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爐火,她看不清他的臉。
像一個不合群的小孩兒。她心裏暗說。然後,順著她的視線,看到遠處的山巒,一輪圓月在山巒之上,旁邊隻有一顆星明滅閃爍。
有人喝多了,對著夜空高寒:“喂,我們高一八班永遠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友誼萬歲!”
四周響起一陣哄笑。
過了一會兒,紀瓷還是覺得夜寒難耐,這是南方的八月啊,最熱的季節,山裏怎麼會這麼寒涼呢?紀瓷終於站起來,決定回帳篷裏躺著去,她很快就有些困頓,隱隱聽見帳篷外的蟲鳴和歌聲。
後來開始做夢,大段大段碎片一樣的夢,像是在雲霧裏穿行,腳下的路沒有盡頭,山巒和樹林在夜色裏鋪展開,她有些茫然。有人喊她的名字,語氣裏帶著焦灼。
“紀瓷,紀瓷,你醒醒。”
她睜不開眼睛。
有一隻手慢慢覆在她的額頭,帶著沁涼的山間氣息,很舒服。她下意識地按住那隻手,不想鬆開。
後來回想這一切,紀瓷仍不知那是在夢裏,還是在真實的所在。
而那場綿綿不絕的夢,完全是因為她發燒了。
是林斐率先發現這件事的。沒有人想過,為什麼隻有林斐注意到紀瓷的離開,為什麼隻有林斐在一刻鍾之後會去她的帳篷外查看。
總之,那個快樂的夜晚因著紀瓷的高燒而中斷。
班長判斷了一下地勢,溫泉度假村離他們比較遠,最近的反倒是山上的清瀾寺,抄近路大概隻要十幾分鍾。他提議送紀瓷去清瀾寺求助,話音剛落,林斐已然背起了紀瓷。
夜裏的山路不好走,林斐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耳畔是紀瓷熾熱的呼吸。程思薇在後麵給他打著手電,兩簇光在夜裏輝映,他卻說不出自己為什麼那麼心焦。
紀瓷一直在說胡話,她說:“老紀,今天星星真美啊,山裏的星星就是多。”
隔一會兒又嘟囔:“老紀,唱首星星的歌吧,我睡不著。”
林斐腳步頓了頓,像是狠狠地下了一番決心,終於還是輕輕地哼出口:“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身後傳來程思薇的竊笑聲。
而背後的女孩倒是發出了勻稱的呼吸聲,她終於安靜,沉沉睡著。
過去很多天,每每程思薇用那首歌來取笑紀瓷的時候,紀瓷始終覺得心裏滿是遺憾。總覺得昏睡的自己辜負了那個美好的夜晚,更辜負了唱情歌的少年。
17
寺院裏的住持和尚給紀瓷量了體溫,三十九度二,找了退燒藥給她吃下去,又安排了一間禪房給他們。
他們按照住持和尚教的方法,給紀瓷清天河水,每個人握著紀瓷的一隻胳膊,從手腕處向手肘處推拿,各做一百下。
後半夜,紀瓷的燒終於退下去了。
紀瓷睜開眼睛,看見程思薇躺在相鄰的床上,睡得像一隻小豬。紀瓷有些困惑,看看天花板上昏黃的燈,再一轉頭,對上了林斐的眼睛。林斐坐在木凳上,一直守在她的床頭。見她醒了,急忙倒了水給她喝,又伸手去摸她的額頭。紀瓷下意識地向後躲了躲。林斐忽然紅了臉。
氣氛有些尷尬。
林斐說:“你感冒了,現在燒退了,接著睡吧,等天亮我們就回營地。”
紀瓷想說話,但還是困倦,翻個身很快又睡著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五點鍾,窗外微白。林斐趴在她的床頭,閉著眼睛。紀瓷躡手躡腳地坐起來,林斐很快也醒了。兩個人沒說話,隻是彼此凝望了一下。
山裏的清晨,鳥鳴聲宛轉悠揚。空氣裏有鬆木香,還有寺院裏特有的檀香。
掃地僧人在廊下淋了水,值日僧清理煙爐中的香灰。大殿裏,住持帶著弟子在做早課,誦經聲嫋嫋飄過。
紀瓷在一尊菩薩前停下,她記得小時候和父母也來過這裏,也看過這尊菩薩。她一直是無神論者,但此刻,心生恩慈,她在蒲團上跪下來,也說不好是為了什麼,大約隻是想記下這一夜,記下這個清晨,還有這個少年。
紀瓷回頭看看林斐,林斐站在初起的晨光裏,五官被光映照得甚是明亮。
她小聲說:“你要拜拜嗎?”
林斐蹙了蹙眉,遲疑了一下,然後在紀瓷身邊的蒲團上跪下來。
她莞爾,合掌,低頭順眉的拜了下去。
起身的時候,轉頭看著林斐的側臉,她想也不想地說:“林斐,我喜歡你。”
她的勇氣蓄勢而發。
林斐側過頭來看她,隻是定定地看著她,什麼也沒說,嘴角遲緩地翹了起來。在晨光和梵音裏,那個淡淡的笑容就像一朵靜開的蓮。
隻是那時候的紀瓷,完全不懂得那朵蓮的心事。
住持走過來,看看他們,脫下手裏的一串念珠,遞給了林斐。
紀瓷很想也要一串,但是不好意思說出口。
住持卻看著她說:“你命中自有吉星。”
後來,她才覺得,命運之玄妙,足以令人心生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