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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觀鑒定奪需要的時期

【原文】

人難知乎?寧戚擊牛角而商歌①,桓公聞而舉之;鮑龍跪石而登②,孔子為之下車(見《說苑》)。人易知乎?子貢始事孔子,自謂勝之(見《劉子》);王濟家有名士三十年而濟不知(見《世說新語》)。故言人之難知易知皆難,而觀鑒定奪期間之淹速③,亦至不一也。古觀人者,接於目而喻於心,其法不傳。故決定人品之需要時期,必不可知。漢以後始稍稍有論之者,如《韓詩外傳》:

受命之士,正衣冠而立,儼然人望而信之;其次聞其言而信之;其次見其行而信之。

是就其外而決定觀鑒之手續者也。形貌、言語、行事,人之必可征於外者,此說極平實可信。

更如《人物誌·接識篇》:

一流之人,能識一流之善;二流之人,能識二流之美;盡有諸流,則亦能兼達眾材。故兼材之人,與國體同。欲觀其一隅④,則終朝足以識之⑤。將究其詳,則三日而後足。何謂三日而後足?夫國體之人,兼有三材⑥,故談不三日,不足以盡之。一以論道德,二以論法製,三以論策術,然後乃能竭其所長,而舉之不疑。

是就其內而決定觀鑒之手續者也。道德、法製、策術三材者,無特征於外,不能一望而知之,故談必三日而後可明。是知全德之人難知,偏材之人易曉,中和平淡之器難窺,狂狷豪俊之士易識⑦,賢者難測,而俗人則易量也。

【注釋】

①商歌:悲涼的歌。商,指秋天。

②(chǎn):突起的山。

③淹:遲延。

④隅:角落。此指某一方麵。

⑤終朝:一早晨,也指一整天。

⑥三材:即中篇第三章所謂“德(道德)、法(法製)、術(策術)”三種修養和才能。

⑦狷:潔身自好。

【譯文】

了解人真的很難嗎?君不見,寧戚在路邊敲打著牛角唱著悲涼的歌謠,齊桓公聽到後立即重用了他;鮑龍跪在石頭上攀登陡峭的山崖,孔子看到後,急忙從車上下來表示敬意(事見《說苑》)。那麼,了解人又很容易嗎?君不見,子貢開始事奉孔子時,竟自認為要勝過孔子;王濟家養了一位有才幹的名士,而王濟三十年竟然絲毫不知(事見《世說新語》)。所以要說明人是難以了解還是容易了解,都是很困難的,而且觀察鑒定一個人所需時間的長短,也難以統一劃定。古人在觀察人時,看在眼裏,明白在心裏,其方法沒有形成文字流傳下來。因此判定一個人的人品的優劣究竟需要多少時間,也無法知道。直到漢代以後,才開始漸漸有人論述到這一問題,如《韓詩外傳》:

接受任命的人,要衣冠嚴整,肅然而立,其神態恭敬莊重,讓人看了就對他產生信任;其次,是聽了他的言談而對他產生信任;再次,是見到他的所做所為而對他產生信任。

這是針對一個人的外在特征進行觀察和鑒定的方法。因為人的形貌、言語、做事的方法,肯定會表現出一定的外在特征,這一說法比較平實可信。

再如《人物誌·接識篇》:

具備一種素質的人,隻能識別這一種素質的優點;具備兩種素質的人,能夠識別兩種素質的長處:如果具備各種類別的素質,也就能兼備多種才能。所以兼備多種才能的人,如同國體一樣。要想考察一個人某一方麵的才能,隻需要一天的時間就能夠認識清楚;但如果想探究更加詳細的內容,就必須有三天的時間才夠用。為什麼說三天的時間才夠用呢?因為像國體這樣的傑出人才,具備德、法、術三種才能,不談上三天,就無法將他了解清楚。用一天的時間討論道德,一天討論法製,一天討論策術,這樣了解清楚後才能充分發揮他的長處,毫無疑慮地舉薦他。

這是根據一個人的內在素質而對其進行考察鑒定的方法。道德、法製、策術三種才能,沒有明顯的外在特征,別人不可能一看便知,所以必須和他談論三天後才能了解。由此可知,道德完美的人,難以被人了解,有某一方麵才能的人則易於被人知曉,內心中庸平和誌趣淡泊的人,難以被人窺視,而性格狂放耿介豪爽超拔的人,則容易被人賞識,賢能的人難以讓人看透,而普通人則容易讓人測度。

【原文】

觀鑒定奪時期,究以何者為程限乎?愚嚐考驗諸書,其數三者常勝。汪中曰:“三者,數之成也。”(見《述學》)三者,參也,以相參也,一則過於單孑①,二則尚可遊移,三則觀之反覆,可參考而信矣。故三麵既以觀人,三日亦以觀人,三十日亦以觀人,三月、三年亦以觀人,三三之九載,亦以觀人。蓋九者,數之終也。最多莫過三十載,然史證已絕少矣。其證如左:

三麵:《世說新語》載②:羊公還洛,郭奕為野王令。羊至界,遣人要之,郭便自往。既見,見曰:“羊叔子何必減郭太業。”複往羊許,小悉還,又歎曰:“羊叔子去人遠矣!”羊既去,郭送之彌日,一舉數百裏,遂以出境免官。複歎曰:“羊叔子何必減顏子!”

三日:《三國誌·呂蒙傳》注:呂蒙曰:“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

三十日:《後漢書·許劭傳》:劭與靖俱有高名,好共檄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

三月:《論語》:孔子曰:“回也,其心三月不違仁!”

