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白房子 一(1 / 2)

遙遠的白房子 一

男人的故事

一隻餓鷹在荒原上空盤旋,它用犀利的目光搜索著獵物。

它看見的是一塊死海:黑色的沼澤地,白色的鹽堿灘,疲憊地站著的沙棗樹,灼熱的沙丘,還有,那座默默僵臥在大地上的寂寞孤獨的阿爾泰山。

太陽像隻大火球一樣,緊貼著荒原,無情地炙烤著它。陽光照在大地上,又被沙子反射回來,於是,天空出現了無數條明顯的亮閃閃的曲狀輻射線。

餓鷹失望了,它耐不住地長唉了兩聲,饑餓是一回事,它更多地感到一種寂寞。沒有敵人,沒有朋友,世界好像把它和這一塊地方遺忘了。

正在餓鷹企圖走開時,突然精神一振:它看見了地麵上有一個活動的黑點。餓鷹自高空直直地俯衝下來。

就在接近獵物的一刻,一聲槍響。一股白煙騰起,鷹掉了下來。

鷹沒有掉在獵物的身邊,它掙紮著向上飛了一下,便開始滑翔,結果,終因受傷過重,落在了一條小河的另一邊。

小河已經幹涸。

隨著槍聲,沼澤地旁邊的白柳叢中,走出一個剿悍的男人。一枝槍擔在馬背上。他站在小河邊,停住了。

白柳叢中,櫛次走出一個個騎兵,在這男人左右站定。

要邁過小河來是件容易的事,但他沒有這樣做。他喚狗去叼那倒斃在地的倒黴的餓鷹。

那餓鷹看見的獵物,原來是一條狗。說是狗,其實也不準確,它的模樣更像一條狼。大耳朵,黃瓜嘴,麻稈腰,拖在地上的長尾巴,再加那一身焦黃色的毛。前年春天,它的母親,一隻從內地引回來的良種狗,由於在這方圓幾百裏的荒原上,找不著一隻配偶,隻好痛苦地嚎叫著,加入了一支從這裏路過的狼群之列。幾個月以後,它帶著大肚子回來了。生產後不久,在一個漆黑的夜晚,這支西伯利亞狼群又從這裏經過。幾百條公狼將邊防站團團圍定,用隻有它們自己才懂的語言,一會兒柔情脈脈地說著情話,一會兒又咆哮著大聲威脅,一會兒又用最無恥的語言進行挑逗,一會兒又痛哭流涕地敘述思念之苦。這畜生如何能經得起如此誘惑,便丟下未曾滿月的患兒,加入到狼群中去,從此一去不回,重歸原始。那畜生留下五個患兒,因為缺奶,四個先後死去,獨有這個,如今已經長大,健壯無比,孔武有力,集狗的忠誠與狼的凶悍於一身,成了老站長的心愛之物。

老站長姓馬。在中國,一提到“馬”姓,讀者一定會疑心這是一位回族同胞。親愛的讀者確實猜對了。這老站長不單是回回,而且在許多年前,以馬回回為尊姓大名,在草原上闖蕩。那時他還是一位俊俏後生,隨父親,一個半是商賈半是強人的老回回,在這一帶做著偷越邊境的走私生意。遼闊的中俄邊境上,沒有什麼人能擋住這些走私犯嗒嗒的馬蹄聲。他們將中國內地的各種工藝品、山貨、皮毛,甚至阿爾泰山的黃金,裝上馱子,運到齋桑泊後邊的阿拉木圖,甚至翻越茫茫草原,疊疊野嶺,直抵莫斯科城下。接著又販回各種新興的日用品,賣給居住在這荒原地帶的哈薩克。至今,在哈薩克的詞彙中,許多日用品,例如熱水瓶之類的,就沿用著俄語名稱,槍支也是這樣。

在這風一樣往來無定的奔波中,小回回漸漸長大。世上輔助男人成長的東西有兩個,一是酒,一是女人。在中亞細亞遼闊的原野和塵土飛揚的大道上,有的是酒館和女人。年輕俊俏的後生慢慢地胡茬密布,慢慢地變得骨骼堅硬孔武有力,而終於有一天,在經曆了無數個女人之後,他終於拜倒在一條石榴裙下,不能自拔,從而毀了自己。

她叫耶利亞。她屬於最後的匈奴,一個業已泯滅了的民族。在中亞細亞栗色的土地上,散落著許多的種族,他們在那裏生息和繁衍,世世代代。他們大約是在那遙遠的年代裏,匈奴民族橫跨歐亞,向黑海和裏海以至多瑙河畔遷徙時,撒落在這路途中的他們的後裔。我的炊事班長被處決的地方的那一大片木質的黑森森的墳墓,相信就是屬於他們的,那是遷徙年代留下來的。

她有男人。像那些代代相傳的憂傷情歌唱的那樣,在一個漆黑的草原之夜,嗒嗒的馬蹄打破了他們的溫柔夢。憤怒的丈夫領了一群憤怒的牧人將他們團團圍定。不貞的女人半裸著身子,被橫陳馬背,帶走了。她的被奶茶和抓羊肉養大的白哲的身子,那剛才還處在亢奮狀態的身子,現在縮成一團,在暗夜裏泛著白光。兩個碩大無比的奶子,令人想起花奶牛的奶頭,隨著身體哆嗦而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