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她開始做種種家務上的粗硬工作了,廚房裏可厭的日常任務了。她洗濯杯盤碗碟,在罐子鍋子的油垢底子上磨壞了那些玫瑰色的手指頭。內衣和抹布都由她親自用肥皂洗濯再晾到繩子上;每天早起,她搬運垃圾下樓,再把水提到樓上,每逢走完一層樓,就得坐在樓梯上喘口氣。並且穿著得像是一個平民婦人了,她挽著籃子走到蔬菜店裏、雜貨店裏和肉店裏去講價錢,去挨罵,極力一個銅元一個銅元地去防護她那點兒可憐的零錢。

每月都要收回好些借據,一麵另外立幾張新的去展緩日期。

她丈夫在傍晚的時候替一個商人謄清賬目,時常到了深夜,他還得抄錄那種五個銅元一麵的書。

末後,這種生活延長到十年之久。

十年之末,他倆居然還清了全部債務,連同高利貸者的利錢以及由利上加利滾成的數目。

駱塞爾太太像是老了。現在,她已經變成了貧苦人家的強健粗硬而且耐苦的婦人了。亂挽著頭發,歪歪地係著裙子,露著一雙發紅的手,高聲說話,大盆水洗地板。但是有時候她丈夫到辦公室裏去了,她獨自坐在窗前,於是就回想從前的那個晚會,那個跳舞會,在那裏,她當時是那樣美貌,那樣快活。

倘若當時沒有失掉那件首飾,她現在會走到什麼樣的境界?誰知道?誰知道?人生真是古怪,真是變化無常啊。無論是害您或者救您,隻消一點點小事。

然而,某一個星期日,她正走到香榭麗舍大街兜個圈子去調劑一周之中的日常勞作,這時候忽然看見了一個帶著孩子散步的婦人。那就是伏來士潔太太,她始終是年輕的,始終是美貌的,始終是有誘惑力的。

駱塞爾太太非常激動。要不要去和她攀談?對的,當然。並且自己現在已經還清了債務,可以徹底告訴她。為什麼不?她走近前去了。

“早安,約翰妮。”

那一位竟一點兒也不認識她了,以為自己被這個平民婦人這樣親熱地叫喚是件怪事,她支支吾吾地說:

“不過……這位太太!……我不知道……大概應當是您弄錯了。

“沒有錯。我是瑪蒂爾德·駱塞爾呀。”

她那個女朋友狂叫了一聲:

“噢!……可憐的瑪蒂爾德,你真變了樣子!……”

“對呀,我過了許多很艱苦的日子,自從我上一次見過你以後;並且種種苦楚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這是怎樣一回事?”

“從前,你不是借了一串金剛鑽項鏈給我到部裏參加晚會,現在,你可還記得?”

“記得,怎樣呢?”

“怎樣,我丟了那串東西。”

“哪兒的話,你早已還給我了。”

“我從前還給你的是另外一串完全相同的。到現在,我們花了十年工夫才付清它的代價。像我們什麼也沒有的人,你明白這件事是不容易的……現在算是還清了帳,我是結結實實滿意的了。”

伏來士潔太太停住了腳步:

“你可是說從前買了一串金剛鑽項鏈來賠償我的那一串?”

“對呀,你從前簡直沒有看出來,是嗎?那兩串東西原是完全相同的。”

說完,她用一陣自負而又天真的快樂神氣微笑了。

伏來士潔太太很受感動了,抓住了她兩隻手:

“唉。可憐的瑪蒂爾德,不過我那一串本是假的,頂多值得五百金法郎!……”一千元

——歐·亨利

“給,這是你的一千元。”律師表情冷淡,他對眼前這個年輕人不抱有任何好感。

理查德·沃林笑著接過薄薄的一疊鈔票。“一千元?這麼少,怎麼個花法,可真叫人為難。當然,我可以找個高級旅館像王子那樣住上幾天;我也可以辭去事務所工作,而去幹我願意幹的事——畫畫兒,我可以畫上幾個星期。可是,我以後怎麼辦呢?我把事務所的職位丟掉了,錢也花光了。如果這筆錢的數目少一點,那我就可以為自己購置一件漂亮的新外套或一台收音機,再或者請朋友吃一頓;如果數目大一點,我就可以辭去事務所的工作,去畫畫兒。然而這筆錢這樣嫌多,那樣又嫌少,這該怎麼辦?”