三年:《尚書·舜典》:“三載考績。”《論語》:“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汪中《釋三九》雲:“三年雲者,雖終其身可也。其語意與此稍別,然言其久,則不異也。”)《劉子·心隱篇》:“若子貢始事孔子,一年自謂勝之,二年以為同德,三年方知不及。”

九載:《尚書·舜典》:“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蔡沈《集傳》雲:“三考,九載也,九載則人之賢否、事之得失可見,於是陟其明而黜其幽。”又《堯典》:“九載,績用勿成。”

三十齡:《大戴禮·曾子立事篇》:“三十四十之間而無藝③,即無藝矣!”

【注釋】

①孑(jié):孤單,孤獨。

②以下一段文字已見上編第四章第五節《自鑒》。

③藝:才能。

【譯文】

觀察和鑒定一個人所需要的時間,究竟以多少為限呢?我曾經查閱過許多書籍,發現“三”這個數常常被用到。汪中說:“三,是數字中之集大成者。”(見《述學》)“三”,即是“參”,互相參照的意思,“一”,顯得過於孤單;“二”,還有點拿不準;“三”,則說明經過了反複的考察,可以互相參考而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所以見過三次麵就可以觀察一個人,用三天的時間也可以觀察一個人,三十天也可以觀察一個人,三個月、三年也可以觀察一個人,三個三年即九年,仍可以觀察人。九,是數的終極。觀察人的時間,最多沒有超過三十年的,然而這樣的例子,曆史上已經很少了。其事例如下:

三麵:《世說新語》記載:羊祜返回洛陽時,郭奕正擔任野王縣令。羊祜到了野王縣界,派人邀請郭奕,郭便自己去了。見麵後,郭奕歎道:“羊叔子何必這樣使我遜色呢?!”後來又到羊祜的住處拜訪了片刻,歸來後又歎息道:“羊叔子超過別人太遠了。”羊祜離開時,郭奕送了他一整天,一下子走出幾百裏,以至於離開了自己管轄的地區,並因此而被免職。郭奕再次歎息道:“羊叔子何必不如顏子!”

三日:《三國誌·呂蒙傳》注:呂蒙說:“與人分別三天,就應當以新的眼光來看待。”

三十日:《後漢書·許劭傳》:許劭與堂兄許靖都有很大的名聲,二人喜歡一起分析評論鄉裏人物,每個月就更換一個品評題目,所以汝南有每月初一品評人物的習俗。

三月:《論語》:孔子說:“顏回這個人啊,他的心三個月都不會背離仁德。”

三年:《尚書·舜典》:“舜帝每三年考察一次百官的政績。”《論語》說:“父親死後三年,都不改變父親的誌向,就可以稱為孝了。”(汪中《釋三九》中說:“所謂三年,實際上是說終身都可以。這樣解釋,雖然在語意上稍微有點區別,但在說時間長久這一點上,是沒有區別的”)《劉子·心隱篇》:“像子貢,開始師從孔子時,第一年他認為自己的道德水平要勝過孔子,第二年他認為自己和孔子的水平一樣,第三年才知道自己趕不上孔子。”

九載:《尚書·舜典》:“舜帝每三年考察一次百官的政績,考察三次之後,罷免了一批昏庸的官員,提拔了一批賢明的官員。”蔡沈在《集傳》中說:“考察三次,即是九年的時間,用九年的時間,官員是否賢能,事情成功與否,就能看得很清楚了,於是可以根據考察結果提拔賢明的官員,罷免昏庸的官員。”又《尚書·堯典》說:“九年,鯀都沒有取得成功。”

三十年:《大戴禮記·曾子立事篇》:“三十歲到四十歲之間仍然沒有什麼才能,也就再也不會有什麼才能了!”下篇評論第二章觀人術與時地的關係“識人三經”之三觀人學第二章觀人術與時地的關係

【原文】

司馬徽雲:“識時務者,在俊傑。”時之為義大矣哉!三代敻矣①,然其所尚,各以時損益。夏尚敬,殷尚忠,周尚文,漢家雜以霸王之道,魏二祖求汙辱②,獎弛③,晉美清談,唐重文學,其所崇獎,皆足變德易俗,蒸成風氣,觀人先有宜所辨也。方今中國,值瀛海棣通之後④,西方物質文明,澎湃輸進。而歐人生活與華人不同,禮教習俗,在在亦見變革。故衡鑒人物而用閉關時代之眼光以應之,多見其窒戾難通也⑤。此種變化之最著者:一為人倫,二為物質。人倫則君權毀墮,宗法製度,早失維係,故與父別居者,不為不孝;懷婚姻者不為不義;再適人者,不為不貞:此其大變也!物質主為金錢,歐美人所膜拜頂禮,中國人遂漸知重利。故商儈之行不為賤,壟斷之事不可非,嗇吝之舉不宜鄙:此亦其變也!觀人於此,慎毋全以舊道德為據可也。

【注釋】

①敻(xiònɡ):遠。

②汙辱:奸邪,行為不正。

③(tuò)弛:放蕩不循規矩。

④瀛海:大海。此指海上通道。棣(tì):相通,通達。

⑤窒:阻塞,不通。戾:違背。

【譯文】

司馬徽說:“能夠認清時勢的,就是傑出的人物。”可見,時勢對於人的影響太大了。夏、商、周三代距我們現在已經很遙遠了,然而當時社會所崇尚的東西,仍然隨著時代的發展而有所增減。夏代崇尚恭敬,商代崇尚忠誠,周代崇尚文化禮儀,漢代則夾雜有霸王之道,三國魏武帝、魏文帝時期尋求奸邪之人,嘉獎放蕩不羈的行為,晉朝崇尚清談,唐代推重文學,每個時代所崇尚和褒獎的東西,都足以改變以往的社會道德和風俗習慣,直到形成一種新的社會風氣,觀人者首先要對此有清醒的認識。現在的中國,正值海路通達、國門敞開之時,西方的物質文明洶湧而來。而歐洲人的生活方式和生活觀念與中國人有很大的不同,所以它影響著中國的禮教習俗也時時在發生變化。所以如果現在還用閉關鎖國時代的標準與眼光來評價與鑒定人,大多是行不通的。中國禮教習俗的變化是顯著的,一是人倫觀念,二是對物質利益的認識。人倫觀念方麵的變化是,幾千年的君主製被摧毀,宗法製失去了維係社會的價值,因此兒子與父母分家另過,不算是不孝;盼望婚嫁的,不算是不合道義;女子再嫁人的,不算是不貞:這是非常大的變化啊!在物質利益方麵,主要是對金錢,歐美人對此頂禮膜拜,中國人也逐漸知道看重私利。所以商人市民追求利益的行為不算是低賤,壟斷市場的做法也不必非議,吝嗇的舉動也不應該鄙視:這也是一個變化。從這些方麵觀察人,切不可完全以舊的道德標準為依據。

