篳路藍縷 牧墨心疆
(後記)
在你視覺疲軟的遠方我存在著。
存在,是每個人生經營的過程形態或個人存在的方式和現實。
回望自己一路走來的深處,天蒼蒼,水茫茫,“篳路藍縷”,跌跌撞撞!
人活著何其難,然難也要做人;披蘿戴荔,三閭大夫談何容易?卻感而賦騷;牛鬼蛇神,長爪郎又何簡單,則吟而成癖,非他人授托,乃自家秉性、追求使然,所謂“受命不遷,生南國兮。身固難徙,更壹誌兮”“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牧墨”言之輕鬆,卻並不比“牧羊”來的浪漫;心的疆土和疆域,已全盤賒給了自己的人生愛好和追求,故而,幾十年風雨如一日,映月讀書,硯田勤耘,折枝劃沙,丹青不輟,用汗水、更用用自己的肝腦塗起了自家一塊聊為子孫收藏抑或把玩的“墨錠”——是為《牧墨心疆》。
我的熱血年華,都毫無保留地消費給了自己一生的生活曆程。說生活曆程不是說奮鬥曆程,蓋因生活裏就充滿了奮鬥的種種,“篳路藍縷,以啟山林”,如此這般,與一出生就含著金湯匙落地的寶貝蛋子,草民能比嗎?
農曆丙申年我出生在鄂西一個地道的農村家裏。三歲時家遭火難,大難不死已是不幸中之萬幸了。至今我還記得一個細節:我家遭火那天,恍惚覺得人聲嘈雜,自己好像也睜眼看見大火上房,火光肆掠,夜如白晝,二舅奶奶從村頭趕到村中偏南我家時,我的小腳奶奶已把我和我一個同歲的姨從火屋裏搶了出來,不僅如此,奶奶還搶出了母親出嫁時陪來的一隻皮箱。而與我毗鄰而居的天足男人領著三個孩子一個都沒逃出來的慘狀比較,從此,我的小腳奶奶在我心中成了一個永遠的大英雄!
我本一個農村孩子,偏偏走上了一條寫作和繪畫之路,實在是與先天遺傳和社會環境的影響分不開的。我的母親原本是宜城市北街裏的人,且識墨端字,母親是在一個特定時間的背景下定親給了大字不識一升的赤坡張家的,1940年那年,日本飛機投彈炸宜城,就是我們抗日名將張自忠與日寇戰死宜城那年和那天,我姥姥領母親在魏家崗上躲避戰難,看守店鋪的姥爺不幸被日本飛機投彈炸死,還有炸毀了店鋪,姥姥遇到了她人生中最叫人崩潰的苦難和難題。姥姥以為城裏的戰爭一時半會兒不會結束,好長一段時間都在鄉下崗上居住,就這樣魏家有人求姥姥把她最心疼的三姑娘——我的母親許給了赤坡崗上老實巴交的張家,沒多少年解放了,母親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頂大轎抬到了張家,從此母親就成了一個城裏人嫁鄉下的少有的例子。
我出生後最開始的記憶始於火難那年,我記得火難的第二天,我父親的舅舅那支人把我領到我已著完火的自家門前,房屋已全部燒空,黢黑的過火殘門和禿牆狼藉一片,房屋的正中有一群人在慰勸一位傷心女人,那是我的母親,母親的哭聲十分淒慘,直到四十七年之後,我從北方趕到老家侍候住院的母親之時,我還問及那一幕。母親說:“家著火那陣兒我帶著你才一歲的弟弟在西山出工,趕了幾十裏路回來時,家都空了,咱家原有一口放在牆角的壇子,裏麵有全家人靠個把月的勞動換來的半小壇麵,你們當時沒奶吃,都是打糊糊喂你們的,沒想到家著火當時,在我們家房後學校教書的潘德底來搶救,就乘火打劫把壇子抱走,我趕回來找到他的時侯,他正在用從我們家搶來的麵粉烙餅吃,我說,‘潘老師我們家都遭這麼大的難,兩個孩子還餓著,你不能讓我雪上加霜啊!’可是,壇子裏麵他已吃完了,我隻拿了個空壇子回來,那點麵在現在不算什麼,但在‘五九’年挨餓那年,它就是你和你弟弟的命,家燒得什麼都沒有了,沒把你燒死再餓死了,還有天理嗎?”
我的寫作,緣於我的感受,我的感受又緣於我耳聞目睹的城鄉差別,和城裏人對農村人的冷漠目光。我與別的農村孩子的不同,就是我有城鄉兩地的特別血緣。既有父親吃苦耐勞的一麵,又有母親靈氣好學會畫的稟賦。小的時候我時常與母親上姥姥家,姥姥家在宜城南街蠟樹園宋玉寺邊上50米處,有關宋玉楚辭的詩話是舅舅的常話,再則,舅舅書法寫得好,我們家每年的對聯都是找舅舅寫的。畫也不錯,當時縣城提起鄭文茂名字,少有人不知的;還有,母親當年陪舅舅上學所學文化雖然是旁聽的,但卻又是舅舅最認的。所有這些讓我耳聞目染的成長環境未必是所有人可以偏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