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容安的‘赫赫凶名’在村裏都是很有名的。不過村裏小診所的大夫護士都是外麵來的知識分子,懂些科學,覺得著這小孩可憐,想親近親近他。但是人言可畏,他們和容安非親非故,頂多也就是在他進來的時候溫和一笑,喚一句‘來啦’。
容安點點頭,擦了擦頭上的汗,問:“大夫,我媽媽一直喊疼,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值夜班的隻有一位女醫生,架著副眼鏡,很有學問的樣子。
“那先放我這,我看看。”容安小心翼翼地把母親放下,讓醫生看。容媽媽紅得要漲破的脖子讓醫生大吃一驚,醫生摸著容媽媽頭,說,“哎呀,她燒得很厲害。”
容安手足無措的,一個字都說不出。晚上看的時候容媽媽的脖子還沒紅腫成那樣,路上她也沒喊疼,可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腫得這麼厲害。醫生客氣的把容安請了出去,說是要給容媽媽做全麵的檢查。
過了一個多小時,容安等得實在是不耐煩了,幾乎要敲門詢問醫生,門突然開了。女醫師戴著口罩,對容安說:“不行,檢查不出毛病,要送到大醫院去。”
母親已經躺倒病床上了,呼吸很急促,似乎喘不上氣來。她迷茫地睜大眼睛,沒有焦距,手指緊緊卡住脖子。
“我也去!”容安伏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對醫生說。
“你別去了,病人情況緊急,要坐車過去,沒有你的地方。”女醫生歎了口氣,心想這孩子真有那麼邪門?難道他這最後一個親人,也要被他克死嗎?不,這都是迷信,不能相信。女醫師搖了搖頭,和護士推著病人往外走。
“我不坐車,我用跑的,行嗎?”容安看著母親的樣子,哪裏還敢離開半步。女醫師搖搖頭,心想你跑得哪裏會有車子快呢?但又覺得他可憐,就說:
“我們要送你媽媽去縣裏的醫院,就……就是你大哥當年去的醫院,你要去,就跟著去。”
容安想了想,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家,帶上母親所有的衣物(總共就一件),想了想,他把那顆蛋的蛋殼也裝到了口袋裏。雖然容安不知道這種東西能不能換錢,但這怎麼也算是家裏比較‘值錢’的東西了,帶著它讓容安有些安心。誰知道那些有錢的城裏人會不會喜歡這種蛋殼呢?聽說有人拿蛋殼雕刻,也能弄出好看的東西。隻可惜容安敲碎蛋殼太過心急,把它弄碎了。要是隻敲出一個小孔,就更好了。
實際上那時候容安沒心思想這些,他拚命往縣裏的醫院狂奔,感覺心髒要被跑出來了。青年人的體力驚人,那麼長的路竟然跑下來了。期間容安休息了一會兒,白天超負荷的體力勞動和剛才的狂奔讓他筋疲力竭,他忍不住睡了過去,後來又被凍醒了,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然後他起來又跑,骨頭發出‘咯、咯’的聲音,全身僵硬得發澀,肌肉酸痛。
當他趕到醫院一看表,發現已經是清晨五點多了。把母親送到這邊的醫生早就不見蹤影,容安在偌大的急診科迷失,急得不行。這時候,有人在後麵喊他:
“容安,這邊來。”
容安一聽到這聲音,立刻鬆了口氣。那是送母親來的醫生的聲音。
“你媽媽情況不是很樂觀。”女醫師憂心忡忡地說。把‘送來這邊的時候都開始咳血了’這句話咽了下去。容安已經很難過了,就不要多說這些讓他擔心了。
容安的喘息還沒有平靜,因為用力過度而手指顫抖、雙腿發軟。他閉上眼睛,平靜了一下,問:“是什麼病?”
“還不知道。”醫生說,“不過這裏也沒你能幫得上忙的,要不坐車跟我回去,晚上再過來?”
“我在這裏等她。”
“化驗就要一個上午呢,你在這裏等著也沒用。更何況,你不回去工作了嗎?不工作哪裏有錢?沒錢怎麼住院。”
醫生的一句話就讓容安動搖了。是的,工分按天計算,家裏本身就捉襟見肘,容不得他曠工。容安的工作隻在上午,中午就可以跑過來,晚上在這裏打地鋪——容媽媽是他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千萬、千萬不要再出事。
他忙上忙下地幫母親付費。本來就勉強隻夠兩人生活的錢果然沒有能力看病,容安仔細詢問了母親的病房,苦笑著說‘麻煩讓我回家取錢。我晚上就來付賬,千萬別耽誤治療。’
他坐在醫院的車上,恍恍惚惚,也不知道該向誰借錢。想來想去果然隻有村長一家了吧?為了母親的病,自尊什麼的還是丟掉好了。
由於過度疲倦,容安挑糞的時候不小心摔倒了。膝蓋摔破了,小腿也留下一條長長的傷痕。萬幸的是糞沒有灑出來,不然他肯定更加狼狽。
好不容易把工作幹完,容安回到家裏仔細用涼水衝了個澡。他凍得瑟瑟發抖,牙齒打顫,挑出自己最不破爛的衣服,歎了口氣,往村長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