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睛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說:“其實算不上男朋友,他有老婆。”
“那你......”
“他對我很好。”
“嗯,可是花朵姐......這樣不好......”
“從來沒人對我這麼好過。”
“嗯。”
接著我們陷入長長久久的沉默。
那個男人對她確實很好。
明明不漂亮又不優秀的花朵,那個男人卻舍得花很多時間陪她。按理說這樣的男人,混跡在身邊的女人絕對不會少,卻偏偏看中了最質樸善良的花朵。誰知道呢,人心這回事,又有誰能自信地說能掌握呢?
他給她在外麵租了房子,在老家幫她修了一棟小洋房,送她弟弟讀書,還經常買禮物給她。
我去過一次她在外麵租的房子,她係著圍裙去掉蝦的頭和泥線,她說:“雖然我生在山東,但是我從來沒吃過新鮮的海鮮。有很多產自山東的東西,是後來到了重慶之後才知道的。”
我環顧著陽台上的風鈴和水培植物,問道:“你以後想怎麼辦?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啊。他雖然好,但是他畢竟是個有家庭的男人。”
她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說道:“可是除了他,也不會有別人再喜歡我了啊。”
“你別這麼自卑啊。”
“我知道自卑的意思。”花朵邊解圍裙邊說,“自卑的意思是低估自己,本來有卻覺得自己沒有。但是我不自卑,我一點兒都不自卑。”
她放下圍裙,看著我,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我沒有低估自己,我是,真沒有。”
由於男人出手闊綽,花朵在我看著的這一年裏,對錢的態度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一個剛開始從來不逛商場,什麼都不舍得買的人,變成了猶豫一下就可以把卡遞出去的人。她買了一堆化妝品,開始學化妝,把她那些老舊的衣服打包到箱子裏,但是依舊舍不得扔。我陪她逛街,路過一家店,她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跟我說:“去年的時候,你買了條裙子穿著真好看,那條黃色的。後來路過這裏,看到櫥窗裏跟你穿的那條一模一樣,我覺得特別好看。”
人靠衣裝,花朵越來越像一朵花了。二十幾歲的姑娘,渾身上下都散發著青春的氣息,光是這股熱情洋溢的氣息,就已經夠讓人目不暇接了。
花朵以前看起來並不像我們這個歲數的人,她憨厚又土氣,拍照、旅行、美食、戀愛、唱KTV、淘寶、遊戲,這些都是跟她沒有關係的事情。從前她的世界裏,隻有兼職、一日三餐的饅頭、斤斤計較省下的錢、走進店鋪時店員的冷漠和說不出來的明白。
她被生活壓得太累,累到連夢想都不敢有,甚至連喜歡這種感情,都覺得是奢侈的。
花朵沒變的是和善和好脾氣。
明明知道別人在背後說了她不少壞話,明明別人不給她好臉色看,但她依然像軍訓時那樣,對每個人都擔待著不得罪,隻要能幫的忙一定幫。
花朵還是那個花朵,隻是生活在她麵前打開了一個潘多拉的魔盒,順序卻相反。先是飛出了希望,而由這本身不屬於她的希望帶來的災難,也就接踵而至了。
下課有豪車來接的日子,終究沒能長久。
這一天結束在原本平常的一天,一堂原本平常的英語課上。一個女人拿著一張照片衝進教室,問:“誰是花朵?”
有不明情況的同學指了指花朵,於是那個女人在老師還上著課的情況下,直接衝到花朵的座位麵前,抓住花朵的頭發就扇了她一耳光,罵道:“你這個騷貨,狐狸精!有爹生沒娘養的,勾引我老公!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貨色,下賤胚子就是改不了下賤!”
和電影裏的那種場景一模一樣。
同學和老師拉開那個女人。整個過程中,花朵沒有還一下手,隻是把那個女人拉開以後,花朵頂著亂糟糟的頭發,撥開劉海兒笑了一下。是真的笑了。
我知道這個事已經是第二天了。下課後我去宿舍找她,她去上課了還沒回來。我等了幾分鍾,她回來了。
她真的變得好看了。瘦了許多,化了妝,但還是遮不住臉上的紅腫瘀青,嘴角有一點兒小傷口。她拉著我的手,說:“你最近是在忙什麼啊,都不來找我?”
我說:“工作室的事最近太多了,我都好久沒周末了。聽說你不大好,所以我來看看你。”
她笑了一下,說:“你看,她憑這張照片都能找到我,是不是神了?”
她把照片遞了過來,應該是花朵入學前的證件照,一寸紅底,紮一個馬尾,和現在的她判若兩人。
我盯著照片看了好一會兒,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傷口,問她:“痛嗎?”
她搖頭說:“不痛。真的,一點兒也不痛。”
“你覺得我還能好好生活嗎?”
我把照片還給她:“能吧。有句話說,每個聖人都有過去,每個罪人都有未來。”
她默念著這句話,把照片上的自己撫摸了一遍,抬起頭跟我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