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梁開平二年,亡唐天佑五年,公元908年。
這一年的春天來的似乎格外的早,時方正月卻已暖意盈盈。平靜的汾河已然解凍,河水帶著殘冬的冰淩向北緩緩流淌,時而卷起幾個波瀾不驚的漩渦。
兩岸也是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春草不知何時早已侵占著河岸大地,汾水穀地一片茸茸的淺綠。樹梢的枝頭也悄然吐露出鮮嫩的綠芽,小心翼翼探尋外界的氣息。
自從黃巢作亂以來,天下戰火紛紜,兵荒馬亂,這一帶可謂少有的安寧之地。除了六七年前氏叔琮等人曾兩次率軍來攻兵臨城下之外,晉陽城附近已是鮮見兵災。
這盎然的春色原先是靜謐的,縱然有幾隻調皮的蜂蝶迫不及待地出來吵嚷打鬧,依然可以屏息聽見春風拂動枝條的聲音。但倘若再沿著河流的足跡向北行進、到達那一片春意盎然的樹林的話,便會聽見不一樣的動靜。
起先是一陣滴滴答答清脆的馬蹄,似馬兒撒歡奔馳在原野。那聲音越來越近,待到極近時又倏忽掠過耳邊,如春燕斂翼掠過清澈的水麵。隨後是撲棱撲棱的驚飛聲和幾聲淒厲的鳥鳴,緊隨其後是“嗖嗖嗖”的射箭聲,如突襲的雷電閃破雲層一般,伴隨著嘎嘎的鳴叫聲和翅膀撲騰的聲音,幾個重物撲通墜落在地。
“好!”幾聲洪亮的歡呼傳來。一匹馬兒噠噠噠地靠近,隻聽那馬背上的人不冷不熱,淡然說道:“不愧是八弟。”聽那聲音,像是不超過三十歲的年輕人。
“這下我們倆可算是戰平了,三哥!”迎頭一匹紅色駿馬邁步走了過來,“怎麼樣?我的箭術不賴吧!”聲音聽起來沉穩渾厚,卻似乎已是年過四旬的中年。
那人仍舊淡然笑道:“射幾隻帶翅膀的不算本事。等哪天一齊跑上深山,射幾隻大老虎才叫厲害。”稍停一會兒,接著又策馬靠近。
定睛看時,隻見那人赤袍赭冠,乘一匹健壯高大的白馬,英氣迫人。待要仔細瞧那麵容,隔著林木,卻是不甚清楚。
“要我說,領十萬雄兵,東征西討,掃平天下,那才叫本事,”中年男子回頭沉穩答道,“譬如像大王那樣的,年紀輕輕就率領鐵騎,橫掃流賊,收複京都,那才叫過癮!男兒處世,總之該以建功立業、揚名立萬為要,獵鷹、打虎什麼的畢竟還是旁枝末務。方今天下未定,再加上王爺身體不適,年歲漸老……”
“夠了,又來。”紅袍少年不甚耐煩地揮手。
“八弟你看,”少年伸出手來,一指身前的某個遠處,壓低聲音道,“那河對岸,恰好有一對麋鹿。待會你我二人待一齊策馬,看誰能先搶到。若一人一隻,便不論輸贏。若我能贏你,你便聽我一言,如何?”
叫作八弟的那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見三四百米的地方,兩隻麋鹿狀的動物正埋頭在河岸,俯身飲水,頭上樹杈般的大角顯得十分醒目。然而這夫妻倆卻絲毫未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一般,仍兀自悠閑地卿卿我我,相互依偎喝水。
老八朗聲一應:“好。”話音未落,便策馬加鞭,風一般疾馳而去。紅袍少年隻得急忙策馬迎頭趕上。
還未奔近,老八已迫不及待拉弓上弦,嗖嗖嗖幾支箭射出。麋鹿夫婦倆猛然受到驚嚇,來不及嘶鳴便雙雙撒腿往林木中竄逃。箭隻咻咻咻落在身側。
紅衣少年怎肯認輸,拍馬便加速追上,一邊於馬上展開雙臂,手挽長弓,一支箭隨即倏然射出。差之毫厘。那對麋鹿愈發驚恐,便再也顧不得彼此,一個往東一個往西,分道揚鑣。
待老八搭箭再射時,一支白羽箭忽如流星般劃過,隨即傳來撲通一聲。待看時,向東那隻母鹿早已身中箭鏃,摔倒在河對岸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