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在靜寂的山間突兀地響起,是室友黃霄打來的。
黃霄在電話那端驚詫地呼喊著:“紀瓷,莫奈自殺了!天啊!太可怕了。”
紀瓷的手猛地一抖,電話險些落地,她匆忙地往山下跑,另一隻手裏的信紙簌地被風帶走了。
被帶走的豈止是一張紙,是她後知後覺的所有的悔與愧。
她已然不在意,也無法在意。時間的河渾厚無情,溯洄從之,道阻且長,誰能逆流而上,把往事追回來?
11
莫奈是在拆除繃帶的前一天自殺的,在那間高級的VIP病房裏,她用輸液管勒死了自己。
第一個發現她的人是路雲陌。
那一天,她找了借口讓杜渡離開,然後給路雲陌打了個電話。她約路雲陌來醫院看自己,鮮有地撒著嬌,讓他給自己買林記的米線。
林記是一家非常不起眼的米線店,在一中旁邊的外貿胡同裏,她曾經帶路雲陌去過一次,路雲陌看了看那間寒酸的店麵,轉身就走。
她在他身後細細想來,她與他在一起的時光,除了紙醉金迷,並無半點市井的煙火氣息。
如果突然就死掉了,這算不算是留在人間的遺憾呢?
她並不能肯定路雲陌會去林記,穿街過巷,擠過熙攘吵雜的人群,隻為了給她買一份小吃,她對路雲陌的愛情從來都沒有信心。
他絕對不會愛任何人。因為,他最愛的是他的姐姐。莫奈歎口氣。
然後,在等待路雲陌的時間裏,她拿出紙和筆,開始給他寫信。
她寫“我愛你”三個字,寫完自己仔細端詳,撇撇嘴,又撕掉。再寫一遍,仍舊撕掉。她覺得“愛”字好難寫,怎麼寫出來看著都是醜的。
最後,她隻寫了一句話——願來生,我們都能有平常人的幸福。
然後,她很鎮定地把輸液管拔掉,走進了衛生間。
她這一生都狂熱地愛著漂亮的衣服,但最後這刻,卻隻有一套粉白相間的病號服,幹幹淨淨的,還帶著消毒液的味道。她看著鏡子裏的臉,纏滿繃帶的臉,對自己說,還好,這樣死掉就不會擔心看到繃帶拆除之後的醜樣子了。
對於死亡的恐懼,從童年就橫亙在她的生命裏。
但真的到了這一刻,她反倒異常的平靜。
她從容地踩在馬桶上,衣服上有小小的紙片掉下來,像一棵樹最後的一片葉子,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辨認出,那是“愛”字的一部分。
一刻鍾之後,路雲陌來了。
他手裏的米線盒掉在地上,濃稠的湯汁濺滿了他的鞋尖。米線的香氣在房間裏漫溢,是莫奈向往的市井味道。
紀瓷在吊唁的人群裏看見路雲陌。
路雲陌恨恨地對紀瓷說:“她以為她很聰明嗎?她以為這樣我就會一輩子記住她嗎?”
紀瓷已經哭不出來眼淚,她的臉上無悲無喜,她平靜地對路雲陌說:“難道不是嗎?你這輩子再也不會忘記這一幕吧?”
“我恨她。”路雲陌咬著牙說道,“我人生裏愛過的兩個女生,竟然選擇了用同一種方式離開。我恨她們每個人。”
他穿過人群,絲毫不理會近在咫尺的那些悲傷哭泣的人們,仿佛他們的悲戚與他毫無關係,仿佛他從不曾認識過躺在冰棺裏的那個女孩兒。
紀瓷靜靜看著路雲陌離開。
那麼龐大的“恨”,她也曾有過,並且一直充盈在心間。
但這刻,看著路雲陌的背影,她忽然困惑起來,那真的是恨嗎?
她看見杜渡在人群裏穿梭,忙東忙西,幫著莫奈的親人安排後事。那個男孩子,好像不是她記憶中容易臉紅的羞怯樣子,他沉著冷靜,就仿佛莫奈雖然離開了,他卻依然可以是她的依靠。
愛一個人,可以有很多種方式,但究竟哪一種才是對愛情最好的詮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