【原文】

論人貴達時勢,①略取《文史通義》②一則,示之如左:

立朝風節,強項敢言③,前史侈為美談④,明中葉後,門戶朋黨,聲氣相激,誰非敢言之士,觀人於此,君子必有辨矣。不得因其強項申威,便標風烈,理固然也。我憲皇帝澄清吏治⑤,裁革陋規,整飭官方,懲治貪墨,實為千載一時。彼時居官,大法小廉,殆成風氣,貪冒之徒,莫不望風革麵,時勢然也。今觀傳誌碑狀之文,敘雍正年府、州、縣官,盛稱“杜絕饋遺,搜除積弊,清苦自守,革除例外供支”,其文洵不愧於《循吏傳》矣⑥。不知彼時逼於功令,不得不然。千萬人之所同,不足以為盛節,豈可見閹寺而頌其不好色哉!山居而貴薪木,涉水而寶魚蝦,人知無是理也。而稱人者乃獨不然,是之謂不達時勢。

【注釋】

①達:通曉。

②《文史通義》:清章學誠撰,八卷,分內外兩篇。內篇多泛論文史,外篇論修誌條例。其論學主旨,以“考索”與“義理”並重。

③強項:不肯低頭。形容剛正不屈。

④侈:廣,大。

⑤憲:封建社會屬吏稱上司為憲。

⑥洵:確實。

【譯文】

為了論證人貴在通曉時勢這一觀點,選用《文史通義》中的一段話如下:

在朝中剛正不阿,敢於直言進諫,這樣的風度氣節,以往的史書中廣為稱頌。明代中葉以後,門戶林立,朋黨竟起,風氣相互影響,誰不是敢於說話之士呢?那麼從這一角度來觀察人,作為君子就一定要仔細分辨了。不能因為他剛正不阿敢於發威,便認為他就是有風骨的剛烈之士,這是很明顯的道理。我朝皇帝澄清吏治,革除陳規陋俗,整飭官場風氣,懲治貪官汙吏,實為千載難遇的聖明時代。那時為官的人,大官守法,小官清廉,已成為一種風氣,貪汙冒犯之徒,無不聞風而洗心革麵,這種局麵是時勢所造成的啊。現在來看那些傳記碑文上的內容,敘述雍正年間各府、州、縣的官員時,都盛讚他們是“杜絕別人饋贈,清除積習弊病,生活清苦,堅守節操,革除額外的供給”,其文字內容比起《循吏傳》來也確實毫不愧色。豈不知那時的官員是迫於國家的法令,不得不如此。千萬人的行為都一樣,不足以算是傑出的節操,難道能見到為宦官建造的寺廟就稱頌他不好色嗎?住到山裏才知道珍惜木柴,趟過河水才知道愛護魚蝦,人們都知道沒有這種道理。但稱讚人的時候卻惟獨不是這樣,這就叫做看不清時勢。

【原文】

地域不同,人性迥異,此研究人生地理所共知者也。中國古書,如“北方之強,”“南方之強,”見於《中庸》;“沃土之民不材,瘠土之民向義,”見於《國語》;“鄒、魯守經學,齊、楚多辯知,韓魏時有奇節,”見於《漢書》;又“齊人多詐,”“楚人多剽急,”“燕地陰氣侵,生欲,其人貪利;秦金精堅,故秦俗亦堅,”“大江之南,五湖之間,其人輕心,”雜見子史;“齊人舒緩,秦人漫易,楚人促急,燕人戇敢,”見於《論衡》,其語可謂庶矣!至地理之切關人性者,則詳如《管子》、《淮南子》之說。

《管子》:

齊之水遒躁而複,①故其民貪粗而好勇;楚之水淖弱而清,②故其民輕果而敢;越之水濁重而淚,③故其民愚疾而垢;④秦之水泔而稽,⑤淤滯而雜,故其民貪戾罔而好事齊;⑥晉之水枯旱而運,⑦淤滯而雜,故其民諂諛而葆詐,巧佞而好利;燕之水萃下而弱,⑧沈滯而雜,故其民愚戇而好貞,輕疾而易死;宋之水輕勁而清,故其民閑易而好正。

《淮南子》:

