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開車。不用急,我跑不了。”他笑著說,口氣依然帶著當年她約會時讓他幹等半小時後的忍耐。
舒黎抬眼在後視鏡裏看到自己像二十年前一樣恃寵撒嬌地笑了。
有些人,你和他在一起,第一次相處的模式,直到很多年之後再見,你們還是會回到同樣的模式,即便你其實已經經曆了很多打磨和變遷,所以那些曾經在你原生狀態時路過你生命的人,日後會在某個時刻還原你,讓你驚訝地找回那個連你自己也以為早已被生活洗刷掉了的某些可以從裏麵定義你的東西。
他們像世界上所有年輕的戀人一樣,做著同樣可愛的傻事,在一條喧鬧繁雜的大街上來來回回地走,滿眼看到的隻有彼此,手拉著手,真誠地說著毫無意義的情啊愛啊的話語,多年後想起那些驚天動地的詞語也不禁心跳不已。他們會毫不羞怯地在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然後半個晚上躲在樹影的夜色下接吻。
舒黎在皓軒之後也經曆了一些男人,在傑瑞之後又重回人群,有人讓她溫柔似水,有人讓她火熱釋放,也有人讓她狂野燃燒,但從沒有一個男人讓她像皓軒讓她如此動心。她發誓,每次他吻她,她都看到她的天空星光燦爛,世界圍著她天旋地轉。
他們分手有二十年了,頭半年,她常常潛意識地等著他回來找她。後來自己的列車終於啟動了,當她明白從此就要離開他可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並且抹去一切痕跡時,她頭也不回地走了,她給了他一年時間。之後的三年,她跨越了三大洲,七個國家,然後在一個遙遠的地方,用一個全新的名字開始做別人的妻子,別人的媽媽。她已經不記得那個曾趴在皓軒的背上,濕濕地親著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耍著賴不肯下來走路的那個女孩兒了。
有一天,她夜裏起來給狄龍換尿褲,看著那個睡意蒙矓的胖胖的小臉,她忽然想起,那年那月,那個男孩,掰著她紋路細膩的纖手,煞有介事地說,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叫龍超,第二個是女兒,叫秦月,淚水就劈裏啪啦地灑在兒子的小腳丫上。她想,她是得了書上說的產後憂鬱症了。隨後的日子,她再也不去想起龍皓軒,隻是有時他會毫無預兆地闖進她的夢裏,還是那樣真切清晰地微笑著,解除她所有的防備。她也還會那樣,微微歪著脖子,把臉放進他伸過來撫摸她的手中,輕輕把眼睛閉上。
每個女孩子都會在二十歲的時候問跟她熱戀著的男朋友這個問題,“你覺得我的這些女朋友們那個最漂亮?”舒黎等到二十四歲的時候問的。這時,他們已經畢業,在現實裏小心翼翼地顛簸著,手裏依然捧著起初的愛情。
他心不在焉地說,“沒注意。”
她不甘心,一副請暢所欲言的大度神情。
他還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被纏得沒轍了,從她最近的密友中選了兩個名字交了賬。
她依然春風般地笑著,把頭枕在他肩上,柔聲說,“如果咱倆分手了,你會選跟哪一個好呢?”
兩個半小時之後,當他把她送回宿舍時,一開門,迎著潘星星出來,她正是在他給的她的漂亮女友排行榜榜首的。她看著他們兩個很友好而隨意地打了招呼,還開了個小玩笑,咯咯樂著走開了,她注意到他的眼光追隨她的背影長達三秒鍾。
於是她翻江倒海地將憋了一晚上的辣椒水全都噴了出來。他蒙了,懷疑自己是不是剛才休克了半分鍾,錯過了什麼。
她毅然決然地,聲嘶力竭地說,“分手!”
他越說別,她越堅決。後來他終於隻好作罷時,她恨恨地想,就知道你不是真不想分手。大概正等著去找她呢吧。
她當然知道,皓軒並沒有去找潘星星。在那一年時間裏,他們兩個其實都在獨自生長,舒黎終於從她溫暖但狹小的殼裏爬出來,開始長出自己的翅膀,並且飛到好遠好遠,甚至有些找不到回來的路了。而皓軒也最終離開了有溫有飽的工作,跌跌爬爬地開始了自己的公司-超越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