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巫婆的麵包
——歐·亨利
瑪莎小姐在街角兒開了間麵包小店,店門前三步台階,門上裝著開門即叮當作響的門鈴。
瑪莎小姐年滿四十,嘴裏鑲著兩顆假牙。她是個充滿愛心的姑娘,銀行裏有二千美元的存款。許多結婚機會遠不如瑪莎小姐的人都已嫁人了,可她仍心無所屬。
最近,瑪莎對一位顧客產生了興趣。這是一位中年男子,戴著眼鏡,褐色的胡須修剪得分外整齊。他講英語時帶口濃重的德國腔。他穿著一件舊衣服,有幾處還打著補丁,雖說不修邊幅,看上去卻幹淨利索,彬彬有禮。他每次光顧瑪莎小店總是買兩個陳麵包——新鮮麵包是五分錢一個,陳麵包是五分兩個——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要。
瑪莎小姐越來越注意這個奇怪的顧客,一次她有了驚奇的發現,她發現他手上留有一塊紅褐色的色塊,她猜他一定是個窮藝術家,他準是住在一座小閣樓上,畫著畫兒。瑪莎那顆善良的心為此不禁跳得更厲害了。為了證實自己對他職業的猜想,瑪莎從自己的房中取來一幅油畫,這是她在一次拍賣中買來的。她把畫掛在櫃台後麵貨架上一個顯眼之處。這是一幅威尼斯的風景畫,上麵有金碧輝煌的宮殿,一位貴婦人坐在岡多拉上,正專心致誌地撩著水。“這是一幅很有意思的畫,他不會不對它有所表示,如果他是藝術家的話。”她想。
那位顧客於兩天後又一次光顧了她的小店,果然,他看到了這幅畫。“小姐,您的這幅畫挺不錯嘛!”
“還可以吧!”瑪莎一邊包著麵包一邊答道。“我非常喜歡藝術畫。您覺得這是幅好畫嗎?”她為自己的成功暗暗竊喜。
“可它的構圖不夠均衡,”這位顧客回答說,還是一口濃重的德國腔。“透視也欠點火候。再見吧,小姐!”
他對瑪莎禮貌地笑了笑,然後接過麵包,轉身走出店門。瑪莎又把畫放回了原地。他眼鏡後麵的那雙眼睛是那麼有洞察力,那麼神采奕奕!他一眼就能看出透視畫得不準,可卻又不得不靠陳麵包過活!對此瑪莎還能理解,一個天才在成名之前,常常是不得不如此艱苦奮鬥一番。
從那次交談以後,那位顧客每次來總要與瑪莎搭上幾句,但他仍舊隻買陳麵包——從未要過蛋糕、餡餅,也從未要過櫃台中任何一種美味糕點。他越來越消瘦了,而且神情沮喪。瑪莎不由得心懸了起來,見他每天隻買那麼點兒可憐的東西,她很心疼,想給他加點兒好吃的可又沒有勇氣,怕冒犯了他,因為她知道損傷了藝術家們的自尊心可不是一件鬧著玩的事。
瑪莎把她那件最為心愛的藍點絲綢背心穿在身上,她在恭候這位貴客。這位貴客又一次光顧了她的小店,他把一枚五分鎳幣放在櫃台上仍要他的陳麵包。正當瑪莎取麵包時,外麵傳來一陣刺耳的尖叫聲,一輛消防車喧囂而過。這位貴客趕快跑到門口去觀望——誰都會如此。瑪莎靈機一動,她迅速地在每個陳麵包上深深地切了一刀,並分別塞進一大塊黃油,然後又將麵包緊緊夾好。這新鮮的黃油是幾分鍾前剛剛送來的。當這位先生返回櫃台時,瑪莎已像往常那樣在用紙包著陳麵包了。
他們又像以前那樣,愉快地交談了幾句,然後他又禮貌地告別了她。瑪莎暗自微笑,對自己的大膽及慷慨的衝動感到興奮不已,但又不禁焦慮不安:是不是太冒失了?他會生氣嗎?肯定不會,吃的東西是不會說話的,而黃油也絕非女性冒失的象征。
瑪莎情不自禁地想像著當那位可愛的先生發現那誘人的大塊黃油時的情景。大概他會放下畫筆和調色板,站在畫架旁,那上麵擺著他正畫的那幅畫兒——當然,畫的透視肯定是無可挑剔的。然後,他開始準備那頓有幹麵包和白開水的午餐,他把麵包切開——啊,想到這兒,瑪莎的臉不由得紅了。當他吃麵包時會想到那隻把黃油放進去的手嗎?他會……
正當瑪莎沉浸在臉紅心跳的遐想中時,響亮的門鈴聲煩人地響了起來。瑪莎歎了口氣,快步來到店堂,什麼家夥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兩個男人已經站到了櫃台前,一個是她從未見過的年輕人,叼著個煙鬥;另一個就是她的那位可親的貧困不堪的藝術家。在那一刹那,她莫名地激動和興奮起來。
但她的那位先生卻滿臉漲得通紅,帽子推到後腦勺,頭發亂蓬蓬的。他緊握著拳頭,凶狠狠地向瑪莎揮舞著,凶狠狠地。
“自作聰明的女人!”他聲嘶力竭地吼著,像敲鼓一樣擂著瑪莎的櫃台。“你這個蠢東西!”他叫喊著,眼鏡後麵那雙藍色的眼睛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我要你知道,你是個多管閑事的混帳女人!”
