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淙,你今年有多大了?”爹腳步沉重地走到紫檀木的圈椅旁,重重地坐了下去。
“年前就滿十八了。”我偷瞄著爹忽然又變得柔軟的表情,低聲地回道。
“這麼快,你就已經滿十八了?你紮著羊角小辮,坐在我腿上玩的事,仿佛就發生在昨天。沒想到,轉眼你就已經十八了!你娘就是十八歲那年生下的你。”爹很是傷感地說道。
不明白爹究竟要說什麼東西,我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隻能傻傻地呆在那裏。
“淙淙,你必須要嫁人了!”爹轉瞬一臉嚴肅地說道。他學了變臉嗎?怎麼麵部表情,會轉變得如此神速?
“必須?為什麼?爹,你不是曾經說過,我的終身大事,我自己做主嗎?”我懊惱地大聲質問道。
“淙淙,爹老了,也許有一天……有一天再也沒有能力保護你,照顧你了,你明不明白?”爹的眼睛裏,沒有了往日的精明,卻溢滿了濃濃的感傷。
“爹,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你為什麼要這麼說?”隱隱感覺有些不對勁,我衝到爹麵前跪下問道。
“沒什麼!以後你不許再這麼任性了,從明天開始,我會讓劉媒婆開始替你安排相親。你願意就挑一個自己喜歡的,不願意就由爹來安排了。兩個月之內,你必須嫁人!”爹神情嚴峻地說道,言語中沒有半點說笑的意思。
“爹,你怎麼這樣?兩個月?”我生氣地大叫道。
“是的,兩個月之內如果你不聽話,就是綁,我也要把你綁上花轎。你就看著辦吧,自己好自為之!”爹絕情地說道,說完起身大步地向大廳外走去。
“爹……爹……”我急切地大叫著,爹卻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爹,你這麼無情無義地對我,我告訴娘去!”我在爹的身後大喊道。我不相信他連娘的話都不聽了!
聽到我的話,爹的身形頓了頓,果然停住了腳步。他站在原處,沉吟了片刻後,背對著我冷冷地說道:“你娘她也會同意的。”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到底怎麼了?怎麼會一晚之間物事全非?剛才那個冷漠的人,是一向疼愛我的爹嗎?
“小姐……”夏兒上前來將我從地上扶了起來。
“小姐,與其跟些莫名其妙的人相親,你還不如嫁給馬公子呢!你看你剛才假裝昏倒了,他有多緊張啊!”春兒在一旁咕嚕著。
我挑眼看去,秋兒和冬兒雖然沒說什麼,但是明顯是讚同春兒的話。
難道我是真的錯了嗎?我不過是想要一份我真正想要的愛情,難道我也錯了嗎?我可以認輸,但是我絕不認命。現在唯一能打消爹逼我相親的念頭的人,就隻有娘了。
“你們先回屋去,我去清心園找我娘去。”我一邊吩咐著,一邊朝清心園跑去。
“小姐……”幾個丫頭在身後大喊著,卻也不敢跟上來。
我一溜煙徑直跑進了清心園,在佛堂裏尋遍了各處,卻始終沒有發現娘的影子。茶室!娘一定是在茶室裏煮水泡茶。我又趕緊向茶室跑去。
剛到門口,便聞到一股濃鬱的茶香,是洞庭碧螺春,娘果然在這裏!我不由欣喜地叫道:“娘,娘!淙淙來陪你喝茶了。”
挑簾進去,茶爐上的水,煮得呼呼作響,杯中的茶明顯是剛喝過的,滿室茶香,唯獨沒有娘的影子。娘呢?她上哪兒去了?看情形,她應該也是剛剛才離開而已。
“娘,娘……”我一路叫著,在園中尋了起來。
清心園原本叫迷園,從名字就可以看出其端倪。園內湖石假山多且精美,建築分布錯落有致,假山內外上下盤旋曲折,穿洞越穀宛入迷宮,咫尺之間可望而不可即,隻有循山路而行才可出洞。仰觀滿目迭嶂,俯視四麵坡壑,如入深山峻嶺,恍惚迷離。它實實在在就是一個迷宮。
