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三十鐵)
序章 星夜伏擊
無論天空中的星辰如何閃耀,都無法改變林四對北方荒漠的無盡怨念,深秋的北風和沙礫一樣粗糙。
然而當他想到自己所肩負的使命之時,這一切的怨念又消散如晨霧了。
今夜之後,林四趴在沙丘後暗暗地想,雁歸山以西,以及整個北漠,都會像失去頭狼的狼群一般破碎,而他的祖國——大夏,留著潔白如雪的胡須的史官們會用刻刀將他們的名字刻在灰色的大理石上,遊蕩的詩人們會為他做一首精致而又不失豪氣的長詩,就像將軍的那個奇怪的朋友一樣的詩人。當然,最重要的,他會擁有一筆豐厚的賞金,還有幾十畝的田地。
可是他必須成功,或者說,他們這一百人必須成功!
也許,在遙遠的北漠之中,他們祈求不到大夏皇帝的祝福,祈求不到家人的祝福,但是他們不會畏懼,就像蒼穹下的雄鷹,翔長空而無懼。
因為他們的將軍!
林四轉過頭,那個像頭雄獅一樣匍匐在地上的軍人,他們的將軍,“大夏之矛”,帝國之魂。是他,在十天前,帶著他們一百人,秘密地離開軍隊駐紮的城池,沒有製式的盔甲和健壯的駿馬,隻有鋒利的長劍和半個月的幹糧。林四知道,他們即將展開一場艱苦的戰役,盡管將軍沒有告訴他們對手是誰,但是這場戰役注定將改變整個漠北的局勢。
接著他們徒步翻越了雁歸山,深入北漠,頂著夾雜粗糙沙礫的北風,在烈日的嗬斥下拖著雙腿前進。
也許,這次遠征,足以震古爍今了,無論是其過程之艱險以及勝果之輝煌!
並且他,以及這其他的九十九位勇敢的戰士,毫不懷疑他們會在今晚成功!
林四現在依然記得,三年前剛剛加入軍隊的他,因為一次偶然,遇到了自己所在營隊的將軍。那時候的他隻有二十一歲,年輕而富有旺盛的精力,但是作為一個新兵,隻能在部隊的後勤處工作。這位大夏最年輕最負盛名的將軍,在一次巡查軍營的時候發現了他。林四回想起當時,沒有任何後台關係的他因為不甘於隻在食物和衣服間混跡,在閑暇時偷偷練劍,期望著有朝一日能上陣殺敵。將軍發現了偷偷練劍的他,原本他以為會受到責罰,可是將軍隻是問了一下他的家鄉,以及他的年齡。而當年輕的大夏將軍知道他們一樣出生在二十二年前的一個沒有星辰的夜晚後,將這個從來沒有打過仗的新兵調到了自己身邊,並且慷慨地賜給他一個姓,“林”。
也就從那時開始,林四忘記了自己以前的名字,該叫現在的名字,林四。
將軍曾告訴他,這一天出生的男人,注定不會死在溫暖的床上,不會在幽暗的棺材裏靜靜地腐爛,他們注定血染疆場,魂歸蒼穹。所以將軍將他留在身邊當作親衛,作為他的左右手。
三年來,他揮舞著長劍跟隨在這位將軍的馬後,看著無數的名將倒在將軍的馬蹄下,看著北漠的異族被驅趕,那些在戰場上混跡了數十年的所謂勇將強兵,被他的鐵蹄紛紛踏碎。
“大夏之矛”!這是將軍的對手們對他的敬稱。
今夜也不會意外,一場已經被習慣的勝利,隻是將軍的對手可能會比較重要,不然他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來擊潰對手。
林四看了看身旁的將軍,強打精神,他知道敵人會在金色的月亮升起之後經過這個地方。然而他不知道敵人有多少,以及敵人是誰,但是將軍告訴他們,這些都不重要,他的目標隻是一個人而已,僅僅一個人。
林四不由回憶起將軍那個奇怪的朋友,一位詩人寫的詩。
黃沙覆落日,蒼嶽斬朔風。
銀矛青鋒下,今當葬幾人。
林四隻知道那位詩人為將軍寫了這首詩,將軍也很喜歡這首詩,雖然沒有太多詩賦才華的他半懂不懂,卻也暗暗記下了。
“敵情!”低沉的聲音悄悄傳來,林四趕緊收回了飄蕩的思緒,握緊了腰間的長劍。
此時,就像兩年來在戰場上的日日夜夜,他忘記了什麼是畏懼與膽怯,隻有冰冷的命令與殘酷的號角,而這些東西,才能讓他在死亡遊蕩的地方生存下去。
林四悄悄地看了一眼身邊的將軍,他能從那雙雄鷹一樣銳利的眼眸中看到烈焰翻滾,在寂靜灰暗的夜空下寒光四射。
不遠處,一支車隊正緩緩在夜幕下的黃沙上扭曲前行。
“約一百來人,無騎兵!”林四旁邊眼光銳利的士兵已經悄悄報知敵人的數量。
“全軍戒備!放至山丘之下,聞吾號令出擊!”年輕的將軍,大夏之矛,向林四小聲地傳達了命令,然後與他同一天出生的親衛將命令耳遞耳地傳達到每個大夏軍人的耳中。
傳達完命令之後,林四繼續回到將軍身邊,此刻,他心裏卻感覺很放鬆,絲毫沒有大戰前的緊迫,哪怕知道沒有援軍,哪怕敵人不少於己。
“也許——今晚之後我便能歸家了。”不知為何,林四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奇怪的念頭。
阿拉紮很累,但是他不能停下腳步。
他知道整個車隊已經很累了,他們在沙漠中艱苦地前進了十天,這是對於年輕的他的極大考驗。
他是大漠上少有的年輕勇士,在他的部落中,有人曾預言他手中的彎刀會在不遠的將來,斬斷那根被北漠所有部落詛咒的大夏之矛。他也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是大漠上至為驕傲的一匹狼,他會靠著鋒利的狼牙撕開雁歸山的屏障,兵寇大夏之地。
然而,現在,他肩負著一個沉重的使命,他負責帶領一支車隊,去往族內大祭司所在的那片綠洲。據說,隻有大祭司的祈禱能治好車隊所保護的那位病人的傷,而這個人,身上肩負著整個大漠的命運。
所以,當他被秘密告知執行這項任務的時候,他已然大漠中的狼神發誓,若此行有失,便以他之魂,上祭狼神。
阿拉紮很累,與車隊的一百勇士一樣。
他們選擇了一條隱蔽的線路,沒有任何旗幟與標記,隱蹤埋行。在部落軍中,此行也是保密的。
但是他依然感覺到不安,沙漠狼的本性讓他感到危險。
但是他不能停下,每一刻的耽誤都是無法挽回的。
但是北漠疆場之上曾有諺語:“天意如刀。”
尤其是當阿拉紮的車隊經過那座看起來毫無威脅的沙丘,看到沙丘上紛紛揮舞長劍直衝而下的人時,麵對如刀之命運,他也隻有拔出自己的刀!
