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清晨,裝飾華麗的馬車綴著幾十個隨從扈衛,碌碌駛出逸王府。
街道兩旁擠滿了人,對於尊貴不容逼視的皇族,平頭百姓總有消磨不盡的好奇心。而仗著身子細,擠到最前頭的一群小孩子,對於王妃不王妃的,倒沒什麼興趣,一個個跟在馬車後頭跑個不停的原因隻在於,從那裏頭飄出的濃濃香氣。
那是一種他們從未聞過的味道,比蒸蛋氣味更香,比煎餅氣味更濃。要是能吃到這樣香噴噴的東西,哪怕一口,不,哪怕隻半口,都足以讓他們感覺幸福無比。
追著跑了許久,直到馬車快要拐入黼黻城的時候,他們才戀戀不舍地停下腳步。因為大人常說,那是個可怕的地方,像他們這樣的平民小孩進去了,立馬就會被抓起來砍頭。他們是嘴饞,不過也都很聰明,為了聞香味就丟掉小腦袋瓜的事,他們才不會幹。
黼黻城外栽了兩排鬆柏,樹種產自玄陽郡,故而極其蓊鬱茂密,襯得這座匍匐在至尊威嚴下的城池,分外的森嚴逼人。
馬車突然頓了一下,通體雪白的玉獅子馬仰天長鳴了一聲,車後的護衛立刻如潮水般湧上前去。
一個吮吸手指的孩子突然把口水滴答的手指從嘴裏取了出來,指著馬車叫道:“你們看呀,有個黑影子飛進馬車去了。”
孩子們一齊望向那邊的時候,卻隻見到那幅花紋很漂亮的車簾輕輕動了一下,於是紛紛嘲笑那孩子一通,又閉上眼睛仔細聞了聞那惹人掉口水的香氣,各自散去了。
那孩子悻悻地站在那裏,邊吸手指邊喃喃道:“明明就有嘛。”
通常都是這樣,一個人發出的聲音因為太過微弱從而難以為人所信,然而這些微弱的聲音往往能道出事實真相。
車中錦衣華服的女子此刻正被一隻有力的手緊緊捂住嘴,眼睛瞪得很大,身體劇烈抽搐著,似乎恐懼到了極點。
鬼魅般突然出現的黑衣男子,帶給她的,隻有深深的恐懼。
“說,她在哪裏。”
稍稍鬆開了手。
月兒吭哧吭哧地喘著氣,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更不用說大聲呼救。
男子酷烈的視線尖利如針,簌然紮入她瞳眸深處,引起一串戰栗。
月兒怯怯答道:“娘娘讓奴婢……穿上她的衣服……頂替她坐在馬車裏,說是要……獨自去逛逛。”
他將手抽回,緊緊捏成拳。骨骼震動的聲響清晰可聞。
正如不知道他是如何進入馬車的,月兒又沒有看清楚,他是究竟如何離開的。倘若沒有感受到他手掌的溫熱,她絕對會把剛剛發生的事歸因為大白天撞鬼。
與黼黻城相隔不遠的一條街市上,一個賣書畫的年輕人正在轉腕研磨。
攤子前來了一個女子,埋著頭,認真看著一幅山水圖。
年輕人見她身穿普通的碎花衣裙,頭上隻插著一根並不通透的玉簪,想來應該是哪家的丫鬟,到集市上來替主子采辦東西,這樣的人大多隻是隨意看看,並不是正經買主,無須浪費口舌去招呼。
在鬧市擺了這麼久攤,碰到過形形色色的人,要問什麼樣的買主最闊綽,他必要回答,那些個白衣翩翩搖著折扇,故意晃到攤子前粗著聲音問價錢的人,若是自己肯恭恭敬敬喚句公子,她們肯定是眉開眼笑,折扇噔噔噔一點,自己攤子上的書畫就去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