丘氣多狂⑨,衍氣多仁,⑩陵氣多貪,輕土多利,重土多遲,清水音小,濁水音大,湍水人輕,遲水人重,中土多聖人,皆象其氣。

【注釋】

①遒:迫急。複:在此意為“盛”。

②淖(nào):柔和。

③洎(jì):浸泡,浸潤。

④疫:通“嫉”。

⑤泔:本意為淘米水,此指不清而濃度很大。(jù):積聚。稽:遲滯。

⑥事:讀為“”(zì),指刺殺。齊:訓為“剪”,斬削。

⑦“枯旱而運”:讀為“苦悍而渾,”意指苦澀而渾濁。

⑧萃下:言水之澇聚甚深。萃,聚的意思。

⑨邱:同“丘”,土山。

⑩衍:下而汙者為衍。【譯文】

地域不同,人的性格也迥然有別,這是研究人生地理的人都知道的道理。中國的古書中,如“北方人的剛強,南方人的剛強”,見於《中庸》;“生活在肥沃土地上的百姓沒有才能,生活在貧瘠土地上的百姓崇尚道義”,見於《國語》;“鄒國、魯國人遵守經學規範,齊國、楚國人大多善辯聰明,韓國、魏國人常有非凡的氣節”,見於《漢書》;另外還有,“齊國人大多狡詐”,“楚國人大多剽悍急躁”,“燕地陰氣浸潤,使人產生欲望,所以燕國人貪圖私利;秦國兵戈精堅,因此秦地民風也比較堅強”,“大江之南,五湖之間,那裏的人內心輕慢”,這些話雜見子、史之中;“齊國人從容遲緩,秦國人散漫不拘,楚國人性情急促,燕國人憨厚勇敢”,見於《論衡》,上述這類話可以說太多了!至於地理與人的性情有密切關係的論述,詳見《管子》、《淮南子》。

《管子》:

齊地的水迫急而流盛,所以齊國人貪婪、粗暴而好勇;楚地的水柔弱而清白,所以楚國人輕捷、果斷而敢做敢為;越地的水濁重而浸土壤,所以越國人愚蠢、妒忌而汙穢;秦地的水濃聚而遲滯,淤濁而混雜,所以秦國人貪婪、殘暴、狡猾而好殺伐;晉地的水苦澀而渾濁,淤滯而混雜,所以晉國人諂諛而包藏偽詐,巧佞而好財利;燕地的水深聚而柔弱,沉滯而混雜,所以燕國人愚憨而好講堅貞,輕急而不怕死;宋地的水輕強而清明,所以宋國人純樸平易而喜歡公正。

《淮南子》:

土山之氣多,使人狂妄,窪地之氣多,使人仁愛,山陵之氣多,使人貪婪,生活在輕軟土地上的人,行動敏捷,生活在板結土地上的人,行動遲緩,生活在清水旁的人,聲音細小,生活在混水旁的人,聲音粗重,生活在急流旁的人,身體輕飄,生活在緩流旁的人,身體笨重,中原之地出的聖人較多,這都和人生活的環境與氣候相似。

【原文】

中國幅員廣大,南北人習性不同。《管子》就水道論其不同,《淮南子》就土質論其不同,大要如此。雖偶有不囿於水土之氣而自異者,則亦如《淮南》所雲:“胡人有智利者,而人謂之①;越人有重遲者,而人謂之②。”舉多為目也。今日中國,南北各地人性顯著不同者,燕趙人質直好義,鄒、魯人儒緩秉禮教,楚人剽急,蜀人稟丘氣而多狂,汴人稟衍氣而多仁,吳、越人稟輕土之氣而多輕利。觀人者宜知其梗概也。

【注釋】

①(zhì):蠻橫,固然。

②(chāo):矯健,敏捷。

【譯文】

中國幅員遼闊,南方人和北方人的習俗和性情不同。《管子》根據水勢來論述這種不同,《淮南子》根據土質來論述這種不同,基本上都是如此。雖然偶而也有不受水土之氣影響的,那也如《淮南子》中所說:“地處北方的胡人也有聰明敏捷的,而人們稱之為蠻橫固執的人;地處南方的越人也有身重遲笨的,而人們稱之為矯健敏捷的人。”就不再多舉例子了。今天的中國,南北各地人性情顯著不同的有,燕、趙之人情懷耿直,崇高義氣,鄒、魯之人儒雅徐緩,奉行禮教,楚地之人剽悍急躁,蜀地人天性中有丘陵之氣,因而大多比較狂妄,汴地人天性中有窪地之氣,因而大多比較仁愛,吳、越人天性中有鬆軟土地的氣息,因而大多輕利。觀察人的人應該知道這些大概的情況。

“識人三經”之三觀人學下篇評論第三章觀人術與人類的畸性第三章觀人術與人類的畸性

【原文】

前章論人性,因地域而不同,蓋人之氣稟,隨地理而差異,雖曰不同,猶為通性也。至人類之畸性,則不以地方為差異,時代為懸殊,更非通性可擬也。此種畸性之最著者:一曰“偏”,二曰“無恒”。

偏者,於某事某行有輕有重,不至於中①。如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之類是也。無恒者,前後行事,揆度不同②,當其至時則多是,當其不至則多悖。如孔子所謂其餘,則日月至焉者是也。

舊籍論性之偏者,有《人物誌》為最詳。

《人物誌·材理篇》:

剛略之人③,不能理微,故其論大體,則弘博而高遠,曆纖理,則宕往而疏越④;抗厲之人,不能回撓⑤,論法直遠⑥;則括處而公正⑦,說變通,則否戾而不入⑧;堅勁之人,好攻其事實,指機理⑨,則穎灼而徹盡⑩,涉大道,則徑露而單持,辯給之人,辭煩而意銳,推人事,則精識而窮理,即大義,則恢愕而不周,浮沈之人,不能沈思,序疏數,則豁達而傲博,立事要周則炎而不定,淺解之人,不能深難,聽辯說,則擬鍔而愉悅,審精理,則掉轉而無根;寬恕之人,不能速捷,論仁義,則弘詳而長雅,趨時務,則遲緩而不及;溫柔之人,力不休強,味道理,則順適而和暢,擬疑難,則濡而不盡;好奇之人,橫逸而求異,造權譎,則倜儻而壯,案清道則,則詭常而恢迂。此所謂性有九偏,各從其心之所可以為理。

