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宏粗了脖子,喘息加重。
那些聲音還不停。“讓你去阿!”“都幫你把人圍起來了,連這點事都不敢?”“讓你,幹啥就趕緊地。”“別裝啦,你上次不是和六班的妹子滾一起嘛!都不知道滾到哪張床了,還裝嫩呢!”“唉呀,趕緊親下去唄,搞啥阿!”
林宏整個人怒地要四分五裂都不夠似地,他狠著臉不管前頭是什麼,就往相子伯臉撞,想是幹脆給張臉讓她賞個巴掌,也比這些話來地好些。林宏咬緊牙關,緊閉雙眼,眼前漆黑,隻是等著的不管是巴掌還是怒罵,這些什麼的都沒有發生。
就在那要貼近的零點五公分,隔如一張薄紙的前頭,林宏猛然睜眼,然後停住了。
他看見相子伯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甚至不閃不躲,兩眼赤澄澄地往他眼裏望,鼻間對鼻間,呼氣對呼氣,相子伯平日杏白色的臉頰上暈了如煙花般的潮色。
這時候,林宏真的愣住了,三十幾天來心頭煩擾的聲音,一時間安靜無聲,他眼裏心裏明白,相子伯現在相當生氣,但是,她怎麼卻又不生氣,怎麼卻又容忍至此。
“清醒點,林宏。”
相子伯幾乎不可聞的聲音,在背後龐大的叫囂聲下,竟格外明顯,林宏空楞的雙嘴陡然收緊,一個猛然,整身往後退去。
那個歡鬧聲隨即成了噓聲,接下來什麼叫罵,林宏都聽不見了,他不動了,其他人怎麼叫鬧他都不動了,之後,他更不曉得接下來後頭人在吵鬧什麼,也不曉得為什麼鬧著鬧著,小妖姬就和兩個女生玩起了相子伯的發來。
那發兒如絲如卷,在陽光下特別漂亮,像是橡湖會那晚飄逸在霓光底下,仿佛好幾天前,才曾經在書庫裏頭和打雜老頭打鬧,就為了博君一笑,或是,神色緊束不發一語地處理廢水塔落下的的東西,或是,那些惹人生氣的時候,他總忿忿地想要把她的發給拆了。
然後,不知不覺,小妖姬玩鬧著玩鬧著,吐了個粉色泡泡糖,就動手黏在了相子伯發上。
“我來替妳做個粉紅色的發圈。好適合妳呀!好漂亮的!”小妖姬說。
林宏陡然看到什麼一樣。
相子伯蓬鬆發絲被玩弄了起來,和泡泡糖黏著卷著,然後幾個女生有點愉快地笑了,幾個男同學臉色怪了,貌似想要幫個腔,結果,又被一陣求同的心態給壓了下去。
相子伯無動於衷的臉色,那刹那快速搶走旁邊威脅他的混混手中的美工刀。
“哀你!”混混退了半步以為她要傷人,誰曉得,相子伯是抓起自己的頭發。
滿臉清幽,不聲不響,背打得直,長發細如絲鬆,微微卷曲,那曾是林宏看過最好看的發。她把頭發抓成一束,一個挺直,手往背後伸去,劃地一刀把頭發割去。
當時,林宏幾乎沒有吐氣,憋地鼻一陣酸,一股氣嗆了出來,他握緊拳頭,想要抓住相子伯的手,但是這刀利地,一下子削了一半,然後,落刀削去所有發絲,刹那間,一頭卷發散了去,風一吹,隻剩短卷發朝她臉揚起,她抹抹臉,揮開了頭發。
所有人都懵了,連小妖姬也傻了眼,浩浩蕩蕩的大道上頓然安靜地連風吹都聽不見了。
所以,當相子伯離開了時候,沒有人真的反應過來,沒人笑,沒人說話,更沒有半個人去攔住她。
遠遠地,有人約是看到側門狀況跑了過來,沒想竟然是會長,他一見相子伯剩了一頭短發,冰寒冷冽的厲氣再也藏不住,他往林宏一夥人看去,隱忍不發卻十分狠利的眼色,仿佛要記著讓這些人全不得好死。
然而,林宏一點也沒注意到會長神色如何,他隻空空地望著會長扶著相子伯往另一頭離開,而自始至終,相子伯都沒有回過頭來。
然後,四周一夥人轟轟聲又回到耳邊。
原來,永遠沒有最糟,隻有更糟。
林宏不發一語,朝身邊人就揍起來,無緣無故被打的同學,惱羞成怒,接下來也不曉得到底是林宏打了誰,還是誰又挨了揍,一群人鬧成一團,林宏不曉得他們在叫罵什麼,他渾身頹廢,像個瘋子見人就打,腦子不再運轉,隻剩下視覺,不一會兒,陡然一晃倒地,突然眼前一片藍天。
哈哈哈哈林宏長聲大笑。
反正,也快死了,一切都無所謂。林宏很快就被一群人打倒在地上,讓人又踢又踹無力反擊,然後剩下的一片天藍開闊視野也突然被隻運動鞋踹下去,視線消失一半了,刹時天成黑,薄薄覆蓋著一種模糊不清的眼皮暗光。
之後,約是打膩了,其他人哄哄而散,林宏一人倒躺在側門大道的草皮上,白茫天空亮地撐不開疼痛的眼皮,隻看見發油的鼻頭,眼皮紅通的光暈下,睫影顫著晃阿晃地,讓他仿佛,回去那個才幾個月前,一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
那個時候,還是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