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少女攤了攤手,翻著白眼道:“兵荒馬亂的,我們能發現你,把你救下來已經很不錯了,哪還顧得上你什麼夫君!”看花如言臉色變得煞白,又小聲加了句:“誰不要逃命啊,你夫君自己跑了一點也不奇怪。”
藍衣少女推了她一把,又和聲續道:“我姐妹倆路經高雲鎮,在那兒宿了一夜,一大早平遠將軍的兵便進鎮來了,我們尋小路往外逃的時候正好碰上你被巡兵襲擊,我看你孤身一人,心裏覺得怪可憐見的,怎麼忍心看你送命喲……”
青衣少女不耐煩地插嘴:“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就是我姐妹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沒你那夫君什麼事,別找我倆要夫君!”
花如言心知她們二人說的該是實話,心下愈加淒惶。她極力平下心緒,提起精神來打量四周,原來自己處身於客棧之中,忙下意識地往腰間摸去,確定藏銀子的小布兜還在後,才放下心來。藍衣少女似是看穿了她心思,笑吟吟道:“客房的租銀和飯菜的銀子,是我代付的,隻是小數目,姑娘不必介懷——我姐妹二人可不幹那偷雞摸狗的事。”
花如言有點不好意思,歉然道:“多有叨擾你們,花氏無以為報……”她掏出一張銀票,塞到了藍衣少女手中。
藍衣少女也不推辭,坦然收下,邊笑道:“原來姑娘貴姓花,這麼巧,我名叫花容,我妹妹名叫月貌,看來還是我和姑娘親近些!”
花如言勉強綻出笑容來,道:“自然可以。不過我不能在此停留太久,我吃一點東西後,便會離開。”
月貌的大嗓門又說開了:“你以為隻你想離開?如果可以走,我和花容早就走了!平遠將軍的兵早已把陵州一帶的關防封鎖,守衛森嚴,連蒼蠅也飛不出去!”
花容道:“實不相瞞,我們之所以能把你安全帶到淮襄鎮,還是因為我們認識軍中的人,他們悄悄把我們放出高雲鎮的。”
花如言心念一動,懇切道:“你能不能幫我?能不能替我打聽我夫君的消息?”
花容一手扶著花如言的臂膀道:“如言姐姐你放心,你這個忙我幫定了。這幾日你隻安心等我的消息便可。”
花如言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定下來,感激地笑望花容,稍稍地鬆了口氣。
焦心等待的辰光終於如願地迅速流逝過去,三天後,花容興衝衝地來到她房內,笑意盈盈地告訴她喜訊:“我們的人終於找到你夫君的行蹤了,原來他已離開高雲鎮,此時人在淮襄鎮中!”
花如言喜出望外地拉住花容的手,急問道:“我這就去找他,他在哪裏?”
花容道:“我們還未能打聽到他確切的住處,不過我們的人曾在硤石街中看到過他,不知是否住在那附近。不如你再等一下,等我們……”
花如言卻搖頭道:“不能再等了。”她轉過身去一手執起桌上的銅鏡,一手理著鬢邊散亂的發絲,忙不迭問花容道:“你看我要不要重新梳一下發髻?我這身衣裳怎麼樣?我昨夜沒睡好,臉色可是很難看?”
花容眼眶微紅,哽聲道:“如言姐姐,你很美。”
花如言放下銅鏡,拉整了一下身上的藕灰色對襟長衣,下麵的暗花淡紋裙袂正好及至腳跟,並無飄逸的美感,隻是為了方便行走。正欲取包袱換一襲衣裙,卻想起出門時就沒有準備什麼體麵的衣裳,隻得作罷。
臨行前披一件淺青色兜頭鬥篷,正要出門,看到花容欲言又止的模樣,猛然醒悟過來,忙從懷中掏出銀票遞給花容,“謝過妹妹相助之恩。”便匆匆離開,往硤石街而去。
迎麵有寒徹心扉的冷風颯颯吹刮,如刀割般淩厲地落於臉龐上,隻屏氣斂息,雙手拽緊鬥篷的前襟,垂下首快步往前走去。
拐過幾個路口,已漸近目的地。
心下有無可名狀的激動,拽緊鬥篷的手下意識地攥成了拳頭,手背被凜冽的風刮成青白色,已冰凍得沒有一絲溫度。但她卻渾然不知。
隻聽聞前方傳來馬嘯聲,她心下一驚,忙往一旁的石階上閃避,隻一眨眼的工夫,飛揚的塵土便撲麵而來,她拉緊兜頭遮擋口鼻,眼前成行成列的馬匹奔騰而過,弱小如她止不住陣陣心驚膽戰,深恐下一刻便被卷入馬蹄底下,就此喪生。
閉上眼片刻,耳聞著馬蹄聲漸漸遠去,方放下心來,睜開雙目腳步蹣跚地繼續往前行。