“你一定要把你叔父的遺囑弄明白,”律師說,“遺囑中說明了他去世以後如何處置他的財產。我必須請你記住一點:你叔父說過,你把錢用掉之後,必須馬上交給我一個書麵報告,要確切地說明你是怎樣花這筆錢的。這是你叔父的遺願,在遺囑上寫著。希望你按照他的囑咐去做。”

“當然,我會按照他的遺願做的。”年輕人回答道。

理查德·沃林,這個年輕人不壞,也不傻。他就是不樂意在事務所工作。他真正喜愛的是繪畫,而且畫得不錯,但是靠畫畫兒掙不來錢。在以前,不論什麼時候,他那闊叔叔一給他錢,他就花了。因此那位闊叔叔說:“他是個小傻瓜,不知道如何花錢。”

理查德·沃林到他的朋友老布雷遜那兒去,發現他拿著報紙,快睡著了。

“我剛從我叔叔的律師那裏來,”理查德說,“我叔叔隻留給我一千元,等我用掉了,還得告訴律師我是怎麼用的。一個人有了一千元,不多也不少,但我不知道該怎樣消費它。”

“我原來以為你叔叔是個大闊佬,至少有五十萬元呢。”

“不錯,”理查德說,“可他沒留給我。他給他的每一個仆人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給我一千元。我想,他把其餘的錢都給了醫院或者諸如此類的單位……你說,一千元能幹些什麼?”

“難道他的錢再沒有別人可給了嗎?他沒有其他親屬嗎?”布雷遜接著問。

理查德停了半晌後回答:“有一個瑪麗·海頓,是我叔父的一個朋友的女兒。她住在我叔叔家裏,她跟仆人們一樣,也得到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但願也給我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就好了,那我就可以和我的朋友們一塊兒美美地吃一頓,完事大吉。好了,千萬不要把我當做傻瓜,告訴我,一個人拿了一千元該怎麼辦?”

老布雷遜摘下眼鏡擦起來。

“至於這一千元錢,怎麼說呢?有的人可用來買一所住宅,不過是所小房子,而對他來講就是一所住宅啦。另一個人也許會去請一個好醫生給他的妻子看病。另外,這筆錢也夠一個聰明的孩子在走讀的學校裏讀幾年書,但要是在蒙特卡洛,這點兒錢幾秒鍾之內就會輸個精光。這筆錢還可以買一幅好畫兒,或者一顆光彩奪目的寶石,也可以為一本不太厚的學術著作付印刷費……”

“好了,好了,別說了,我不是來聽你講這些的,告訴我,要是你,該怎麼處理這些錢?”

“你可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把錢送給一個窮人,他會恰到好處地使用這筆錢,因此獲得幸福。而你就當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像往常那樣生活下去。”

在布雷遜住宅外麵,理查德·沃林正在琢磨:把錢送給一個善於花錢的人,他能從中得到幸福。我可以為一個多情的俏佳人買一顆寶石,那位在劇院唱歌的克拉拉·萊恩長得漂亮,可是她戴的寶石戒指價值好幾千元,她不可能從一枚隻值一千元的戒指上得到什麼幸福。我可以把錢送給事務所的看門人,他曾說過,有了錢之後,要開一家酒店,可這可算不上把錢用在恰當的地方。我還可以把錢送給坐在廣場上乞討的那個瞎子,不過人們給他不少錢了,他在銀行裏的存款肯定超過一千元了,他不需要這筆錢。”

想著想著,理查德跳上一輛公共汽車,回到了律師事務所。

“你能告訴我,”理查德問道,“除了一百元和一枚金戒指,我叔叔是不是還留給海頓小姐別的什麼東西了?”

