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七章 何必曾相識(1 / 3)

偶爾間聽到他發出輕輕的呻吟聲,起始,她並沒有注意,及至後來,他的呻吟越發緊密,她才側頭關切地問道:“你還好嗎?”

他傷口陣陣抽疼,渾身異樣地發燙,口舌幹燥,隻啞著聲回答她:“還好,我沒事……”

她從他聲音中聽出了端倪,忙往前爬了一步,來到他身旁,道:“你傷口怎麼了?”

他掩著手臂,垂下頭忍著呻吟道:“熱……”他心下多少有點明白,此時的發熱與疼痛,該是臂上傷口所致的邪風入體。

她憂心道:“必是傷口沒能處理好,才會如此。”她連忙把簑衣裏內向上,平鋪在地上,道,“你快躺下休息。”他滿腦迷蒙,不及多想,任由她扶著躺了下來。

她不時地隔著衣袖探一下他的額頭,他的身子越發滾燙,她每探一次,心便下沉一分。

“水……水……”陷入了半昏迷狀態的他含糊喃喃,卻使她更多一重憂慮。如此境地,何來有水?她心焦不已,原來束手無策的無助竟是如此令人難過,然而她卻不可袖手旁觀,因為放棄了他,便如同放棄了自己,如若他有不測,那麼她在此可安好等候下去的希望便等同減少了泰半。為了挽救一條性命,為了保有自己的堅持,她無論如何都要把他照顧到底。

她靜下心來思量了片刻,用手按了一下石壁,感覺指間有些濕濡,她連忙站起身,舉手撫上上端的石壁,果然是濕漉漉的一片,想是山內的水汽積聚所致,不管怎樣,眼前總算有了一線生機。

她把微薄的水滴聚在掌心,興奮地轉身向他走近,道:“水來了!”沒想到一步卻扯痛了膝蓋上的傷,她小腿無力地一彎,整個兒向前倒去,手中少得可憐的水全落到了地上。她憤然地捶了一下自己不聽使喚的腿,卻聽他口齒不清地道:“當心……不要再摔倒……”她的鼻子沒來由地一酸,深深地吸了口氣,複扶著石壁站起,重新用手掌一點一點地沾上水滴。好半晌,終於再度斂聚了一些水,她小心翼翼地倚著石壁邁步走向他,來到他身旁,忍著膝上的痛楚蹲下,把手掌湊到他唇邊,輕聲道:“有水了。”清涼的水滴順著她的掌紋緩緩地流進他幹涸的嘴邊,淌進了他的咽喉,滋潤著他燙如火燒的身軀,雖隻僅僅數滴,卻如救命甘露,足以使他的不適稍有舒緩。

如此往複,她來回為他送了幾次水,直至他呼吸恢複平緩,弱聲對她道:“我好了……你自己也喝點水。”

她蹲坐在他身旁,許是饑餓許是勞累,隻覺渾身虛軟無力,她強笑一聲,道:“很快,他們便會找到我們了……我們很快就可以離開這裏……”

然而他卻有點絕望,道:“老天爺過去不要我的性命,是因為我受的苦還不足夠……如今也許……是時候了……”

她霍然抬手掩住了他的嘴,道:“我們一定可以平安無恙,一定可以。”話未盡,她喉中哽咽了起來。怎可就此滅失了希望?怎可還沒得到唯霖半點消息之前,便失去活命的機會?不,不能夠。

“你……能不能為我做一件事情?”他道,語聲中帶著一點懇求的意味。

她忍下淚意,道:“你說。”

他停了一下,方道:“喚我一聲,小穆。可好?”

她咽了咽,哽聲喚道:“小穆。”頓了頓,又連聲喚:“小穆,小穆,小穆……”

他雙眼閉起,聆聽著她的喚聲,每一聲,都能讓他記起許多溫暖窩心的回憶,屬於娘,屬於雙喜,屬於他自己。

“你不要睡過去,我跟你說說話,我說一句,你回答我一句,好嗎?”她害怕他的靜默,害怕他接下來會是長久的靜默。

他含笑“嗯”了一聲。

“從前,有一座山,山上住著一個老和尚,老和尚鎮日家在喃喃自語,但他並不是在誦經,他是在說什麼呢?你說,他到底在說什麼?”

“……他說,山下來了一個姑娘,她愁眉不展,等她上得山來,不知該是給她念佛消災好,還是給她講個笑話的好……”

“那姑娘上了山,老和尚還是沒想好該是念經還是說笑話。姑娘心裏悶得慌,轉身就想走,老和尚忙把她叫住,說了句什麼話?”

“老和尚苦著一張老臉,勉為其難地說:‘姑娘,貧僧還是給你講個笑話罷。’”

說到這裏,花如言忍不住笑了,接道:“老和尚,你還會講笑話?”

他聲音裏也帶著笑意:“貧僧要說的這個笑話有點不雅,還望姑娘笑納。”

“但說無妨。”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鴨兄弟,他們是鬥氣冤家,一整天無論吃飯睡覺都在鬥嘴,有一天,鴨兄翹起屁股,想把鴨弟給擠出窩棚,鴨弟不等他動作,便率先跳出了棚外。鴨兄奇怪了,問鴨弟:‘你怎麼知道我要把你擠出去?’鴨弟得意地回答:‘你翹起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屎還是撒尿了!’鴨兄嘎嘎一笑,說:‘我不是拉屎,也不是撒尿。’他轉身用屁股朝著鴨弟,‘我是放屁!’”

她掩嘴而笑,突然想起他剛才所說的“笑納”,不由恍然,啐他道:“好你個賴皮和尚!”

他亦笑,傷口在一笑之下疼痛難當,他卻不再理會,說道:“為博姑娘一笑,貧僧無所不用其極,實在是苦心一片。”

她笑著,剛想說什麼,卻感覺腳下有些異樣的水濕感覺,她伸手一抹,竟是黏稠的液體,驚心的腥味提示她這是鮮血,她慌得摸向他的左臂,不知何時,竟已被血水滲透得全濕!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她大驚失色,手慌腳亂地想從身上撕下布條,卻半天也使不上勁來,雙手隻不停地顫抖,“你不要睡,不要睡!小穆,小穆!”

“我以為……我再聽不到這一聲……”他氣若遊絲,“謝謝你,如言……”

她淚水潸潸而淌,在他身旁拿過那原來脫下的外衣,用袖子為他把傷口包紮,忽而覺得眼下的一幕似曾相識,那是在荊家花園中,明知汝豪已氣息全無,她卻徒勞地為他包紮止血……徒勞無功,徒勞無功,難道她所堅持的一切,均是枉費心機?

她顫巍巍地站起來,踉蹌著腳步來到洞穴門前,徒手翻挖密實的泥土,一邊道:“我們一定可以離開這裏,唯霖還在等我,我不能死,我們都不能死……”

“如言……如言……”他的聲音若有若無。

她停下了挖掘,轉身看向黑暗中的他。

“如言……”他低低而喚。

她再走不動,用手肘抵地爬到他身側,一手抓緊他的右臂,顫聲道:“你不要放棄,老天爺才不會要像你這樣的性命,你睜開眼睛,看著我,我在這兒,你看著我!”

他真的依言睜開了雙眼,轉頭往她所在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滿是淚痕的一張臉龐,她無聲飲泣著,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不斷地滑落。

“小穆,不要放棄。”她泣道。與此同時,她握緊了他的手。

她的手有點冰冷,但他卻覺得溫暖如陽,他點了點頭,道:“好不容易……姑娘才笑了……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