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化鳳之始(1 / 3)

我是在一個雨天,披著紅蓋頭進宮的。那天的雨,下了好久好久。從漠北的粗獷的戰場下到東宮細膩的玉石階上,從妝前的夜幕未揭下到三天後的紅燭燃盡。綿延的雨陪我度過了人生中唯一的洞房花燭。那晚皇宮之上的蒼穹,如同琥珀中凝固的血跡,在窗閣上抹下一剪難以掩飾的的喜慶。然而,沒有人是帶著這樣的心情來接受我與太子的這一段婚姻,就像是老天爺的淚,不自覺的就落了下來。

我是蘇隆將軍唯一的女兒,也是蘇老宰相疼愛之極的嫡孫女。說來奇怪,蘇家上輩的六兄弟中除了父親,膝下全是男兒。如此一來,我便足足有了十二個哥哥和三個弟弟。蘇家上下自然是待我極好,尤其是祖父對我格外喜歡。

然而,即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祖父也沒能拗過父親,在我未有記憶的年歲就被帶離皇城隨著父親和二伯伯去到了浩浩疆場。曾經一度以為,征戰、廝殺就是我的命運。在日複一日殘酷的訓練與血腥的戰事中,我漸漸接受父親對我的這份安排。但卻想不到,一場逃不過的婚姻又一次將我的命運顛覆。

遣來的是個摸樣可愛的小太監,他拎著嗓子的樣子,讓我和清妤憋著笑壞了肚子。他傳話說,太子這幾日染上了風寒,等過些日子,再過來看看。也許我應該假裝失望在乎或是試著去相信這樣的謊言。但,一個月,這樣單薄的說辭也早已不攻自破。

一個月裏,各種流言蜚語不脛而走。我和青妤起初倒是很有興趣向丫頭太監們打聽版本各異的流言軼事,可聽得多了也覺的是千篇一律索然無味。傳的多是太子妃奇醜無比,太子爺不堪忍受;或是說太子妃身經百戰,已是鱗傷遍體,太子爺不忍相視;也有版本說太子妃的身體會散發出一種臭味,我和青妤混跡在宮女中聽著的時候,說話的那宮女一邊捏著鼻子一邊繪聲繪色地描述,惹得宮女們一個個捂著肚子笑到珠散髻亂,隻有我對著自己聞了許久讓青妤笑話;甚至有更絕的直接推說太子妃在進宮當天就已閉目歸西。我與青妤隻好無奈歎息,外加三個搖頭了。

久而久之,這些四溢的流言也都聽得厭煩了,我的生活又開始歸於平靜,平靜得像我真的死去了一般。

皇上再過三日就去圍場狩獵的消息在宮裏傳的是人盡皆知,唯有我這個太子妃猶如陶潛筆下隔世的村姑,到現在才知道。想來就生氣,自我進宮,就再沒有踏出東宮半步,就是在東宮裏頭,若要走動也多是喬裝成宮女或是太監,不然隻能是看著一路的人給你下跪,更是無趣之至,讓人心煩。眼下總算是有個機會出宮透透氣,心情大好。

傍晚時分,正和丫頭們踢著毽子,就聽見珍珠來喊,說是大殿的李公公來了。等我走去的時候,見得東宮正廳裏跪了一屋子的人,中間空出一方幾尺的空道。

隻聽那公公儼然宣道:“太子妃接旨”,我上前俯首叩地,眾人屏氣凝息,“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孟夏伊始,萬物滋茂,承先製之風,驅獸除禽,祈豐登五穀,朕將於四月初八狩獵南苑,沐天地之氣,集萬物之靈。太子妃四屏鳳冠於太子之左右,特令一同前行,欽此。”

聽著長長的尾音,接過玉軸金冊。

沒想到時年晃過,李公公竟蒼老了那麼多。眾人散盡,李公公作揖道:“前些日子,東宮的青妤姑娘給老奴捎帶了一簍綠茶,還未當麵謝過太子妃。”

我笑:“公公客氣,天岩井珀也不算稀奇之物,不過因是新茶,給公公嚐個新鮮。”

天岩井珀獨產於漠北雪山,但確然不算稀奇。近年又出現大批商人爭搶貨源,農夫們已經開始大麵積種植這類茶種,價格一貶再貶。隻不過這次帶進宮的,盡是我三伯伯從漠北雪域尋來的上品。雖不登大雅,但其清潤芬芳確是其他茶葉所不及的。

李公公燦然:“勞太子妃掛心了。不知入宮後可有不習慣的地方?”

我道:“無甚關係,吃住安好。”

隨著李公公走出了正廳,身後隻是跟了大殿來的幾個公公、青妤與珍珠,且吩咐著別跟得太近。李公公麵色和氣,言談舉止間又透出不經意的威嚴。他道:“太子爺這陣子因戍邊的幾位將軍折貶之事,鬧著脾氣。這話原本不該是老奴說的,隻怕時間拖得長了,也該給太子妃一個交代。”

我笑:“公公放心,太子心係邊戍,憂心天下,我又豈會在此時計較個己私情。”

李公公又朝我拱手作揖:“太子妃如此深明大義,實乃我朝之幸,太子之福!”

回轉廊閣,是東宮的紫荊花園。青蔓盤軋,紫花妍妍,雖花枝盤錯,卻別有一番韻味。李公公笑:“這園子是由太子親自打理的,想不到花竟開的如此豔麗。”

我心下佩服,若是讓宮中花匠照顧這些花木,都需費心勞力,更別說一朝太子。能把這花藤照料得如此甚好,實在讓人驚訝。再者,照民間的說辭,紫荊花寓意同根連氣,手足和睦。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