我在這個迷宮裏,穿來找去,卻始終都沒有娘的影子。娘是不會出清心園的,那麼她竟是在有意躲我嗎?才不過就是兩天前的事而已,也就是在這個園子裏,我和娘還一起圍坐在茶室裏煮水泡茶喝。現在……
“娘!你不要淙淙了嗎?”我筋疲力盡地癱坐在地上,大聲地哭泣著。
感覺有人輕輕地走近,是娘嗎?她到底還是舍不得我傷心難過,我猛然地抬起頭。
“娘……”我嗚咽著大聲叫道,來人卻隻是華姨。
“小姐,你回去吧!今天夫人是不會見你的。”華姨抹著眼淚,心疼地說道。
“華姨,娘不要我了嗎?她已經拋棄了我八年,如今又不要我了嗎?”我抬起迷蒙的淚眼,寒心地問道。
“小姐,夫人怎麼會不要你呢?你是她唯一的骨肉啊!小姐,你就聽老爺的話,趕快嫁人吧!老爺和夫人都是為了你好!”華姨上前扶起我,苦口婆心地勸道。
“為我好?他們知道什麼是為我好嗎?他們知道我真正需要的是什麼嗎?他們以為讓我吃飽了,穿暖了,還有數不完的銀子給我花,就是為我好?我就快樂了嗎?”我看著華姨冷冷地質問道。明知道華姨也不過是個傳話之人,我還是忍不住遷怒於她。
“小姐……”華姨欲言又止。
“華姨,你去告訴娘,如果她今天不見我,從此以後,我就當自己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以後絕不再認這個娘了。”我憤然地怒吼道,絲毫不考慮自己的言行,是否會傷害到別人。
“小姐,你別這樣說啊!你這樣說,夫人的心會碎的!”華姨急切地阻止道。
我漠然地看向華姨,心和目光都變得冷冷……
我輕閉上眼睛,筆挺地佇立在清心園中,任雨後的冷風,吹著冰冷的我。我在賭!賭娘的不忍,賭娘對我的愛,賭娘絕不會那麼無情無義地對待我。
“小姐,回去吧!唉……你怎麼就那麼倔呢?”華姨無奈地哀求道。
“華姨,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呆著。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明白嗎?我是娘的女兒,怎麼可能不倔呢?”我冷冷地微笑著,唇邊漾起一抹嘲諷。
論倔強,這世上還有誰比得過娘呢?她可以倔得八年不理會自己的相公。她可以倔得八年不關心自己的女兒。我是這樣的她生出來的女兒,我能不倔嗎?
知道說也無用,華姨長歎了一口氣,悄然地離開了。我想她是去找那個比我還倔的娘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娘究竟會不會出來見我,但是我依舊漠然地站著。天色漸晚的時候,天上又突然莫名其妙地下起了小雨。
是老天爺也在為我這個被娘拋棄的孩子哭泣嗎?我站在雨中,任柔柔的雨絲輕輕地撫摸著我,它是想代替娘來愛我嗎?站在雨中,我感悟著雨絲,冰冷的身子,竟漸漸地熱了起來……
奇怪!怎麼老是有人在夢中叫著我的名字?一聲,一聲,又一聲近乎哀鳴的呼喚,吵得我難以入眠。春、夏、秋、冬到底又幹什麼去了?明知道我睡覺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居然還讓人在我耳邊這樣地吵鬧!
是什麼冰冰涼涼地搭在我的額上?不過好像還蠻舒服的。我努力想睜開眼睛,眼皮卻沉重得怎麼也不聽使喚。
“淙淙,都是娘不好,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倔呢?”耳旁的嚶嚶哭聲,聽起來貌似是娘在哭泣。
“淙淙,不是爹要逼你,爹也是為你好啊!”一雙溫暖的大手,緊緊地包裹著我的小手。
那是爹和娘嗎?我一定是在做夢!他們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我的身旁呢?從八年前開始,有爹的地方,娘是永遠都不會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