【注釋】

①中:不偏不倚。本章所講人類畸性的特征“偏”與“無恒”,實際上是指違背儒家中庸之道的行徑。

②揆度:估量,揣測。

③剛略:剛直粗略。

④宕往:豪放不羈。疏越:粗疏迂闊。

⑤回撓:屈就退讓。

⑥法直:規章職守。直,通“職”。

⑦括處:約束,製約。

⑧否戾:阻塞,乖張。

⑨機理:細致的素質。機,通“幾”。

⑩穎灼:透徹鮮明。

徑露:徑直刻露。單持:單薄勉強。

詼愕:恢闊直率。恢,寬廣。愕,通“諤”,言語正直。

疏數:親疏遠近。

(làn)炎:火勢蔓延。此指閃爍不定。

難:提問。

擬鍔:猶言理解力有限。擬,揣度,估量。鍔,同“諤”,邊際,涯岸。

掉轉:反複顛倒。

休強:盛美強大。

濡:柔順軟弱。

倜儻:卓異豪爽。壯:瑰麗壯美。

案:同“按”。清道:清靜無為之道。【譯文】

前一章論述人的性格因所生活地域的不同而有所不同,大概是因為人的稟賦隨著地理環境的變化而有所差異,雖然說每個人受地理環境影響的程度不同,但這仍然是人類的共性。至於說到人類的畸形性格,則不因為地域環境的變化而有所差異,也不因為時代的不同而有所不同,不能用人類的共性來比擬。這種畸形性格最顯著的表現,一是“偏狹”,二是“無恒”。

所謂偏狹,是指對某種事情某一行為或重視或輕視,而不是不偏不倚。比如孔子所說的狂妄者能夠進取,心胸狹窄者有所不為,就屬於“偏”一類的人。所謂無恒,是指做事前後考慮的不一致,當他的想法正確時,其行為便是正確的,當他的想法不正確時,其行為便是錯誤的。比如孔子所說的除了顏回一人,其他弟子隻能一日或一月達到一次仁,而不能長久地不違背仁,就屬於“無恒”一類。

古書中論述人的性格偏狹的,以《人物誌》最為詳盡。《人物誌·材理篇》:

性格剛強卻粗心的人,不能深入探求事物的細微道理,因此他在論述事物的大道理時,就顯得廣博高遠,但在分辨細微的道理時卻失之於粗略疏忽;性格倔強的人,不能屈服退讓,談論法規與職守時,能約束自己並做到公正無私,但說到變通,就顯得乖張頑固,與他人格格不入;性格堅定又有點韌勁的人,喜歡實事求是,因此他能把細微的道理揭示得明白透徹,但涉及到大道理時,他的論述就過於直露單薄;能言善辯的人,辭令豐富,反應敏銳,在推究人事情況時,見解精妙而深刻,但一涉及到根本問題,他就說不周全,容易遺漏;隨波逐流的人,不善於深思,當他安排關係的親疏遠近時,能做到有豁達博大的情懷,但是要歸納事物的要點時,其觀點就疏於散漫,說不清楚問題的關鍵所在;見解淺薄的人,不能提出深刻的問題,當聽別人論辯時,由於思考的深度有限,就很容易滿足,但是讓他去核實精微的道理,他卻反複猶豫,沒有把握;寬宏大量的人,思維不敏捷,談論仁義道德時,其認識廣博,談吐文雅,儀態悠閑,但讓去緊跟形勢,他就會因行動遲緩而跟不上;溫柔和順的人,缺乏強盛的氣勢,他去體會和研究道理,會非常順利和通暢,但讓他去分析疑難問題,他就拖泥帶水,一點也不幹淨利索;喜歡標新立異的人,瀟灑超脫,喜歡追求新奇的東西,在製定奇計妙策時,顯得卓越出眾,但讓他清靜無為,就會發現他辦事不合常理而又脫離實際。這就是通常所說的性情有九種偏狹的表現,每一種偏狹的性格都會根據各自不同的本性而自以為有道理。

【原文】

無恒者,有心之無恒,有性之無恒。孟子曰:“苟無恒心,則放辟邪侈,無所不為矣。”是心之無恒者也。至性之無恒,則如《人物誌·九征篇》所論。

《人物誌·九征篇》:

一至一違,謂之間雜①。間雜,無恒之人也。

夫言一至一違,則其人之存心,固非自暴自棄者所可擬也。孔子於顏回乃歎其三月不違仁,於眾弟子則惜其日月而至焉,此必性之無恒,非心之無恒也。使為心之無恒,則放辟邪侈,固皆可為,而弑父與君,亦可從矣,又何以與於七十子之列乎?史乘中之賢人有名者,亦不乏無恒之性。茲引《談薈》一則以示例焉。

《談薈》:

蔡中郎以極言宦官,幾為曹節所魚肉,髡鉗亡命②,而卒附董卓以身殉之;元微之為分司禦史,不讓仇士良,被擊敗麵,當時壯之,而卒緣宦官以進,有“適從何來”之譏;寇萊公年十九,舉進士時,太宗惡年少者,人教公增年,公曰:“吾初進,可欺君耶?”其後當拜相,而患年少,則服地黃以變其髭;王衝少時,父為涼州刺史,卒官,故吏賻贈百萬③,皆辭而不受,及至台司,好興利,田園水碓④,周遍天下,積寶聚錢,不知紀極;李密為祖母陳情辭官,而後以遷遲怨望獲罪;方望諫隗囂稱王,而繼立林以死;李迥秀為母出悍婦,而晚為張阿藏私夫;劉殷孝子,而以二女奉劉聰;顏杲卿死祿山之難,忠烈著聞,而在湖州觀察時,為其妻索夫人脂粉錢;李固忠直忤權,身死不惜,而胡粉傅麵搔弄姿;宋鐵石心腸,剛直難犯,而作《梅花賦》,喜擊羯鼓;朱浚守建寧為元兵所執,曰:“安有朱晦翁孫失節者!”遂自經以死。而方其諂事賈似道,每子必曰:“某萬拜”,人謂之朱萬拜;漢光武建武中,群臣請封禪,詔曰:“百姓怨氣滿腹,吾誰欺,欺天乎?”上書虛美者,必髡令屯田,然甫隔兩年⑤,讀《河圖會昌圖讖》言九世當封禪,遂為東封之舉;苻堅禁圖讖之學,尚書郎王佩以讀讖被殺,及季年,為慕容氏所困,讀讖書雲:“帝出五將久長得,”出奔五將,為姚萇所得。一人行事,而始終本末,迥相蒼素⑥。人固可以一節定耶?