“沒有。”律師回答。

理查德轉身來到了叔叔家。海頓小姐還在那兒。她正坐著寫信,一看到理查德進來,忙把信紙翻過去,還把手放在上麵。

“我從律師那兒得知,”他對海頓說,“我叔叔除了留了那份遺囑外,還有個附件,是事後想起來補充的。這是我叔叔給你留下的一千元。你查點一下,看對不對。”他把錢放在桌子上。

“哦!”海頓小姐驚呼了一聲。

“我以為……”他說,“我想……”他說不下去了,而凝視著她那親切可愛的麵孔和一雙和善的眼睛。接著他環顧這個漂亮的房間,真是富麗堂皇。他不禁想起了他自己的那所離城很遠的破舊的寓所。向她求婚是不理智的,她不會幸福的。他趕緊走了。

理查德一返回律師事務所,就在一張紙上寫道:“考慮到不會有人能更好地使用這筆錢,並從中得到更多的幸福,理查德·沃林把一千元贈給了他認為這世界上最美麗最可親的海頓小姐。”

他走進律師的房間。

“我已經把那一千元花出去了,”他說,“我還寫了一個條子,說明我是怎麼花的……今天天氣可真好,春光真的很明媚!”

律師沒有接條子,他站起身走出了房間。過了一會兒,他拿著一大張紙回來了。

他莊重地說:“沃林先生,這份文件是你叔父交給我的,他囑咐我,一定要在你用完一千元並書麵報告給我你是如何使用這筆錢以後,再宣讀這份文件。文件上說,如果你把這一千元錢都用在做善事,表現出你的無私上,你會再獲得十萬元。但是,如果你把錢胡花亂用了,這十萬元就給他朋友的女兒瑪麗·海頓。我現在就看你寫的是什麼。”

律師伸手去拿條子,理查德動作早了一步,他抓起條子塞進了口袋。

他說:“不必念了,我在賽馬場上把大部分錢輸掉了,剩下的錢都吃光喝掉了。”

“你很愚蠢,年輕人,你太愚蠢了!”律師遺憾地說。

“我要見沃林先生,”瑪麗說,“他就在這個辦事處工作,我有封信要給他。”

理查德從他辦公的那個房間走出來,看見瑪麗·海頓等著要見他。

“理查德,”她說,“你來看我的時候,我正在給你寫信。現在我把它完成了,你最好看看。”

理查德·沃林展開信。

親愛的理查德:

現在你叔叔已經去世,我就沒有任何顧慮了,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我知道,你想要我嫁給你,但你不願求婚,原因在於你認為自己很窮,怕我不願意。親愛的理查德,我不怕——如果你也不怕跟一個愛著你的窮女人結婚的話,那我們結合吧!我知道,你愛我。

瑪麗

“我已經告訴律師,你做了什麼事。”瑪麗說,“因此,除了那一百塊錢和那枚戒指以外,我一無所有,同當初一樣。”

孩子們

——契訶夫

爸爸、媽媽和姑姑娜嘉都不在家。他們到那個常騎著一頭灰色小馬的老軍官家裏去參加嬰兒受洗的宴會了。為要等他們回來,格利沙、安尼雅、阿遼沙、索尼雅和廚娘的兒子安德烈坐在飯廳裏飯桌旁邊玩“羅托”。憑良心說,現在已經到他們該睡覺的時候了,可是沒有聽到媽媽講一講那個受洗的嬰兒生得怎麼樣,他們晚飯吃了些什麼菜,怎麼睡得著呢?飯桌由一盞吊燈照亮,桌麵上雜七雜八地放著一些有數字的紙板、核桃殼、小紙片、小玻璃片。每個賭客麵前都有兩張紙板和一堆用來湊出數字的小玻璃片。桌子正中放著一個白色茶碟,上麵擺著五枚一戈比銅錢。

