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媽媽帶著她改嫁到了白樹鎮,陌生的中年男人捏著她的臉,讓她喊他爸爸。他帶她去鎮子裏的雜貨店買糖吃,牽著她的手穿過大街小巷,得意地對那些臉上帶著嘲諷笑容的人說——這是我閨女。
他的嗓門大得出奇,他總是喊她——大閨女、大閨女,半個鎮子的人都能聽見,然後是止不住的嘲笑。
他會帶她逛集市,買花裙子和小皮鞋。
他會親她,用滿下巴的胡子蹭得她咯咯笑。
當然,那些時光,溫馨卻有稀少。
大多時候,他是醉著的,帶著一夜豪賭之後輸得發紅的眼睛,他再記不起她是他寵溺過的“閨女”。他隻會扯著她的頭發罵她——拖油瓶!喪門星!
他的嗓門同樣那麼大,整個鎮子的人都能聽見他的咒罵。媽媽摟著她,於是拳頭就會落在媽媽的身上。
那是怎樣的回憶啊,帶著痛楚和恐懼。
八歲的時候,他忽然把她從學校接出來,他說要帶她去進城玩。於是,她開始了人生中最不堪的一段時光。他把她變成了一個賊,用未泯的天真麵孔蒙蔽陌生人,然後,偷走他們的錢包,偷走他們最後的信任和憐憫。
他帶她住在火車站附近的地下小旅館裏,如果偷到了足夠的錢,他會好心地買火腿腸和麵包給她;如果當天的“業績”不好,她能吃到的就隻有拳頭。
漸漸,她眼神變得冷漠又麻木。漸漸,她學會了小心地“伺候”他,會察言觀色,會討好奉承,盡量不讓自己挨打。甚至,當他在半夜摟著噴著粗劣香水的女人回來,她也會識相地用被子蓋住自己,蜷縮在床的角落裏。
她再沒有了童年,自從她擁有了繼父,那個叫宮九的男人。像魔鬼一樣的男人。他甚至會在清醒的時候,撫摸她的身體,用粗糲不堪的手指,揉搓她正在萌芽的胸部,或者,觸碰她最隱秘的身體領地。那些片段,驚悸得令她從不敢回頭張望。
十二歲,她遇見江恩寶。
她餓了一整天,又被宮九毒打了一頓,軟綿綿地暈倒在路上。是江恩寶救了她,他送她去醫院。醫生說如果她一直暈在那裏,也許會死掉。
她的心用一層堅硬又冷漠的鎧甲包裹著,她並不敢去相信誰,包括江恩寶。但是,讓她可以肯定的是,過去的若幹年裏,除了媽媽,再沒有人像江恩寶那樣,願意靠近她,眼裏帶著善意。
之後,他們有時會遇見,在人群裏,在他的注視下,她很難把手伸向陌生人的口袋。但她又明白,羞恥心並不能保護自己,她不能不麵對宮九醉醺醺的臉,不能不麵對宮九殘暴的拳打腳踢。她要活著,隻能繼續維持自己的麻木。她慢慢學會了在疼的時候笑,在種種不堪麵前明媚的笑。
江恩寶偶爾會送吃的給她,她總是冷淡地謝絕。
但那個男生,真是有耐心,像影子一樣,不知什麼時候就出現在她身側。他不說話,也不近前,就隻是默默地陪著她,陪著她在那條黑暗無邊的路上行進。
有時,她臉上帶著前夜被宮九毆打的痕跡,他就會塞給她止疼的藥膏。
樸娓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在地獄一樣令人不堪忍受的人生裏,會出現一個靜默的看客。她知道,江恩寶並沒有強大的力量,他不過比自己大幾歲而已,瘦削、寡言,她一眼就能看出,他成長的背景不一定比自己好幾分。但,這樣的陪伴,是她多年以來收到的最好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