。

這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爛嘴爛舌頭講自留地。凸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