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娓藍說著話,突然停住,一閃身躍進了巷子旁的一處矮牆後麵。紀瓷剛想張口,看見樸娓藍遞給自己的眼神。她猶疑著,看了看前麵。有男人在自家門前轉來轉去,探頭探腦地東張西望。
“你找誰?”紀瓷警惕地問道。
男人轉過頭,戴著一隻黑墨鏡,大約四五十歲的年紀,皮膚黝黑。他打量了紀瓷幾眼,嘴角露出猥瑣的笑。
“小姑娘,這附近有沒有一個叫樸娓藍的女孩,和你差不多大。”
男人一開口,是很生硬的外地口音,和樸娓藍講話的尾音有些相似。
紀瓷狐疑地掃了他一眼,對他沒有什麼好印象。她果斷地搖搖頭,心裏猜想著這男人和樸娓藍是什麼關係。
“你十幾了?上高中了?”男人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跟在紀瓷身後追問著。
“你再跟著我,我就喊人了。”
“嘖嘖,小姑娘,防備心還蠻強的。我又不是壞人,我是在找自己的女兒。”
“你女兒?”
“被人拐走了,因為我一時激動打了她,所以跟著壞小子離家出走了。”
男人一副可憐相。
紀瓷在心裏揣度著他的話有幾分真假。
“我一看你就是個好心眼的姑娘,你幫我留意一下,要是有她的下落給我打電話,我姓宮,你喊我宮叔叔就行。你有筆嗎?我給你寫個電話號碼。”男人說著湊了過來。
紀瓷幾乎可以聞見他身上那種濃重的刺鼻的體味,她下意識地向後閃了閃。
迎麵有兩個社區的治安員走過來,紀瓷大步向他們走過去。
男人見自己討了個沒趣,收起笑容,向地麵唾了一口口水,揚長而去。
紀瓷在門廳裏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樸娓藍進門,她趴著窗口張望了一下,外麵沒有任何人影。
太陽的光隱了下去,午後又變得濕冷。
紀瓷想著那男人猥瑣的臉,到底還是放心不下,一轉身出了門去尋樸娓藍。
“喂!”她對著空曠的巷子喊了幾聲,沒有人回應。
天陰陰的,有細細碎碎的灰白色雪糝子從風裏飄過,像一場初雪來臨的前兆。這座南方的小城,整整兩年沒有落過雪了。
紀瓷緊走了幾步,仍舊沒看到人。她猜樸娓藍指不定又跑哪瘋癲去了。在她眼裏,樸娓藍的背景是模糊又複雜的,亦正亦邪,終歸和她不是一路人。所以,她從來都不想讓這個女生和林斐走得太近。
紀瓷掃了一眼那堵矮牆,出乎她的意料,她看見了樸娓藍粉白色的身影。
樸娓藍蹲在那裏,低著頭,聽見紀瓷的腳步聲,肩膀微微抖了抖。抬起眼,迎見紀瓷詫異的目光,卻隻輕輕笑了笑,笑容看起來很慵懶。
“你怎麼還在這兒?”紀瓷問道。
“腿麻了,站不起來。”說著,樸娓藍向紀瓷伸出一隻手。
紀瓷撇嘴,但還是伸手拉了她一把。
兩手相觸的時候,紀瓷分明察覺到對方掌心裏滿是涼涼的汗,濕漉漉的。在這陰冷的天氣裏,仿佛可以滴水成冰。她在怕什麼嗎?
她探究地看著樸娓藍,樸娓藍卻不動聲色地站好,拍拍手,隻說了聲:“謝了。”
“那人是誰啊?”
“不認識。”
“可是……他說他是你爸。”
“我爸早死了。”
樸娓藍拖著發麻的左腿往前走,齜牙咧嘴的。她依舊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看起來就好像對剛剛的話題完全不感興趣。
她仰著頭,歡天喜地地說:“呀,這是要下雪了啊!”
紀瓷在她身後看著,卻什麼都看不穿。她看不見樸娓藍的不安,看不見樸娓藍的怯意,更看不見她對命運的痛恨與絕望。
04
要下雪了。有雪的冬天才冷得徹底。樸娓藍縮在溫暖輕柔的羽絨服裏,卻還是覺得那種冷,一層又一層地包裹過來,怎麼都擺脫不掉。
05
紀瓷後來又遇見過宮九一次,在巷子口的便利店,和著欲黑的天色,宮九舉著一瓶啤酒,仰著脖子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光,然後惡狠狠地罵一句髒話。她聽不清他是在罵誰。
她遲疑了一下,沒有走過去,悄悄退回十字路口,等在樸娓藍下班回來的方向。
然後,直到她看見女生粉白色的身影出現在人群裏,自己眼裏又籠起薄薄的霧霾,她從未覺得粉白色如此刺眼。
她沒和樸娓藍說什麼,隻是走在她身前。樸娓藍難得見紀瓷主動等自己,眉飛色舞地講著外麵聽來的八卦,全然沒有注意到前麵那個女生眉間閃過的糾結。
臨近便利店,紀瓷終於說:“你先別動。”
“為什麼啊?”
紀瓷走了兩步,抬眼望望,宮九已經不見了,隻有那個綠色的酒瓶倒在地上。
她鬆了口氣。
“沒什麼,走吧。”
身後的女生卻忽然扯住她的馬尾辮:“紀瓷,你這兩天為什麼不理林斐了?”
紀瓷回過頭,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樸娓藍。
樸娓藍眯起眼睛,故意神秘地說:“我今天見過林斐,他說這兩天都沒見你。”
紀瓷卻在猜,他們怎麼又會遇見。
紀瓷三天沒去“翠”,沒和林斐聯絡。可是這期間,樸娓藍卻和林斐見過麵。他們是巧遇嗎?還是他又去教她下五子棋?
紀瓷隻管胡思亂想著,樸娓藍卻捏住她的臉,壞笑著說:“你啊,這樣不行,太單純了,怎麼什麼都寫在臉上。”
紀瓷掙開她,有些不高興。
“我是說真的啊,紀瓷,有些時候,你要學會把情緒隱藏起來。太透明了,容易受到傷害,容易被人利用,當然也包括傷害到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