【注釋】

①間雜:某些方麵突出與某些方麵相違混雜的人。

②髡(kūn):古代一種剃去頭發的刑罰。鉗:也是一種刑罰,以鐵束頸。

③賻(fù):送布帛財物幫人辦喪事。

④水碓:利用水力舂米的工具。

⑤甫:剛剛。

⑥迥相蒼素:黑白分明。【譯文】

所謂無恒,有心誌的無恒,有性情的無恒。孟子說:“假如沒有固定的誌向,那麼放縱邪惡,違法亂紀,無所不為了。”這是心誌的無恒。至於性情的無恒,則如《人物誌·九征篇》中所論述的。

《人物誌·九征篇》:

某一方麵突出,而同時另一方麵又與前一方麵相衝突和違背,這種相反性情混雜在一起的情況叫做間雜。間雜的人沒有恒心與常性。

說前後兩種性情互相衝突和違背,那麼這種人的內心,絕不是自暴自棄的人所能比擬的。孔子感歎顏回三個月都不會違背仁,而其他弟子則一天或一個月都難以堅持,這些人一定是性情上沒有恒心,不是心誌上沒有恒心。假如讓他們心誌無恒,那麼放縱邪惡違法亂紀之事,自然都可以做了,甚至殺父弑君的事也會隨之而來,又怎麼能躋身於孔子門七十二賢之列呢?史書中記載的著名的賢人,也不乏缺少常性的。現引《談薈》中的一則作為例證。

《談薈》:

蔡邕因過分指責宦官,幾乎被曹節所殺害,在遭受了髡鉗之刑後亡命在外,但最後卻依附於董卓並因此而喪命;元稹擔任分司禦史時,對仇士良毫不退讓,以致被其擊敗,貶官於外,當時的人們對他的行為非常讚賞,但他最終卻因為宦官的舉薦而升遷,因此人們又譏諷他“你是剛剛從哪裏來的”;寇準十九歲時中進士,當時宋太宗討厭年輕人做官,有人教他多報年齡,寇準說:“我剛剛做官,怎麼能欺騙皇上呢?”後來在被任命為宰相時,卻為自己年輕而感到苦惱,便服用地黃以改變胡須的顏色;王戎年少時,父親是涼州刺史,死於任上,當時他父親的老部下贈送他價值百萬的喪儀,他都推辭不受,等他後來官至台司,卻好興利聚財,田園水碓遍布天下,家中積聚的錢財,不知有多少;李密為了奉養祖母而上表陳情辭官,後來卻因為自己升遷太慢而心生怨恨,結果獲罪被免職;方望一方麵勸隗囂稱王,卻緊接著又立了劉林為王,結果因此而送了命;李迥秀為了母親而趕走了凶悍的妻子,但後來卻成了張阿藏的情夫;劉殷是個孝子,卻把兩個女兒奉送給了劉聰;顏杲卿死於抗擊安祿山叛亂的戰鬥中,以忠烈而著稱,而他在湖州任觀察時,卻為他的妻子向人索要脂粉錢;李固忠誠剛直,敢於冒犯權貴,雖身死而不惜,卻喜歡以胡粉搽麵,搔首弄姿作婦人之態;宋鐵石心腸,剛烈正直,不可冒犯,卻作過格調婉約的《梅花賦》,並喜歡敲擊羯鼓;朱浚堅守建寧時被元兵俘獲,他說:“哪有朱熹的孫子失節降敵的道理!”於是自縊而死,而他當初諂媚奸相賈似道時,每次上奏子,一定說:“某萬拜”,因此人們都稱他為“朱萬拜”;東漢光武帝建武年間,群臣奏請皇上到泰山封禪,光武帝下詔說:“百姓滿腹怨氣,卻要去封禪,我在欺騙誰呢?是欺騙天嗎?”結果當時凡是上書歌功頌德粉飾太平的,都一定要施以髡刑,然後被罰去屯田,但剛剛過去兩年,光武帝讀《河圖會昌圖讖》,其中說到“九世當封禪”,於是他就決定東行到泰山封禪;苻堅嚴禁星相占卜之學,尚書郎王佩因為讀了圖讖一類的書而被殺,但他到了晚年,被慕容氏圍困時,讀讖書看到上麵寫道:“帝出五將久長得”,於是出奔五將,結果被姚萇擒獲。一個人做事,前後竟然有這麼大的差異,猶如黑白分明。難道可以僅憑某一方麵來判定一個人嗎?

下篇評論第四章觀人者應知之的謬誤“識人三經”之三觀人學第四章觀人者應知之的謬誤

【原文】

觀人者知察不周,疑人不於其倫①,其謬誤約有八事:一曰貴耳賤目②,二曰愛同惡異,三曰心誌不分,四曰品質失察,五曰向伸背詘③,六曰取貌遺神,七曰棄真錄偽,八曰采辯去訥。

【注釋】

①疑人不於其倫:對人的認識不符合其實際情況。疑(nǐ),通“擬”,比擬。倫,類。

②貴耳賤目:重視聽到的,輕視看到的。

③向伸背詘(qū):擁戴得誌的,背離不得誌的。伸,伸展,指得誌的人,事業有成的人。詘,同“屈”,委屈,指不得誌的人。

【譯文】

觀察人如果了解考察不周,對人的認識與其實際情況不符,這樣做所能產生的錯誤約有八種:一是重視聽到的,輕視看到的,二是喜歡與自己誌趣相同的人,厭惡與自己誌趣不同的人,三是對心思和誌向不加區分,四是對人的品類與本質缺乏準確的把握,五是擁戴春風得意的人,背離鬱鬱不得誌的人,六是隻注重人的外貌而忽略了內在的精神品質,七是舍棄了真誠的人而錄用了虛偽的人,八是重用了能言善辯的人而舍棄了木訥老實的人。

