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寬恕
——屠格涅夫
“這件事發生在一八零五年,”一位老朋友告訴我說,“也就是在奧斯特裏茨戰役發生前不久。我在其間任軍官的那個團駐紮在捷克的摩拉維亞。
“上頭嚴禁我們騷擾和欺壓當地百姓。雖然我們也算作是他們的盟友,但是他們仍然對我們側目而視。
“我有一個勤務兵,名叫葉戈爾,原是我母親的農奴。他為人誠實、溫和。我從小就了解他,對他像朋友一樣。
“突然,有一天,我住的那家屋子裏爆發出一陣哭罵聲。原來房東太太的兩隻雞被偷了,她咬定是我的勤務兵偷了雞。他申辯一番後就把我叫去作證人……‘他,葉戈爾·阿夫諾莫夫!他怎麼會偷呢。’我勸說房東太太要相信葉戈爾說的話,但是她什麼話也聽不進去。
“這時,齊整的馬蹄聲從街上傳來,司令官帶了手下的一班人馬來了。
“司令官身體虛弱,垂頭喪氣,帶穗的肩章低垂到胸口,騎馬走著慢步。房東太太一見到他,便奔向前去攔住了馬頭,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似乎痛不欲生,頭上什麼也不戴,一麵大聲訴說我的勤務兵,一麵用手指著他。
“‘將軍!’她喊道,‘大人!請評評理吧!幫幫我!救救我!這個士兵搶了我的東西!’
“葉戈爾這時站在屋子的門口,雙手下垂,身體挺直,手裏拿著軍帽,連胸也挺起來了,雙腳並攏,儼然一個哨兵,可就是一句話也不說!他大概被站在馬路中央的這位將軍和手下的一班人嚇懵了,或者麵對滅頂之災驚呆了。此時我的葉戈爾麵如土色,隻知道站著眨眼皮!
“司令官漫不經心、鬱鬱不樂地瞥了他一眼,氣呼呼、悶聲悶氣地說了一聲:‘嗯?……’
“葉戈爾像個木偶般地站著,瞅著他。從旁邊看去,他的樣子像在笑。
“‘絞死他!’司令官往馬的腰部推了一下,又繼續走去了——開頭還是慢步走,然後便快速小跑起來。一班人馬都跟著他的節奏行動起來;隻有一個副官掉轉馬頭,向葉戈爾掃了一眼。
“不服從命令是不可能的……葉戈爾當即被抓起來,送去執行死刑。
“這時,葉戈爾完全呆了,隻是吃力地大聲喊了一兩遍‘老天!老天!’,然後輕聲說道:‘上帝看見——不是我!’
“跟我告別時,他非常傷心地哭泣起來。
“‘葉戈爾!葉戈爾!’我絕望地喊道,‘你怎麼一句話也不對將軍說呢!’
“‘上帝看見……不是我。’這個可憐人隻能哽咽著重複這句話。
“房東太太也嚇壞了。她怎麼也沒有料到將軍會有這麼可怕的決定,這回輪到她大哭了。她開始央求所有人,向每個人懇求寬恕,要大家相信她的雞都找回來了,說她願意自己去把事情說清楚……
“當然,這一切毫無用處。先生,軍人的天職就是服從!房東太太越來越大聲地號哭起來。
“葉戈爾已向神甫作了懺悔並領了聖餐,對著我說:‘長官,請告訴她,叫她別傷心……我已經寬恕了她。’”
我的老相識重複了他仆人的這句話,接著輕輕說道:“葉戈爾·阿夫諾莫夫,親愛的,真是一個好人啊!”
說著,淚水沿著他蒼老的麵孔滾落下來。吻
——雅·瑟德爾貝裏
有一天,兩個非常年輕的人——一個姑娘和一個小夥子——坐在一直伸進水裏的湖岬的石板上,湖水汩汩地拍打著他們的雙腳。他們靜靜地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兩人都瞧著西沉的落日,陷入沉思。
小夥子想:“我真想吻她。”他抬頭看看她的嘴唇,立刻就使他想到那嘴唇的樣兒就像是意味著要他去吻。當然,他在和別的姑娘戀愛,而且,她也並不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但是像眼前這樣一位姑娘,他確實從來沒有吻過,因為她是一個理想的化身,一顆天上的明星。對一位可望而不可及的女性,又能怎麼辦呢?
姑娘想:“我真想要他吻。這樣一來,我也許就有機會給他一點顏色看看。讓他知道我對他根本不屑一顧。我會站起來,把身上的裙子裹得緊緊的,非常冷淡地、輕蔑地白他一眼,然後挺起腰杆,鎮靜地走開,而且並不顯示任何不必要的慌張。不過眼下為了不讓他猜出自己的思想活動,所以我應輕聲慢語地問他一聲:‘你認為,這以後生活就與從前不一樣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