茶碟旁邊有一個沒有吃完的蘋果、一把剪刀和一個盤子,那個盤子是經大人叮囑用來放核桃殼的。孩子們在賭錢。賭注是一戈比。他們定下一條規矩:誰要是作弊,就把誰立時轟走。飯廳裏除了那些賭客以外,一個外人也沒有。保姆阿加菲雅。伊凡諾芙娜在樓下廚房裏坐著,在那兒教廚娘裁衣服。他們的哥哥瓦夏是五年級學生,在客廳裏長沙發上躺著,感到煩悶無聊。

他們賭得很起勁。格利沙臉上帶著最起勁的神情。這個男孩才九歲,身材矮小,頭發剃光,露出頭皮,臉蛋胖呼呼的,嘴唇厚得象黑人。他已經在讀預備班,因而算是大孩子,而且是極其聰明的孩子了。他賭博純粹是為贏錢。要不是茶碟裏放著些小錢,他早就去睡了。他那對褐色的小眼睛不安而嫉妒地瞟著賭伴們的紙板。他深怕贏不到錢,又嫉妒別人,再加上他那剃光的腦袋裏充滿錢財方麵的考慮,這就使他不能安靜地坐著,不能集中精神。他不住地扭動身子,就跟坐在針尖上似的。

一旦賭贏,他就貪婪地把錢抓過來,馬上放進他的口袋。他的妹妹安尼雅是個八歲的女孩,生著尖下巴和亮晶晶的聰明眼睛,她也怕別人賭贏。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眼睛尖利地盯住那些賭客。她倒不是對小錢發生興趣。賭運,對她來說,是個麵子問題。另一個妹妹索尼雅是個六歲的女孩,頭發卷曲,她的臉色隻有極其健康的孩子、貴重的洋娃娃以及糖果盒上畫著的兒童才會有。她是為賭博而賭博。

她臉上洋溢著感動的神情。不管誰贏,她一概放聲大笑,連連拍手。阿遼沙是個豐滿圓潤的小胖子,氣喘籲籲,鼻子裏呼呼地響,瞪大眼睛看著紙板。他既不貪財,也不愛麵子。隻要不把他從桌子旁邊趕走,不打發他睡覺,他就感激不盡了。

從表麵上看,他是無所謂的,可是論他的心腸,他卻是個十足的小壞包。他坐在這兒與其說是為了玩“羅托”,倒不如說是為了欣賞賭博的時候難免發生的糾紛。

要是有誰動手打人,或者開口罵人,他總是高興得非同小可。他早就該出去一會兒,然而他一分鍾也沒離開過那張桌子,深怕別人趁他不在,偷他的碎玻璃片和戈比。

好孩子的故事

——馬克·吐溫

從前有個好孩子,名叫雅各布·布利文斯。他對父母總是惟命是聽,不管他們的話多麼荒唐,多麼不合情理;他總是好好讀書,上主日學校從不遲到。他從不逃學,雖說他明明知道那是最有好處的事情。別的孩子誰也摸不清他的脾氣,對他的行為感到費解。雅各布向來不撒謊,不管有多麼容易。他隻是對別人說,撒謊不對,就是這個理由。雅各布老實過份,叫人看了忍俊不禁。他的那股怪勁也真夠厲害,簡直無以複加。即便在禮拜天,他也不玩打彈子遊戲,他不摸鳥巢,不拿辣味糖給街頭藝人的猴子吃;總之,他仿佛對一切正當的娛樂活動都不感興趣。因此,別的孩子總想搞清個中的緣由,對他能有所了解。可是他們始終得不出滿意的結論。我剛才說了他們隻是形成一個模糊概念,覺得他“有毛病”,因此,他們便負起對他保護之責,決不讓他受到任何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