第一節貴耳賤目

【原文】

常人之情,徇人忘己①,觀鑒人倫,亦惑毀譽。夫譽多生於人之昵愛,而毀常發於人之嫉②,使不明悉其情,而貿貿然隨之抑升,習為喜怒,將見戾拂物情③,多方誤矣④。孟子謂齊宣王曰:“左右皆曰賢,未可也,諸大夫皆曰賢,未可也,國人皆曰賢,然後察之,觀賢焉,然後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聽,諸大夫皆曰不可,勿聽,國人皆曰不可,然後察之,見不可焉,然後去之。”孟子觀人,在戰國時本領獨絕,告齊王之言,蓋能以目正耳者,可謂得之矣。茲複引匡章、陳仲子兩章事以證明之。

【注釋】

①徇(xún):順從。

②(mào):嫉妒。

③戾:違反。拂:違背。

④(ɡuā):誤:錯誤。

【譯文】

一般人的性情,是順從別人的主張而忽略自己的見解,如果這樣去觀察鑒定人才,也會受到周圍的人對這個人的詆毀或讚譽的迷惑。讚譽之詞大多出於人們的昵愛之情,詆毀之詞則常常源於人們的嫉妒之心,如果不明白其中的真實情況,而輕率地盲從別人的意見而貶低一個人或褒獎一個人,並因此影咱自己的喜怒哀樂,那麼將違背事物的本來麵目,造成許多錯誤的判斷。孟子對齊宣王說:“大王身邊的人都說某人賢良,不要聽信,各位大夫都說某人賢良,還不能聽信,等到國人都說某人賢良,然後再對其進行觀察,發現他確實賢良,然後才重用他;身邊的人都說某人不可用,不要聽信,各位大夫都說某人不可用,不要聽信,如果國人都說某人不可用,然後對他加以觀察,發現他確實不可用,然後才可以不用他。”孟子觀察人的水平,在戰國時代稱得上是絕無僅有的,他告訴齊王的話,就是能夠通過眼睛看到的真實情況來糾正耳朵聽到的不實之詞,可以說是非常正確的。現在再引《孟子》中的匡章、陳仲子兩章的內容作為例證。

【原文】

《孟子·離婁·公都子章》:

公都子曰:“匡章,通國皆稱不孝焉。夫子與之遊,又從而禮貌之,敢問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謂不孝者五:惰其四支,①不顧父母之養,一不孝也;博弈,好飲酒,不顧父母之養,二不孝也;好貨財,私妻子,不顧父母之養,三不孝也;從耳目之欲②,以為父母戮③,四不孝也;好勇鬥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於是乎?夫章子,子父責善,而不相遇也。④責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責善,賊恩之大者。夫章子豈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屬哉?為得罪於父,不得近,出妻屏子⑤,終身不養焉。其設心以為不若是,是則罪之大者。是則章子已矣。”

【注釋】

①支:引申為人體的四肢。後寫作“肢”。

②從:同“縱”,放縱。

③戮:羞辱,恥辱。

④不相遇:不相合。

⑤屏(bǐnɡ):驅逐。

【譯文】

《孟子·離婁·公都子章》:

公都子說:匡章這人,全國的人都說他不孝順。可是先生卻和他結交,並且待他非常有禮,請問這是什麼原因呢?”孟子說:“一般人所認為的不孝有五種這樣的情況,自己身體懶惰,不照顧父母的生活,是第一種不孝;賭博下棋愛好飲酒,不照顧父母的生活,是第二種不孝;貪求錢財,偏袒妻子兒女,不照顧父母的生活,是第三種不孝;為滿足欲望而縱情聲色,致使父母蒙受羞辱,是第四種不孝;逞勇敢好爭鬥,因而危害父母,是第五種不孝。章子有這五項中的一項嗎?這位章子,隻是由於父親、兒子之間相互責善而弄壞了關係。相互責善,是朋友之間做的事情;父子之間相互責善,是最傷害感情的事情。章子這個人,難道不希望夫妻母子團聚在一起嗎?隻是因為得罪了父親,不能夠和他親近,他也隻好把妻子兒子趕走,打算終身不受兒子的供養。他感到自己如果不這樣做,那罪過就會更大了。這就是章子的為人啊!”

【原文】

《孟子·滕文公·匡章章》:

匡章曰:“陳仲子豈不誠廉士哉!居於陵,三日不食,耳無聞,目無見也。井上有李,螬食實者過半矣。①匍匐往將食之,三咽,然後耳有聞,目有見。”孟子曰:“於齊國之士,吾必以仲子為巨擘焉。②雖然,仲子惡能廉?充仲子之操,則蚓而後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飲黃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築與?抑亦盜蹠之所築與?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樹與?抑亦盜蹠之所樹與?是未可知也。”曰:“是何傷哉!彼身織屨,妻辟③,以易之也。”曰:“仲子,齊之世家也。兄戴,蓋祿萬鍾。④以兄之祿為不義之祿而不食也,以兄之室為不義之室而不居也,辟兄離母⑤,處於於陵。他日歸,則有饋其兄生鵝者,己頻曰:⑥‘惡用是者為哉?⑦’他日,其母殺是鵝也,與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則不食,以妻則食之;以兄之室則弗居,以於陵則居之: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後充其操者也。”

