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今臣果然是個聰明人,知道該怎麼說話,也懂分寸。一張嘴哄得黎濤羞愧且感激、很快放下懷疑憂慮,安心離開了王府。
夜陌庶出皇子,負使臣之責外出雲親王的自治國。德佳王妃屬外命婦、已嫁公主,兩人身份地位差別微妙。遵著法禮,聚宴念親情,可聚可避;循著情理,夜陌的養母伊妃與德佳關係要好,夜陌總少不得要去請問一聲安好。
而夜離殤雖性子頑劣恣意,卻也是個能彎能折、能屈能伸的。這邊冷眼瞧夜陌撂架擺譜、裝聾作啞,立即便故意給他個燙嘴堵喉、又不得不強咽下的憋屈受著。可那邊眾人剛回到自個的別院,他又已遣人給皇帝派的人員上至使臣夜陌、下至各大小官吏,一一送去瞧著心思精巧又不甚貴重的禮品。一個不落,也難評出有哪個薄厚不當。派來的這仆役奴才也都謙卑識趣、嘴巴討喜。禮品合宜可收,誰也不敢拿著那套假模假式去駁雲親王府的麵子,都紛紛道謝收下。
夜離殤遣派給夜陌送東西的為首那人依命暗帶去了話,話意不外是“悔恨失言,未避惹更多煩擾,在公隻得請共作不和之態,於內再私話兄弟情誼。”庭宴才結束,夜陌椅子還沒坐熱,這夜離殤便遣人送禮獻好、態度截然轉變了。
夜陌水土不服、身子不適,當時庭宴上又被夜離殤一雙眼盯得頭直暈眩,最後腦袋沒轉明白,倒反給自己惹了麻煩,早就後悔得很了。這會兒耳邊聽得微愣,氣笑不得,一時簡直不知該作何神色。些微生氣,一笑泯怨?自尊自傲,輕蔑哂笑?亦或打官腔、說排場話,隻敷衍著不作理睬?
看著各樣朱漆禮盒,夜陌不由就想:“小子,你這剛打我一巴掌又立馬巴巴地送來甜棗。些微小恩小惠,嗬,夜離殤,你把我夜陌瞧作什麼了?”隨即又想到也確是自己先推三阻四、不肯給人台階下的。
夜陌有難言之隱,他懂得進退輕重,也真不想為皇帝公事再得罪人。聽完來意便把茶碗擱一邊去,麵上無甚表情,隻一邊垂眼鋪紙寫字,一邊淡淡道:“燕謹公的好意,小王心領了,東西卻不必留下了。算著隨來的奴才也就一點人,實在用不著這麼多,收拾起來更添麻煩。”
那人見夜陌嘴硬不鬆動,油鹽不進地不肯收下東西,本來十分著急不安的,一聽這話,想了想,臉上便即笑意得更開,忙賠笑道:“殿下及隨行大人們都是來瑾州的貴客,世子喜歡,哪個都不肯怠慢了。可眼下情景又特殊,唯恐一腔好意倒反給諸位大人招來誤會、惹了麻煩,便都隻送去些特產玩意兒逗君一樂而已。殿下再看看,這些東西哪裏就擱不下了呢?小的愚笨,這幾日又事多,也記不清什麼,再給我家公子誤事耽擱就罪過大了!”
夜陌聽完瞧他一眼,神色不動,側頭拿眼神暗示小廝到別處悄悄打聽,聽回稟說果真如此,這才微然笑了。轉眼又瞧一眼禮品單並無甚不妥,便叫旁邊奴才收下。
夜陌見這個仆役機靈懂事、又生得氣質不俗,倒像個富家公子。一麵心歎“雲親王府裏連個仆役都這樣出眾、有眼力勁兒”,一麵不由多看了他幾眼。夜陌微笑道:“小哥叫什麼名字?有勞小哥了,代小王謝謝你家公子的好意吧。小王素來懶怠多思,也請他不要多想、安心才好。”
那人聞言登時麵露喜色,隨即躬身拱手道:“不敢!賤名有汙清聽,小的薑昕定將殿下的話一字不落地給公子帶回。”薑昕是從小就貼身伺候燕謹公的,能跟在世子身邊,自然是要有些伶俐的。同來這幾個奴仆見完成了差事、上下也沒受誰刁難,很恭謹歡喜地行禮,隨即都退出院子複命去了。
察言觀色、揣測人心也不是哪個獨有的,夜陌因為夜離殤言語而態度轉折回緩,早有人在肚腸裏拐拐繞繞、猜疑算計好幾道彎了。這些人、這許多心思,夜陌擱朝堂上人輕言微、背後又無所借勢,更經不得人心猜忌、人言可畏。夜陌連著幾日疲倦,卻不得不再強振精神。
其實,夜陌剛回主院便即遣役暗地打聽了隨行人的言辭,得知些消息,又剛好需要同皇城隨行的官吏交涉商議回去事宜,夜離殤的仆役走遠,他便命阿寧轉到別院逐批叫人過來坐坐說話,在言語間或以利或以威暗示哄人回轉放心。前麵的都還好說,最後那個張涇卻讓夜陌狠壞了心情。龔宇才離開去取件東西,他倒趁機顯勢作臉起來。
張涇因著做端王妾室的姐姐兜兜轉轉才謀得采辦的好肥差。平日沒少撈油水、被人諂媚巴結,這腦袋怕也因此不大靈光了。這次跟著他上司官員龔宇過來,除卻借勢沿途撈些油水、敲敲竹杠,原本也不做他念的。後看夜陌事有蹊蹺,他竟然跟閻王借膽、豬油蒙心般也想敲夜陌的竹杠,順帶著還表明是自家親戚,這肥水也沒落在不相幹的人手裏。
夜陌從沒見過這般愚蠢可笑卻不自知的,微一怔愣,隨即隻覺得十分惱怒作嘔。眼瞅著張涇洋洋得意的肥臉,夜陌這個溫厚人也動怒了,轉眼瞪著跟來的阿寧,皺眉道:“你又是做什麼的?怎麼,難道還要本王跟個蠢奴才吵嘴嗎!”
張涇聽得臉上一呆,尚且不及張嘴,阿寧便上前狠狠戳著他鼻尖,劈頭蓋臉地一通臭罵:“憑你是什麼東西?你一家子仗著的小妾姐姐見到殿下還不敢大聲喘氣呢,你又算什麼狗東西?我家殿下跟端王殿下是同胞兄弟,客氣了叫你姐姐一聲‘如夫人’,講難聽了不過是端王殿下手裏頭一個歌伶玩意兒,也能讓你來不知尊卑羞恥地亂攀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