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第七章

海的墳墓

——赫·布洛魁仁

漁夫把小屋建在海岸的沙丘中間,每當暴風雨來襲,窗子上的玻璃,就會哐啷地響著,屋內爐火的烈焰也會盡情地燃燒著。

在一個寂靜的夜晚,滿天繁星閃爍著光芒,海麵上很平靜,全沒有洶湧的波浪,隻有那海水碰在岸上,不時發出單調的劈啪的聲音。月亮高掛在海岸上空,照在光赤的沙丘上麵,而且在海水裏,映出一個渾圓的影子。

一縷昏淡的光從漁夫的矮窗裏透出,時時地移動著,到後來就熄滅了,顯然那漁夫已經睡下了。一切都已睡著了,隻有那周圍的沙丘依舊冷漠地孤立著,連那飛沫拍岩的海水,也漸漸地困倦起來了,仿佛想要休息一會兒,養一養神,待到了明天,暴風來時,再鼓足力氣;隻有那受了驚恐的海鷗的叫聲,偶然打破夜的靜寂,但是隨後一切都變成了靜寂……

漁夫的小屋門悄然開了,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孩從裏麵走了出來。金色的卷發披散在光赤的頸上,在微風中飄動著。她的輕軟的腳步踏在海邊的沙粒上。她走得很穩,也很有節奏。

很快,女孩來到海邊,她拿出一頂小花冠,放在海水上麵。海水的小波浪玩弄著、跳舞著,把那花冠卷去了。她一邊默默地想著,一邊看著那水中的花冠,那可愛的月光趁勢在她百合花一般白的額上吻了一下。

她是來給她戀人送祝福的,那花冠帶去了她對遠方戀人最誠摯的祝願。她的戀人出去好久了,從這一處到那一處,去了無盡的海洋。沒有人給她帶來一個信息,誰也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更沒有人知道幾時她才能看見他。但是她心中信念不倒,她堅信著上帝,而且她希望著……

在戀人走之前,她與戀人約好,為了懷念他們最後一次互相擁抱的時光,為了他倆中間要有一個信號,每天夜晚,當星月皎潔時,他倆各在異地,同聲唱著戀愛之歌。他高高地攀附在遠洋船上的桅杆的頂端,極目遠眺,望見的是一片汪洋;她呢,卻是在北海岸旁的家鄉。

現在,她站在昏暗的海岸上,胸中洋溢著對家鄉戀人的愛,仰頭向著天上的繁星,用了纏綿的音調,唱出她的戀愛之歌。清晰的歌聲,在靜夜裏,悠遠、深沉。

一股冷風拂過她的臉,她不禁一顫,她最後看了一眼遠方,隨後便緩步走回家了,心裏還暗暗地替他祈禱著。他呢,此時此刻,還漂泊在遠方無情的海水上。

一次,暴風雨來得非常迅猛,帶著颶風的黑雲猛烈地襲過天空。海鷗在旋卷著的浪花上麵飛著,惶恐地叫著。

可這依然沒能阻擋女孩子送一束鮮花給她遠方的戀人,而且照舊唱了一回戀歌,雖然狂風把她的卷發吹散了,大雨把她的玉容打壞了,浪花拍痛了她光赤的雙腳。

一年一年就這樣地過去了,她依然每天晚上去海邊。

許多掛著旗幟的大船舶都從遠處駛回來了,但是沒把他載回來,她心愛的戀人哪去了呢?

許多勇敢的水手都向她敬禮,用最美麗的話來恭維她。但她依然不快樂,因為這些不是他的聲音。他的聲音,隻有在幻想裏還隱約聽得見。

時間在她的企盼中慢慢過去了,沒有一絲變化。漁夫女兒的玉顏由於時間、憂鬱的摧殘而灰白、幹枯了,她的雙眼充滿了淚痕,因為如今——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將永遠見不到她的戀人了。

從那時她便不再在夜晚歌唱,因為他也已不再在桅杆上歌唱了。但那鮮花,她每晚還按時送去,讓海浪帶走。她這樣算是裝飾他的墳墓——海的墳墓……隧道

——麥裏漢

列車在過隧道時突然停住不動了,隻有第一節和最後一節廂留在了隧道外麵。

這次意外事故,引起了乘客們的恐慌,隻有坐在最後一節車廂裏的一位旅客不但不恐慌,反而感到高興。這倒不是因為他那節車廂比別的車廂明亮,而是因為他的父親就住在隧道附近。他每次休假都要經過這條隧道,可這兒沒有站點,因此他們父子倆有好長時間沒見麵了。

這位旅客從窗口探出身子,叫住順著車廂走過來的列車員:

“什麼原因停車?”