【注釋】

①螬:蠐螬,金龜子的幼蟲。

②巨擘(bó):大拇指,比喻傑出的人物。

③辟:對麻的加工。

④蓋(ɡě):地名,陳戴的采邑。

⑤辟:同“避”。

⑥頻:皺眉縮鼻,表示不高興。

⑦:鵝叫聲。

【譯文】

《孟子·滕文公·匡章章》:

匡章說:“陳仲子難道不是一個真正的清廉之士嗎?他住在於陵這個地方,三天沒有吃飯,耳朵都聽不見了,眼睛也看不見了。井邊上掉了一顆李子,已被蟲子吃去了一大半,他爬過去,撿起來吃了,吞下三口,好一陣耳朵才聽見聲音,眼睛才看見東西。”孟子說:“在齊國的讀書人中,我一定要稱陳仲子為首屈一指的人物了。但是,陳仲子怎麼能稱得上清廉呢?要實現陳仲子的德行操守,那要把人都變成蚯蚓才可以做到。蚯蚓不與人爭食,隻在地麵上吃幹枯的泥土,在地下喝深處的泉水。仲子也比不得它,他居住的房子,是伯夷所建的呢?還是盜蹠所建的呢?他所吃的糧食,是伯夷所種的呢?還是盜蹠所種的呢?這些是無法知道的。”匡章說:“這有什麼關係呢?他自己打草鞋,妻子搓麻繩,拿去換糧食的呀。”孟子說:“陳仲子,是齊國的世族大家,他哥哥陳戴,在蓋地這個地方有俸祿上萬擔,他認為哥哥的俸祿是不仁義的財產而不肯吃,認為哥哥的房屋是不仁義的房屋而不肯居住,於是避開哥哥遠離母親,跑到於陵住下。某一天回家,正好有個人送了一隻活鵝給他哥哥,陳仲子皺眉蹙眼地說:‘要這個呃呃叫的東西幹什麼?’有一天,他母親將這隻鵝殺了,煮給陳仲子吃。他哥哥正好從外麵回來,說:‘這就是那隻呃呃叫的東西呀。’他跑出去‘哇’地吐出了鵝肉。因為是母親的東西就不吃,是妻子的東西就吃它;是哥哥的房子就不肯住,是於陵的房子就住,這種行為能夠表現出他廉潔高尚的品德嗎?像陳仲子這樣的人,要變成蚯蚓之後才能推行他的廉潔品德。”

【原文】

《孟子》此二章,今人某君評之曰:“陳仲子通國景仰,而孟子抑之;匡章通國譏議,而孟子與之。不有超群軼倫之識①,烏足以知人論世哉②?此即公都子、匡章貴耳賤目之失,而孟子能正之也③。《記》曰:“毋剿說④,毋雷同。”夫貴耳賤目者,乃至攘人之是非⑤,心且不存,烏足以語觀人哉?

【注釋】

①軼:超群的。

②烏:怎麼,哪。

③(shì)正:同“是正”,訂正文字。

④剿(chāo)說:抄襲別人的言論。

⑤攘:挑起。

【譯文】

對《孟子》中的這兩章,當今某位先生評論說:“陳仲子是全國所敬仰的人物,而孟子卻要貶抑他;匡章是全國都諷刺的人物,而孟子卻和他交往。沒有超群出眾的見識,怎麼能夠知人論世呢?”這就是說公都子、匡章有相信耳朵輕視眼睛的過失,而孟子則能夠糾正他們。《禮記》說:“不要抄襲別人的學說,不要完全模仿他人。”相信兩耳聽到的,不相信兩眼看到的,以至於會挑起別人之間的是非,這樣的人,連公正的心都沒有,還怎麼值得與他談論觀察人的道理呢?

第二節愛惡同異

【原文】

《素書》雲:“同誌相得,同仁相憂,同惡相黨,同愛相求。”

《莊子》曰:“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於己也。”

《法訓》雲:“公人好人之公,私人好人之私。”

觀人者如立同異之名,必致愛惡之實。誠愛則鑽皮出其毛羽,誠惡則洗垢索其瘢痕,以此鑒衡,惑莫大焉。

《漢書·陳遵傳》:“遵少孤,與張竦伯鬆俱為京兆史。竦博學通達,以廉儉自守,而遵放縱不拘,操行雖異,然相親友。”

又《張禹傳》:“禹成就弟子尤著者,淮陽彭宣至大司空,沛郡戴崇至少府九卿。宣為人恭儉有法度,而崇愷弟多智,①二人異行。禹心親愛崇,敬宣而疏之。崇每候禹,常責師宜置酒設樂,與弟子相娛。禹將崇入後堂飲食。婦女相對,優人管弦鏗鏘,極樂,昏夜乃罷。而宣之來也,禹見之於便坐,講論經義,日晏賜食②,不過一肉,酒相對③。宣未嚐得至後堂。及兩人皆聞知,各自得也。”

【注釋】

①愷弟:平易近人,弟,通“悌”。

②晏:晚。

③(zhī):古代盛酒的器皿。

【譯文】

《素書》中說:“誌向相同的人互相欣賞對方,仁愛之心相同的人能為對方分憂,有共同的厭惡對象的人互相結黨營私,有共同愛好的人互相吸引對方。”《莊子》說:“一般人都喜歡別人與自己保持一致,而討厭別人與自己不同。”《法訓》說:“公正的人喜歡別人的公正,有私心的人喜歡別人有私心。”

觀人者如果心中先有了誰是同黨誰是異己的想法,在實際工作中就一定會導致親近同黨排斥異己。對自己真正喜歡的人極力美化,對自己真正厭惡的人則吹毛求疵,如果這樣來鑒定衡量人,失誤就大了。

《漢書·陳遵傳》:“陳遵小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後來他與張竦(字伯鬆)同在京兆為官。張竦博學通達,以廉潔儉樸自律,而陳遵則放縱不拘,兩人的節操與為人風格雖然不同,但相處得很友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