瑪莎幾乎站不住了,她虛弱地靠著櫃台,一隻手放在她穿的那件最好的背心上。這時,那個年輕的叼煙鬥的人抓住了那位正在喊叫的顧客的衣領。
“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那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他把那憤怒的藝術家拽到了門口,轉過身來對瑪莎說:“我要告訴你,小姐,他叫巴姆勃格,是個建築繪圖員。我們在同一辦公室工作。他為一個新市政廳的設計圖已經整整辛苦三個月了。他準備參加一次有獎競賽。昨天,他用墨水筆描出了底線,你知道,製圖員總是先用鉛筆打稿,再用墨水筆去描,然後用陳麵包屑擦去鉛筆線。就在最後完稿時,當他準備用陳麵包擦去鉛筆線時,那黃油……他三個月的辛苦全白費了,當然也不能參加比賽了。”
瑪莎走進內室,把那件藍點絲綢背心脫下,又換上了那件煙色斜紋嘩嘰的,然後回到櫃台,坐下了……
上尉的愛情
——歐·亨利
此刻,上尉望著牆上的軍刀沉默不語,他想了很多很多,他也想到了戰爭,但往日戰爭的硝煙仿佛隔得非常非常遙遠……
令他不敢麵對的不是戰爭,而是因為敵不過一個女人溫柔的眼睛和滿麵春風。房間裏無聲無息,靜悄悄的,他手裏拿著一封信,久坐著未移動半步,這封信是他煩悶的根源。他把斷送了他的希望的那段至關重要的話重看了一遍:
我覺得該坦率地說,我不能答應你的要求嫁給你。我這樣做的原因是我們的年齡差距太大。我非常非常喜歡你,但我們的結合不會是幸福的結合。說出這些話我非常抱歉,但我相信你會讚賞我的誠實。
看完信,上尉無言地垂下頭,他承認他們之間有很大的年齡差,但是他身體結實,為人誠懇,有地位,有錢。難道他給予她的愛情、體貼,還有他的優點不能使她忘掉這點遺憾嗎?而且,他幾乎可以肯定,她對他有好感。
上尉做事果斷,並且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他要再去見她,當麵向她懇求,年齡不應成為他與他喜愛的人之間的障礙。兩小時後,他作好了準備,去打一生中最大的仗。他登上了開往田納西州南部一座古城的火車,她住在古城裏。
當上尉見到他心愛的人時,她——西奧多娜·戴明正站在潔淨精美的台階上欣賞著夕陽,她看到他來並沒顯得尷尬,反而一笑。上尉上了台階,站在她下方,兩人的年齡差別並不顯得大。他個子高,腰身筆挺,眼睛明亮,皮膚曬成了褐色。她年輕靚麗,貌美如花。
西奧多娜說:“你的到來很出乎我的意料,不過既然來了,你就在台階上坐坐。我的信收到了嗎?”
“收到了,所以我才會來。”上尉說,“答應我,西奧多娜,收回你的答複,讓我們忘記一切,可以嗎?”
西奧多娜對他嫣然一笑。上尉看起來很年輕。她的確喜愛他身體好,長相好,有男子漢氣概,如果……也許……
“噢!可愛的上尉,那是行不通的。”她斷然搖著頭說,“我非常喜歡你,但結婚不行。我們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年齡差,還是別再說了,我在信裏對你說過了。”
上尉的褐色臉龐微微有些紅,他呆呆地望著夕陽,好半天沒有言語。在遠處的一片樹林後有一片平坦的原野,那些穿藍製服的小弟兄曾在向海邊的行軍途中,在原野上宿過營,這些事現在回憶起來很模糊!說實話,命運與時間老人在跟他作對,就因為年齡的差異,他就得不到幸福!
西奧多娜的手慢慢放下來,讓他的一隻褐色皮膚的手緊緊握著。她至少是感覺到了痛苦與愛情在這一時刻是等同的。
“不要這樣,”她輕聲說,“這樣的選擇最好。我前思後想過了,將來你會慶幸我沒有與你結婚。結婚隻會有一時的痛快。你完全可以設想一下,若幹年後我們一起生活的情形,一個要守在火爐旁看書,也許夜晚還發頭痛、關節痛,另一個隻想去舞會,上劇院,出席夜宴。朋友,這不行。我們倆不是一個像元月,一個像五月,而是一個像十月,一個像六月初。”
“西奧多娜,這樣的情形絕不會發生在你我之間,我可以……”
“不行,你辦不到。現在你自以為能,而實際上並不能。好了,到此為止吧!”
上尉不得不承認自己敗了,但他是一位剛強的鬥士,他起身告辭後,緊閉著嘴,昂首挺胸。
上尉於第二天夜裏返回到自己的居所,進屋時他又抬頭看了看掛在牆上的軍刀。他穿好衣服才進晚餐,白領帶的結打得漂漂亮亮,然而也就在這時他自言自語反省著:
“平心而論,西奧多娜講的的確很實際,沒人否認她豔如桃李,但她的年齡少說也有28歲。”
上尉今年19歲,與他心愛的女人相差整整9歲,他的軍刀隻出鞘過一次,那還是在查塔努加檢閱場,那地方離他很遠,就像南北戰爭離他很遠一樣。
避雷針
——馬克·吐溫
我所攻讀的是一門嚴肅的學科——政治經濟學,在每天的上午,我總是搬來一堆書,準備寫作,由於此項工作要用去我幾乎所有的時間,所以,我極不願有人打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