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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黃河源頭:五千年文明五千裏路

從茶卡湖出發,我們向東走了一段回頭路,但並沒有原路返回倒淌河鎮,也沒有重走返回瑪多縣城的高速路。就在頭一天夜裏,司機聽旅館經理說了一條捷徑,他決定試試。司機和翻譯以前都沒走過那條路,但他們都讚成,我也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於是就這麼幹了。我們拐上一條土路,一路顛簸而行,有時幹脆就沒有路了。每過大約半小時,偶爾看到有牧民,我們就停車問路。就這樣朝東一直走了整整五個小時,然後向南轉過一道彎。這時,我們絕望地發現迷路了,那條崎嶇的山穀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在這片杳無人煙的地方,我們突然發現了一座廟。不過車開不過去,翻譯和我就下車走過去。它看起來很近,卻走了半小時才到。產生錯覺的原因,估計是除了廟所在的光禿禿的山坡,沒有其他的參照物。不過我們總算走到了廟裏,而且喇嘛還很友好。他們弄明白了我們的來意,指了指旁邊的一個山穀。可是那裏根本沒有路,隻有長滿草的斜坡,但他們堅持說那裏就是我們要找的路。於是我們走回吉普車,開車進入那條山穀。沿著一條馬走的小道,先是上坡,再是下坡,然後穿越了看不見盡頭的草地。天開始黑了,我們繼續往前趕。吉普車的前燈隻能照亮正前方,如果路上出現岔道,我們根本就不會知道。到晚上八點,終於看到遠方有亮光,於是就朝著亮光開了過去。又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們上了高速路,到了卡車停靠站河卡鎮。這條“捷徑”我們一共走了九個小時。我們都已筋疲力盡而且饑腸轆轆,一方麵是勞累,更多的是恐懼,在杳無人煙的戈壁和枯草地裏迷路的恐懼。坐在搖曳的燭光裏,吃著熱乎乎的麵條和羊肉,然後在一間泥砌小屋的木板床上睡覺。一切都變得如此美好,真要深深感謝在關鍵時刻幫助我們的人。

第二天是 5月 23日。 1951年的這一天西藏人民擺脫了農奴製和宗教壓迫,迎來了解放。解放日快樂!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大地上一片白茫茫。不過高速路還好,雪隻有一兩英寸厚。我們向南過了幾個山口,在溫泉村停下來吃午飯。顧名思義,這個村子附近有溫泉。我們又吃了好幾碗熱騰騰的麵條和一盤羊肉,就朝一條小溪走去。我用溫泉洗了頭發,又泡了腳。我心裏清楚,這很可能是接下來的五天裏洗的最後一次澡了,以後別說熱水就是冷水澡都別指望。

我們繼續南行,一路上的風光越來越好看,到了花石峽鎮,景色更是變得醉人心魄了。道路沿著一條小河穿過了阿尼瑪卿山脈的一個山口。鋸齒狀的山脊白雪皚皚,包圍在廣袤的草原中。如此壯美的景色,卻看不到多少人類的蹤跡。這一切簡直令人難以理解。中國擁擠著十幾億的人口,怎麼還會有這樣人跡罕至的仙境呢?

路從花石峽開始分岔,向左的一條通往阿尼瑪卿山。在二十一座藏族的聖山中,海拔六千米的阿尼瑪卿排名第四。正因為有這一殊榮,人們經常可以在山上看到天葬。這種儀式最近才對外來客開放。但是我的時間有限,不得不放過阿尼瑪卿山繼續南行,終於在太陽就要落山前趕到了瑪多縣城。

盡管一路上有好幾個卡車停靠站,但論縣城,瑪多是唯一的一個。我們剛到瑪多,一場暴風雪就降臨了。在找住宿的地方之前,我們把吉普車停在當地派出所門前,然後進去登記。進去後不久就發現,我雇車和翻譯的那家旅行社竟然忘了為我們辦理許可證。換句話說,瑪多縣城和黃河源頭之間的蠻荒之地,我們是不可以來的。這太突然了,卻又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我坐在派出所,腦子裏一團糨糊,心想這該怎麼辦。我回想起從別的外國人那裏聽來的故事。他們也是事先計劃得好好的,但是遇到的情況跟我一模一樣,到了目的地才發現旅遊機構忘記辦理許可證了,甚至辦理的許可證幹脆就是假的。窗外大雪紛飛,我像掉到冰窟裏一樣,渾身冰涼,一顆沉重的心還在慢慢往下沉。警察和我的翻譯現在不說漢語了,改說藏語。這樣正好,我聽著他們說話就煩。不一會兒,我的翻譯離開了派出所,他回來的時候後麵跟著一個人。翻譯對我說,一切都搞定了,因為他發現自己的一個叔叔竟然是這裏的官員。這天氣也真應景,一轉眼,就在太陽快要落山

向黃河源頭進發

的當口,雪過天晴了。啊,不對,不應該說天氣,應該說是天上的神靈對我笑了,我也對他們報以感激的一笑。接著我們就聚在派出所那張褪了色的地圖前,計劃下一步的行動路線。在返程之前,瑪多縣城也許是我們看到的最後一處人類文明了。