視線愈漸的朦朧,曾以為於這時這刻,她僅存的企望將隨著胸臆間的絕望一起埋葬,再不複存在。然而,當淚水沿著雙頰淌進嘴角,那苦澀的滋味使她猛醒過來,她不可置信地呆立於原地,顫抖著手把模糊了目光的淚水用力拭去,她要看清眼前,她要告訴自己,那個身影,並非是自己的幻覺,並非是一縷存於腦海間的虛妄——
他自長街一方走來,在寒風瑟瑟的路口停下,絳紅的長袍下擺飄逸如煙雲,似隨時便於不經意間消失於她眼前。
“唯霖?”她聲音抖顫,半帶遲疑地輕輕低喚,生怕又是空歡喜一場。
他卻沒有如前次那般轉瞬便離去,隻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極力平下了澎湃的心潮,目不轉睛地凝望著漸行漸近的他。
直至他開口喚她一聲:“如言”,她再無法強自平靜,淚水如決堤般洶湧而淌,一頭撲到了他懷中,雙臂用盡全力地擁緊了他。
“真的是你嗎?你不會再走了,是嗎……”她更抱緊了他,不願鬆手半分。
他一手撫上她顫抖的肩膀,低聲道:“如言,我對不起你。”
她自他懷中仰起頭來,淚濕的眼眸如晶瑩的星輝,“不管怎麼樣,你如今回來了就好。隻要你安然無恙就好。”她情不自禁地抬手撫摸他的臉龐,冰涼的指尖間是真實而窩心的觸覺,隻是感覺他瘦了,寒風更把他吹得似不帶一點溫度,忍不住將掌心覆於他臉頰上,意欲為他傳送去一點暖意。
他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憐愛地貼在頰邊,溫聲道:“我很好,隻是一直很擔心你。”
淚水在不知不覺間風幹,臉上澀澀地生疼,雙目隻覺酸脹,隻是不舍移開視線,想再把他細細端詳,拚命告訴自己,眼前的人,的確是唯霖無疑,心頭卻莫名地升起一股森冷之感,一點一點地把她剛生的希望吞噬。才發現,原來是這般痛恨自己,為何在此時此刻竟會有不該有的懷疑,竟會任由自己將僅餘的冀望於心頭揮舍開去,她分明已經等待多時,已不知,還可以堅守多久……
“如言,你為何不說話?”他察覺到她的沉默中的遲疑,眼內不由閃過一縷細微的精光。
她慢慢地垂下手,他也下意識地放開了她。她有點無措地拭去沾於頰邊的淚水,道:“我想不到會在這裏找到你,我太高興了……當日,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卻警覺地環顧了一下四周,道:“此地不宜久留,如言你先回去。”
她看著他滿帶戒備的臉龐,靜靜問道:“那你呢?”
他微微地怔了一下,回視她略帶試探的眸光,道:“我還有要事,隻等把此事辦妥,我自會回來找你,你先回去。”
沒想到花如言卻一把拉緊了他的手,果決道:“我隨你一同去。”
他輕輕地掙開了她的手,往後退了一步,“我不能讓你為我身陷險境。”
花如言麵容上的殷切在這一刻暗淡下來,縈繞於心頭的,隻剩下一份椎心的灰敗。她的雙手,早已是僵冷如冰,十指連心,她隻感覺到茫茫無望的蕭寒淒絕。
眼看著他就要轉身離去,她方啞聲道:“你根本不是荊唯霖。”
他始料未及地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她,道:“如言,你說什麼?”
花如言淒冷冷地注視著眼前的他,唯霖的氣息,唯霖的眼神,唯霖的神態,她熟記於心,永不能忘。旁人,如何能將她瞞騙?她倒抽一口哀絕的冷氣,咬牙道:“你到底是誰?”
他聞言,目光有微微的閃爍,抿緊了唇,不再說話,轉身就要離去。花如言急忙上前伸手要把他攔下,他卻迅捷地避開了身子,一手毫不留情地將她推開,頭也不回地匆匆遠去。花如言慌急失措,不知對方根底,更未明對方假扮唯霖的目的為何,關鍵之處在於對方知道自己在尋找唯霖,這當中必是另有蹊蹺。正要追上前去,心念倏地一轉,此事莫不是與二人有關?思及此,心下一涼,遲疑之間前方的“他”已然杳無蹤跡,再追不上,忙回身匆匆往客棧跑去。
回到客棧,她氣喘籲籲地奔上梯間,繞過回廊來到天字四號房門前,抬手正要敲門,內裏的人已把門打開。滿臉急切的花容在看到門外的她時,眼內掠過一絲驚惶,惴惴不安地抱緊了懷中的包袱,不得已停下了腳步。
花如言輕喘著氣,狐疑地看著花容懷中的包袱,道:“你……要走?”
花容半垂下頭來,唇邊的笑意帶著幾分勉強,“正想著等你回來,好向你道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