“隧道口的鐵軌壞了。”

“需多長時間能修理好?”

“少說也要四個小時。”列車員說罷,轉身走向隧道另一端。

這位旅客很興奮,他跳下火車,到下麵的一個電話亭給父親掛了電話,接電話的人告訴說,他父親正在上班,並把父親工作地點的電話號碼給了他。於是他又重新掛了電話。

“是兒子嗎?”父親一下就聽出了他的聲音。

“沒錯,爸,這下我們可有見麵的機會了,火車要在這兒停上至少四個鍾頭。”

“真不湊巧!”父親難過地說,“我正好還要幹四個鍾頭才能下班。”

“可以請一下假嘛!”

“不行呀。”父親答道,“這兒離不開我,哦,讓我再想想。”

旅客掛上聽筒。這時列車員正好從隧道裏走了過來。

“兩小時後發車。”他說。

“咦?怎麼變成兩個小時了!”這位旅客叫了一聲,“您剛才不是說至少要四個小時嗎?”

“四個小時和兩個小時都是由修道工說的,他們說幾個小時就幾個小時。”列車員說完,轉身又向隧道另一端走去。

旅客飛快地跑向電話亭。

“爸,你聽我說,現在變了,不是四個小時,而是兩個小時,真煩人!”

“真糟糕!”父親傷心地說,好吧,我再努一把力,也許一個鍾頭就能幹完這點活兒。”

旅客掛上電話。這時列車員吹著口哨,從隧道裏出來了。

“真不可思議,由四個小時變成兩個小時,又由兩個小時變為一個小時,幹勁可真足。”

“爸,還得糾正一下,不是兩個鍾頭,是一個鍾頭。”

“這可麻煩了!”父親懊喪極了,“半個鍾頭我無論如何是幹不完活的!”

旅客又掛上聽筒。列車員也從隧道裏走了回來。

“唉!事情越來越怪了,這個修道工居然說半個小時就能修好鐵軌。”

“該死的修道工,他一定是吃錯藥了!”旅客喊叫著跑向電話亭,“爸呀,你十分鍾內能過來嗎?”

“放心吧!孩子!拚上老命我也要幹完這點活!”

“哼,這個修道工真的是吃錯藥了,剛開始說工作太繁重,沒四個小時下不來,可現在又說隻要十分鍾就可以修好了。”

“這個可惡的大頭鬼!”旅客罵了一句又撥了電話,“爸,很遺憾我們見不了麵了。這兒的一個混蛋先說停四個鍾頭,現在又說隻停十分鍾。”

“是夠可惡的,”父親讚同地說,“沒關係,我馬上就過來!”

“乘客同誌們,快上車!”從隧道裏傳來列車員的聲音。

“再見了,爸爸!”旅客喊道,“以後有機會我再來看你!”

“等一等,孩子!”父親上氣不接下氣地喊道,“我收工了,別掛電話!”

這時火車已漸漸起動了。

列車駛出隧道時,這位旅客呆呆地望著巡道工的小屋,望著小屋窗口裏對著電話筒猛喊的父親。電話亭裏,話筒裏仍在響著父親從遠處傳來的聲音:

“等一等,孩子,我收工了!”

半張紙

——斯特林堡

搬運車全部都離去了,那位帽子上戴著黑紗的年輕房客還在空房子裏睃巡,生怕有什麼東西遺漏了。不過,沒有什麼東西遺漏,沒有什麼了。他走到走廊上,決定要忘記他在這寓所中所遭遇的一切。但是在牆上,在電話機旁,他看見有一張塗滿字跡的小紙頭。上麵所記的字是好多種筆跡寫的;有些很容易辨認,是用黑黑的墨水寫的;有些卻有些模糊,是用黑、紅和藍鉛筆草草寫成的。這裏記錄了短短兩年間全部的羅曼史。他決心要忘卻的一切全部都記錄在這張紙上——半張小紙上的一段令人難忘的人生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