我們把包寄存在街對麵的幹部接待中心。工作人員添火加煤,把我們房間的大肚爐燒得旺旺的。而後我們出門去翻譯的叔叔家吃晚飯,飯桌上我喝了點酒。我見是藥酒,就想它一定對我的身體有好處。誰曾想醉了一個通宵,第二天早上我算明白了,在海拔四千米的地方喝酒有多麼危險,這可不是李清照“濃睡不消殘酒”的風雅。一個女孩走進來,生起了我屋子中央煤爐裏的火,又好心地給我端來了一些熱水。我衝了三杯速溶咖啡,又吃了四片阿司匹林。可是根本就沒有用。外麵又在下雪,我想我們應該等天氣好轉再啟程。這樣一想心裏挺高興,其實我隻是找個臥床休息的借口罷了。可是我錯了。我的藏語翻譯走進來,跟我說該出發了。我張口結舌,想說卻沒說出口,隻是指了指窗外的雪,心想他也許沒有注意到,或者還沒有去過外麵。事實上他早就去過了,而且和我的司機都已經準備好動身。我別無選擇,畢竟這是我自己的事。

我們把東西收拾停當扔進吉普車,然後向縣城外麵駛去。走了不到一百米,鋪裝路就到了盡頭。接下來隻能靠我們自己了。被雪覆蓋的土路忽隱忽現,沒有其他痕跡可循。我們每隔幾分鍾就停下來檢查一次,以確定車仍然跑在路上。我們沒帶地圖,不過大地隻剩下白茫茫一片,跟地圖已經沒有關係了。在顛簸中走了一個小時,我們遇見了黃河,就沿著它的上遊繼續走。不大一會兒,我們就經過了路左側的幾道車轍。這些車轍通往河對岸一個小小的魚肉加工中心。在這個杳無人煙的地方,要魚肉加工中心做什麼?我正納悶,突然一望無際的鄂陵湖映入我的眼簾。這個湖藏族人叫它錯鄂朗,漢族人叫它鄂陵湖,它還有個叫紮陵湖的“姐姐”,在它西邊十公裏。這是中國境內海拔最高的湖,海拔達四千三百米。

鄂陵湖麵積六百平方公裏,比紮陵湖大五十平方公裏。她們都受到黃河源頭的接濟,平均深度十五米。這對姐妹湖出產一種獨有的高山魚。由於海拔太高,這種魚長得很慢,十年才會長到一斤。因此鄂陵湖東邊我們路過的那家魚肉加工廠並不太繁忙。

我們沿著鄂陵湖北岸那條路行駛,不久就離開湖岸,再次向著起伏的丘巒駛去。在鄂陵湖西岸的南邊有一座小山,公元七世紀,吐蕃王鬆讚幹布就是在這裏迎到他的漢族皇後文成公主,並護送她前往西藏的。正是這位公主摔碎了思親的魔鏡,從此一去不回頭。我希望對她有更多的了解。據說是她將佛教引入藏地的,至少每個人都聽過這種傳說。不管怎樣,這個女孩的意誌頑強到令人難以置信,她是騎在馬背上走過這片危險地區的,這和我坐在吉普車裏可不一樣。

不過至少她還有向導,我們卻一直在盲人摸象。無論何時,隻要看到牧民,我們都要問現在走的路對不對。這裏沒有標誌,隻有往不同方向岔開的其他車輛的輪轍。如果跟錯了車轍,也就意味著我尋找黃河源頭的努力功虧一簣。我們問路的一位牧民用自己的羊皮襖緊抱著一隻小羊羔。他告訴我們,小羊羔掉進了溪水裏,如果不把它抱在懷裏暖著,小羊羔就死掉了。我們向他揮手告別後繼續前進,也希望像小羊羔一樣有貴人相助。

路過鄂陵湖一個小時之後,土路開始沿著紮陵湖岸走。我們在湖邊停下來吃午飯:烤饅頭和肉罐頭。一隻孤獨的老鷹站在旁邊注視著我們,而鐵鏽色的火鴨正在湖邊四處覓食。附近的一個小島上還有好幾千隻築巢的魚鷗和斑頭雁。顯然,狐狸的泳技還到不了那個小島。吃罷午飯,我們離開了湖區,跟著一道車轍繼續前行。一個小時以後,我們又來到一個岔路口。聽問路時遇到的一位牧民講,右邊的那條岔路通往位於青藏高原中部的中國最大的金礦。金礦在此地以北幾十公裏。離開省會西寧時,我們曾見到由幾百輛拖鬥車組成的車隊,拉著滿滿的各種機械設備向同一個地方前進,這些拖鬥車就是去那裏的。自從幾年前發現了金礦,一個有著兩萬名礦工的城鎮就在中國最大的這片荒野上崛起了。為了阻止這個城鎮繼續擴張,警察禁止外省拖鬥車進入,這也是唯一的辦法。為我們指路的牧民說整個工程是西寧的一個大款獨立投資的。顯然此人的財富還會暴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