“大漠的勇士們!迎敵!”
北漠的夜空之下,孤鶩的沙丘下,一股激流驀地直衝而下,撞入了原本緩緩的靜流之中,金鐵交鳴,呼喊震空。
以有心算無心,以逸待勞,戰鬥幾乎是一麵倒!
林四高舉著手中的長劍,劍光映月,如霜若雪。
他緊緊地跟隨在將軍的身側,這是他的職責,大夏之矛的護肩、圓盾與鎧甲。
當他衝到敵人陣中的時候,一把彎刀從旁邊撕裂了幹燥的空氣,疾劈而至。林四手中的長劍,劃過一道圓弧,在那記直劈到達自己脖子上之前,鋒利的劍刃已經刺入了對方的胸膛。
林四能親切地感受到劍鋒穿過肋骨,刺透心髒時的奇妙感覺,然後奮力拔回長劍,一具屍體便金山一倒。他瞟了一眼死在他劍下的倒黴的家夥,長發如亂麻,胡髯虯結,以及那大漠人的臉龐。
“願狼神收留你!”林四惡狠狠地咒罵了一句,然後又是一陣呼嘯的風聲傳來。
林四本能般地將長劍一橫,隨後一陣金鐵交擊的刺耳聲穿透了他的耳膜,握劍的雙手虎口劇痛鑽心。可是他來不及理會這股疼痛感,便把手中的長劍一撤,劍尖如靈蛇出動,疾馳而去。
這狡詐的一劍是他在兩年的戰場生涯中,以無數次與死神的交易所換!
而他的對手明顯沒有估計到這樣的一劍,當長劍穿喉而過之時,隻能帶著不甘與憤怒,轟然倒下。
阿拉紮很憤怒,他想知道這夥剽悍的百人隊是怎麼來的!
可是現實不允許他再去思考這個問題了。
阿拉紮將手中的彎刀奮力一揮,如一道幻影掠過。他麵前的一個大夏士兵麵對著這記劈山斷嶽的一擊,絲毫沒有反抗的能力,鋒利的彎刀將他的胸膛整個劈開,白森森的肋骨交織在猩紅的肉間,猙獰而恐怖。
大漠的驕子一腳揣開被他劈死的對手,眼角的餘光正好掃到一個接連擊殺好幾個大漠勇士的士兵,隨即大步流星,提刀衝去!
已經有四個沙漠人倒在林四的劍下了,用上好的百煉鋼打造的長劍已經漸覺沉重了。
“沙漠蠻人盡皆不堪一擊之輩啊!”林四偷偷喘了一口氣,用這樣的話聊以自慰。
可是不遠處,一個虎臂狼腰的沙漠人忽然急速舞刀殺至,林四慌忙舉劍,本能地一記格擋!
預想中的勢均力敵並沒有出現,彎刀與長劍交擊時,林四感覺胸口被巨大的鐵錘砸了一下,長劍幾乎脫手,身體如玉柱將傾!
林四獵豹一般急速後撤,迅速呼喊周圍幾個大夏士兵。頓時便有十來個人如圍困虎狼一般將這個沙漠人圍住。
阿拉紮如一頭困獸,然而麵對一隊大夏精銳的圍殲,他不僅沒有絲毫退縮,圓睜的雙目反而噴射出嗜血的烈焰!
彎刀如皓月,如奔雷,如閃電!
幾乎無人能抵擋這樣迅猛的刀法,如割草芥般,眨眼便收走了五六條寶貴的生命。
大夏的軍人們固然勇敢,但是在漠北最驕傲的勇士之一麵前,勇敢已經不足以彌補武藝的差距。
林四看著圍困這個沙漠人的大夏士兵一個一個倒在彎刀之下,他的心在滴血,卻又無能為力!
陡然,鋒利的彎刀詭譎地向林四襲來,林四本能地舉劍擋去!
洪水般的巨力傾瀉而來,林四完全失去了防禦!而那柄致命的彎刀氣勢未竭,洶洶襲來!
“也許……”這可能是林四最後的一個念頭了,“我真當歸家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