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陸佳玉,這個名字我很討厭。姥姥說,她的本意是希望我成為一個溫潤如良玉的女子,可是從小到大,被鄉間一群抽著樹枝當馬騎的小夥伴高聲呼喚“佳玉!佳玉!”的時候,我就感覺自己麵皮抽搐,因為有些壞小子“一不當心”叫著叫著就把我叫成了某種活千年的動物。
爸爸媽媽是什麼樣子我根本不記得,從記事起就是姥姥陪在我身邊。姥姥裹著小腳,愛抽旱煙,她搖搖晃晃的身影伴著熟悉的煙味兒常常在我夢裏出現。我常常在夢裏驚醒,以為拉到了她夏天愛穿的花花綠綠的人造棉襯衫衣角,醒來卻是瞪著黑洞洞的房間,看著自己伸在一片空氣中的手一身冷汗。姥姥唯一留給我的東西,是一塊潔白如脂的玉佩。
姥姥替人做紅白法事,我從小看慣了她顛著小腳擺弄各種器具口中念念有詞,根本不覺得有什麼新鮮。遇上替人做法事,大多數是夜裏,我總是隨著姥姥一同前往,一邊扒拉著帶去的冷飯,一邊在一旁自娛自樂。姥姥總說我是至陽之命,又是幼子,因此進出一些陰氣重的地方也許我跟隨。直到那一天姥姥正一如既往披著那件奇大無比的褂子,揮舞著手中的木劍,一個回頭,看見我手捧飯碗,直直瞪著燭光照不到的角落。據姥姥說,我的樣子很駭人,兩眼瞪得如同凸出來的小燈泡,眼神發愣,一口冷飯鼓在腮幫子裏也不咀嚼,嘴角掛下晶亮地口水。姥姥渾身一震蹦到我麵前用手中的劍狠狠拍向我的後腦勺,大喝一聲:“你個死鬼王老頭敢迷我囡囡!”我頓時“哇”地一聲哭出聲來,口中的飯粒噴了姥姥一臉。那天死的正是隔壁村的老王頭。
那天回家以後我就迷迷糊糊發起了高燒,姥姥用盡了法子,醫生見了也把頭搖得像波浪穀,姥姥以為我必死無疑。那天再一次看到醫生搖頭之後,姥姥正一手抱著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另一隻手直戳醫生臉上問候他祖宗十八代,忽然身後傳來低沉的聲音:“這娃娃成這樣是你自己造的孽,人家醫生哪裏看得好唷!”
姥姥猛一回頭,看見一個叫花子,破破爛爛的衣服,手裏握著一隻雞腿正邊往嘴裏塞邊看著我含糊不清的說著什麼。
“娃娃本命至陽,可惜元神消散,鬼怪入侵。”叫花子油汪汪的臭嘴竟然噴出了讓姥姥大跌眼鏡的話。
“求師傅救我囡囡,是我老糊塗不懂事兒!”姥姥心念一動將目標對準麵前神叨叨的叫花老兒。於是在姥姥費了不知道多少錢替他置辦了各種行頭,請他飽食了多少頓飯菜,老頭兒在一個豔陽高照的中午,親手將一塊白玉掛到我的脖子上。
“都是命數。”叫花老頭背著姥姥給他買的所有行當,一邊掩飾不住心滿意足的表情,一邊甩甩袖子走人了。
姥姥趕忙伸手探了探我的額前,細密密一層膩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出了汗就表示熱度在慢慢減退了。沒過多久,我又活蹦亂跳了。
姥姥不止一次向我抱怨那一次為了這塊玉,她是如何花了這後半輩子的大部分積蓄,那老叫花兒是怎樣狡猾萬分專挑好牌子下手。“他一定早就知道這塊寶貝有用,就是要我多花錢!老不死的!挨千刀的!”
這塊白玉材質甚好,雖然沒見過羊脂玉,可我一直覺得這塊就是。可惜這麼好的材料,沒有雕出什麼漂亮的花樣,僅僅被粗糙地打磨成圓餅狀,中間摳出一個洞用來穿線佩戴。其實隻怕姥姥所有的積蓄拿出來也遠遠不夠這一塊白玉的價值,我卻不敢說,怕再把她氣得一通好罵。
自從吃了那次驚嚇,姥姥再也不帶我出去做事。老叫花兒走時曾經用手敲著我的腦袋再三叮囑:“這玉不能離身!不能離身!”所以姥姥也常常叮囑我,睡覺、洗澡都不能把玉拿下來。我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嗤之以鼻,吃了好多頓棍子以後,姥姥邊哭邊大吼:“人在玉在,玉不在你休想我認你做囡囡!!”的樣子終於讓我產生了畏懼,從此老老實實帶著這塊略顯笨重的“裝飾品”,和它形影不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