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東北,殘雪已盡。枯草黃轉青,楊柳正吐新。溫煦的春日暖陽,柔柔的穿過藍天,白雲,回暖了潮濕的空氣,回暖了黑土地,讓起伏的連山披上了一襲翠綠。在這片連山與一條大河的中間,一座孤零零的Q市掩映其中。小城不大,隻轄三區,人口幾十萬。早些年前,它還隻是個小縣城。隻因大山的地下埋藏了豐富的煤炭,由縣改市的這些年裏,大大小小的洗煤廠,焦化廠,化工廠便遍布了小城四郊。
五年前,趙青桐家所在的村子北麵,就落戶了一家化工廠。村子裏的好多人,包括趙青桐的許多同學,小學的,初中的,念過高中而沒考上大學的,都近水樓台又順理成章的進了化工廠。趙青桐沒想過這些與他有多大關係。然而高考落榜後,原本生活拮據的家裏,似乎已無力再繼續供他上學,何況他下麵還有一個正念初中的妹妹。也就在這種理所當然的情勢下,趙青桐也進了化工廠,走上自己的另一番人生路。
一晃三年過去了,生活如一條筆直的河流,靜靜的流淌,卻在不經意的一次轉彎時,掀起了些許波瀾。趙青桐在父母的怨怒,同事的不解中,突然的選擇了離職。父母的怨怒是因為化工廠的待遇不是挺好的嘛?怎麼就要離職呢?月薪一千五,聽說過兩年公司要蓋家屬樓,所有員工都有份。而趙青桐的解釋也確實難讓父母理解,他說工廠每天冒煙的大煙囪,讓他覺得嗆得慌!又很認真的對父母用了一個詞,叫做窒息。
窒息的不僅僅是工廠不怎麼好聞的空氣,更是自己三年來已然死水一般的生活。一直以來感到生活極度壓抑的趙青桐,終究還是對外麵世界懷了極度渴望。然而這些朦朦朧朧的想法,不管換過了幾套說辭,終未換來父母的半點理解,反而在父親那裏堆起了諸多怨氣。
離職後,趙青桐就一直呆在家裏。他不知道接下來應該做些什麼。按理說,不就是應該再重新找份工作嗎?可除了那個化工廠,這村子裏還有什麼工作可做呢?隨父母種田吧!家裏的那幾畝薄田,在父母的眼裏都不是個一輩子的生計所在。所以自己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去下了煤礦。
悶悶的在家呆了快三個月。除了在市裏念高中的妹妹,每個周末回家呆兩天,趙青桐能高興兩天。平常的日子,得空就跟著媽媽一起做飯,其他,基本就是跟爸爸的冷戰了。爸爸怨兒子不務正業,不懂得替家裏分憂。但也實在搞不懂兒子的心思,卻又不能放下父親的威嚴來跟兒子好好談談。隻是在偶爾吃飯的時候,不抬頭的冷不防的說:“實在不行你就結婚吧,村西的你那個初中同學叫什麼張丹的,不是一直喜歡你嗎?現在不也總聯係嗎?你要覺得行,就好好談談,她家裏要不反對,結婚得了。你也二十四五的人了。”
趙青桐一直低頭吃飯,因為妹妹回來,今天他親自下廚炒了雞蛋柿子,燒茄子,妹妹趙青珊的最愛。同時故意多放了許多的炒雞蛋。聽到爸爸的話,一筷子正夾到一個較大的雞蛋餅。爸爸冷不防的一句話,調門很高,驚得他一個激靈。手一抖,雞蛋餅掉落桌子上。妹妹剛才轉身去了廚房,趙青桐立馬夾起雞蛋餅,放在了妹妹的飯碗裏。看著妹妹回到桌子上,趙青桐才調轉視線,看著爸媽說:“那···我結婚了,拿什麼養活人家?”
不料父親生氣的大喝一句:“屁話!巴不成讓我跟你媽替你養活!你結婚了,你就得自己出去找錢去。省得天天賴在家裏跟個挺屍似的!”
媽媽一直膽怯爸爸威嚴,此時卻突然插話道:“你看你說的這個難聽,什麼叫跟個挺屍似的!那是大活人,那是你兒子!”
父親不依不饒,調門依舊不減,說:“我沒這麼不懂事的兒子!過日子是兒戲呀?好好的工作,說不幹就不幹。車間主任都上咱家來勸他回去。說日後肯定提他當班長,過兩年公司要蓋小區,員工都可以分樓了。他說啥就是不想幹了。你說你想幹點啥呀?穿西服,紮領帶,坐轎子。兒子,你要記住,你是農民,你是個農村人,那些花天酒地都不是咱們該想的東西。你要清楚,你家電視能看幾個台?你抽的靈芝煙才幾塊錢一包?”
趙青桐一時語塞。看著爸爸認真的神情,想不到爸爸的邏輯竟如此的有條有理,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自己正認真思索的時候,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一條短信,趙青桐的初中同學剛子,約他出去敘舊。想來兩人許久不聯絡,趙青桐沒有半點猶豫的回了‘稍等,即刻駕到!’。趙青桐一時覺得碰到救星一樣,顧不得再跟爸爸理論一番。回過了短信,就立馬撂下筷子,跟爸媽告辭下了桌。媽媽不解,忙說:“有什麼急事兒吃完飯了再去唄!”
