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正庭大院後,荊唯霖高聲呼喚家仆,眾人聞聲而來,慌得馬上分頭行事,前往救火的救火,找大夫的找大夫。荊唯霖拒絕了家仆上前的幫忙,徑自把雲映晴背進了廂房中,再由菊兒把她背朝上的趴落在床上。
荊唯霖正要轉身離開雲映晴的廂房時,菊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哽聲道:“老爺,你處死賤婢吧!”
荊唯霖背過身去,看到門前的花如言,臉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道:“你死了,誰來照料三姨娘?你要悔要痛,便活著生受,不要以死為借口。”語畢,他邁步走出了房門,與花如言一起來到庭院外等候大夫,關注家祠的火勢。
花如言借著院中白幕燈籠的光影,看著他被濃煙熏得有些灰黑的臉龐,她抬手觸碰到他的臉頰,正想為他拭擦,手上傳來一陣疼痛,她輕輕低吟出聲。他察覺到她的不適,拉過她的手一看,隻見手背上一大塊紅腫,正是剛才被雲映晴所燒傷的。
他把她受傷的手輕輕地合攏在自己的雙掌中,眉宇間透露著幾許疼憐與珍視。
“你剛才不避,便是想以死為借口嗎?”她輕聲問道,雖然已脫離險境,但回想起剛才千鈞一發的瞬間,她仍覺著心有餘悸,連眼簾,也不自覺地跳了一下。
他垂下頭,沉吟片刻,道:“在那一刻,我確是想與她一同死去。”他攤開雙掌,注視著她的手,“是你把我叫醒了,是你讓我記起,荊家不能散。我悔也好,痛也好,悲也好,總是我該承擔的一切。我不可以就這麼離去了,留下你一個人,獨守這個支離破碎的家。”
她鼻子微微地泛酸,道:“過往,是過客,隻要你心裏記掛著眼下和將來,它便會知趣地離去,不會回頭再看你一眼,你也不必再挽留它。”
他聽到她的話,含淚而笑,點頭道:“如言,有你在身邊,是上天對我的垂憐。”
這時,劉平把大夫請來了,花如言把大夫領進雲映晴房內,荊唯霖則在房外等候診視結果。過一會兒,大門外傳來一陣人聲,徐管家領著一眾家仆走進了大院內,看到荊唯霖後連忙道:“老爺,我們把二老爺找回來了!”
隻見背著一個碩大包袱的荊唯浚正不情不願地夾在家仆當中,被半拉半推地帶進了院內。
荊唯霖負手走上前,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滿臉憤恨與不甘的弟弟。
荊唯浚咬了咬牙,道:“你不要以為能把我關住,你這次把我抓回來了,下次我還要走,你再抓,我再逃!”
荊唯霖注視著他,眼前這血脈相連的胞弟,正用看待仇人般的目光瞪著自己。雲映晴的話回蕩在耳邊:“你一心隻牽係家業族務,全然不覺你弟弟對你心懷怨懟,你以當家人身份命令他行事的時候,從來不會發現他眼中的不憤……”他不覺苦笑,長久以來,正是如此,他自以為諸事盡在掌握當中,然而,他偏生連自家人的想法,都無以知曉。
他向弟弟伸出手,對方卻戒備地往後一退,家仆們適時上前相攔,他低喝:“你們都退後!”家仆們麵麵相覷,隻得依言而為,慢慢退開了,隻剩下荊氏兄弟麵對麵地立在庭院中央。
荊唯霖伸手將荊唯浚肩頭的包袱一把奪過,把包袱打開,開口向下一抖搜,隻聽“丁當”數聲脆響,金光燦燦的金銀珠寶、足金元寶、銀票等財物應聲灑落了一地。
荊唯浚麵如土色地看著兄長的舉動,一聲未吭。
“你隻需要這麼些東西嗎?”荊唯霖停了停,又淡淡問道,“夠不夠?”
荊唯浚不明所以地怔住了。
荊唯霖似正在思考,緩緩道:“不,唯浚,這是不夠的。你若要出外自行營生,憑這點財物,是不能讓你自立門戶的。你需要更多。”他頓了一下,“你手上擁有河原一帶的田產,你隻需要好生經營,便足夠你一生無憂了,所以,你不需要走遠。這兒,說到底都是你的家鄉,我把河原府的別苑一並送了你,你到那兒去便是。”
荊唯浚目瞪口呆,不可置信道:“你……這是……”
荊唯霖向他靠近一步,目內竟是淚水盈眶,“大哥不能一輩子束縛著你,你想走,我不該強留你。隻是,在你走之前,大哥還想再給你一些東西。隻願你可以接受。”
荊唯浚心下不安,嘴上隻兀自強硬:“你不過是想換種方式控製我罷了……”
“給我五天的時間。映晴她……家祠失火,她被火燒傷,隻等我確定她無礙後,我必會把該給你的,都給你。”
荊唯浚一聽雲映晴受傷,臉色大變,道:“她現在如何?”
花如言婉柔的聲音自荊唯霖身後傳來:“大夫看過雲姐姐了,傷勢比較嚴重,日後,恐怕會留下病根,萬幸的是,暫時於性命無虞。”
荊唯霖回過身去,看到花如言輕淺淡定的微笑,不由安下了心來,輕點了一下頭。
荊唯浚憂心地快步往雲映晴廂房走去。
花如言開口對他道:“菊兒正為雲姐姐清洗上藥,二老爺恐怕不便前去探視,不若讓雲姐姐好好養傷,待過幾天,二老爺再前往看望?”
荊唯霖感激地看了花如言一眼,知她這樣說,隻不過是為了把荊唯浚留下。果然,荊唯浚猶豫了起來,最終,還是瞪著兄長點了一下頭,含糊道:“就依你說的!”
花如言每日均到雲映晴房中探視她的傷勢,她的傷雖頗為嚴重,菊兒的照顧非常小心周到,上藥適時妥當,已無大礙,隻是神氣有些虛弱。但每當看到花如言時,仍會刻意提起十分的精神來冷眼而視。
荊唯霖隻從花如言和菊兒口中問知雲映晴的情況,偶爾會來到她房門前,卻一次都未曾進入。
已是事發的第三天,花如言從雲映晴房中走出,正好看到佇足在回廊中的荊唯霖。她向他走近,道:“她今日胃口好了些,吃了好些糕點。”
荊唯霖輕輕點了點頭,與她並肩往廊外走去。放眼大院中,豔陽如熾。然而,空氣中卻蘊含著屬於秋季的濃濃寒意。
“你今天怎麼沒到茶莊去?”花如言側過頭問他。他們已步出了回廊,置身於院落中,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享受著暖陽的舒適。
荊唯霖轉身向前踱了一步,背對著她,眼睛輕茫地望向遠處的假山,答非所問道:“我今日一早,把給映晴的休書擬好了,你晌午後,或是明日,幫我交給她。”
花如言一怔,沉默了半晌,方語帶了然道:“我曉得了。我會吩咐家人,從此稱呼雲姐姐為小姐。”
荊唯霖聽到她的話,原本揪緊的心有如釋重負的放鬆,他回過身,注視她道:“如言,你覺得我可是應該這樣做?”休卻雲映晴,把她留於府內照顧,於他而言是補償,然而,何嚐不是一種糊塗?隻是,怨仇相報,永無止境,如若他狠下心腸為妻兒處死雲映晴,心內是否又會好過些許?答案在他的心中,隻想聽到身邊人一聲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