趙青桐已穿好了衣服,隨口說:“老同學,鐵哥們兒,挺長時間沒見了,去了估計也得吃飯呢。剛子在市裏給人家開儲運車,出手比我闊氣。要是真吃飯,到了那兒,我還得把剛才吃的想辦法吐出來。之後再多吃點飯店的!”說完,衝著吃飯的妹妹附耳低語幾句後,大步出門。
出了家門,趙青桐走了半個多小時,從一開始的土路,走到最後的水泥路麵。走到這全鄉唯一有水泥路的立海村。路過了鄉政府,走向全鄉的繁華地帶,在一個大十字路口的四邊,有網吧,有飯店,有台球廳,歌廳,方寸之地,諸般燈紅酒綠皆備。但凡不是生活在外鄉,不是生活在城市裏,更多的是那些血氣正旺,又找不到宣泄的俊男靚女,便把這過剩的精力與熱情,盡情揮灑在這一塊十字街頭。
“哎呀,剛子!有車一族的剛子。咋有空回來看他的這幫窮兄弟了?”見了老同學,趙青桐顯得輕鬆了許多。
“竟說那些砢磣人的話!有日子沒見了,你這嘴裏怎麼跟SX老陳醋似的了。”剛子穿著襯衫,黑褲子,黑皮鞋。腋下夾著一個黑皮包。雖然個子矮了點,皮膚黑了點,這一身行裝,卻一眼讓趙青桐感到了一點落差。
趙青桐笑著說:“可不!整個人都寒酸了。嘴裏能不酸嗎?看見有錢的,心裏都發酸了!”
兩人站在十字街頭的路邊,剛一見麵,一如往常,不住的閑扯風涼。剛子說:“我就開個車就比你們有錢了。當年上學的時候,你小子留著個長頭發,招風引蝶的,哪個月都收幾封情書,多少男生因為你都談不上戀愛,我就是當年受害者之一!哈哈!”
趙青桐斜眼仰頭看天,嗟歎道:“哎,當年的事,我都不願意回憶···”
剛子搶白道:“人前不願意回憶,背後自己偷著樂好幾年了吧?聽說畢業了還有女同學追你呢!這可真是影響深遠啊!”
趙青桐裝著苦笑的表情說:“哎,上學時就是個小屁孩,幼稚,無知。算個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呢?現在不用炫耀了。無業遊民了。”
剛子話轉認真的說:“我總在市裏跑,平時不怎麼回村裏,昨天回來碰到張丹了。他剛從化工廠下班,我就順便開車送她回家,他說你辭職不幹了。我就尋思,這兩天有空,找幾個同學一起聚聚,吃頓飯吧。別人辭職那都不是個事兒!你這當年的風雲人物,一辭職,那可牽動多少人的心啊!”
趙青桐聽到張丹的名字,馬上想到了爸爸的話。一瞬間,笑著的表情就刹住了。同時一臉疑惑的說:“你的意思還有其他同學過來嗎?都誰啊?”
剛子把目光投在不遠的自己的車邊,故作深沉的語氣說:“還能有誰?就是當年咱們幾個死黨唄!”說完,向自己的車子空中一揮手。
隨著剛子的手勢,剛子的紅色二手夏利,四個車門,除了正駕駛的,其他的三個門次第打開。款款下來兩女一男。趙青桐一臉驚訝:張丹,孫美惠,笑得一臉燦爛的陳可,外號二胖子。
驚訝過後,趙青桐轉而有點小激動,來的人雖不多,卻是當年自己最要好的幾個鐵關係了!幾個人走過來,二胖子先開口道:“嘚,今兒個這人可算齊了!剛子你就破費點吧!反正我臉皮厚,也不怕先把關鍵的說出來。”
孫美惠一身牛仔,牛仔衫,牛仔褲,運動鞋。沒有了當年作為班花時的清純可愛,稚氣嬌嗔,然而既是老同學相見,怎能不憶起彼此當年的影子。趙青桐看著她的白皙臉龐,隨風微散的長發,腦子裏依然放映著兩人當年一起走在操場上,別人側目注視的情景。許多同學議論:這不就是書上說的郎才女貌,王子與公主嘛!然而,兩人經常默契的一起走過校園的林蔭小路,默契的中午吃完飯,溜學校的大操場,默契的說說笑笑,貪享著那一點點被別人注目的虛榮。卻從不曾默契的彼此問一句‘你喜歡我嗎?’。也不曾想,畢業後這麼多年,除了那次同學聚會,這麼多年,彼此真的竟是音信全無。
孫美惠覺察了趙青桐看自己的目光,卻隻是一刹那恍惚之後,將自己的目光調轉開,笑著走到趙青桐身邊,一手搭在他的肩上,衝著二胖子說:“二胖子,這麼多年,你這智商怎麼還停留在當年的階段啊。說這麼幼稚的話。剛子不破費點,還能讓俺們趙大帥哥破費嗎?人家剛剛成為無業遊民,你忍心宰他,張丹能忍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