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我是女王
感謝那些壞男人教會我們的事,要做自己的女王。
安妮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凱蒂出事了,進了醫院。
她們是在下飛機之後才接到的消息,緹娜立刻將後續轉飛上海的飛機改簽到晚上,兩個人顧不上放行李,匆匆趕往醫院。
具體情況她們在電話裏已經大致問清楚,凱蒂放棄了土耳其之旅,回家之後就在小區裏堵湯尼,那不過是公寓型的住宅區,裏外一共沒有多大地方,她很快就撞破了一切。
當時湯尼和小堯下樓,他們拿了不少東西,小堯去把袋子都放在車尾。兩個人話不多,但一切舉止都很自然,很快小堯就和他分別,先上樓去了。
湯尼一個人將東西整理好準備開走,凱蒂衝過去攔車。她看見了一切,看見了那個女人,絕望到底,撒潑似的和他大吵。
他還要臉麵,始終顧慮小區裏人多,怕被人看見,於是和她先回家。凱蒂不依不饒,追問他憑什麼要把那個女人接到北京。而湯尼覺得她完全是無理取鬧,他父親生病很嚴重,來北京看病,因而一家人都要接過來,他隻是租了房子安置他們,並沒有想那麼多。
至於小堯……她雖然寡淡無趣,但她畢竟為他照顧父母,事到如今,湯尼的爸媽都離不開她,這段時間湯尼兩邊跑,而在醫院忙前忙後的人都是她,他不可能就這樣趕她走。
凱蒂更加崩潰,目睹愛人的不忠比任何打擊都慘烈,她不光要求湯尼身體忠誠,她還要一份完整可以見光的愛情,她想和他真正在一起,而不是看他心裏裝著兩個女人。
而湯尼終於受夠了,他已經負荷不了凱蒂咄咄逼人的態度,他給不起隻能退縮,決定就此離開。
人窮誌短,他始終邁不過世事這道坎,他很快又要為爸爸攢手術費,他的未來沒人羨慕,也始終無法走到她描述的幸福裏去。
這一切最終促成了凱蒂的失控,她追出去摔下樓梯,輕微腦震蕩,還在觀察期,腿部骨折,所幸除此之外,其他都是擦傷,並不嚴重。
安妮拉著緹娜跑進住院部,找到凱蒂的病房。她們一路走過去,看見湯尼站在門外,沮喪地按著額頭。
安妮想起那天在機場的凱蒂,她態度那麼堅決,寧願為愛犧牲一切,心裏越想越難過,忍不住一把揪住湯尼,狠狠將他撞在對麵的牆上,一巴掌抽過去,“不許你再見她,不許你再傷害她!你明明知道她愛你,卻無止境地利用她的愛。你怕自己的人生崩潰,想要平衡,那她呢?你有沒有想過她和你那個女友的人生?別再讓我看見你!否則我絕不饒你!”
她的痛斥響徹樓道。午後時間,病人都睡了,緹娜過來示意她冷靜,這裏絕不是吵架的地方,安妮依舊氣憤不已,回身進了病房。
病床上的女人再沒有了往日風采,穿了一身淺淡的住院服,臉色蒼白,目光盯著窗外出神,沒有任何神采。
安妮幾乎克製不住,衝過去抱住她。
凱蒂看見是她們來了,終於有了反應,她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死死握緊她們的手。
緹娜仰起臉忍住眼淚,她知道自己年紀最大,所以一旦出了事,她永遠要做她們的支柱。她拍了拍凱蒂的肩膀,示意她有什麼都可以發泄出來,不要再這樣憋在心裏。
“他在外邊,你要見他嗎?”
凱蒂沉默很久,直到安妮開始擔心,她才搖頭,“不,我想通了,我知道小堯很偉大,可我不想做她那樣的女人。”
過去那些年,她成了湯尼擺脫舊日生活的希望,她為此將自己逼成愛情的奴隸,自毀自輕隻為取悅他,可如今她摔疼了,也終於把自己摔醒了。
她躺在床上一直在想,想得頭疼欲裂,想得自己心灰意冷,但終於還是想通了。她不怪小堯,那是一個值得讚頌的女人,有著中國女人最最傳統的價值觀,三從四德。可是凱蒂覺得不值,她不要做任何人的影子,她要全心全意的愛,要一個完完整整的男人,不會永遠失蹤成謎。
她不能苦守寒窯等一個男人,也不需要自我犧牲所換來的偉大。
這樣的感情等同於自我毀滅,太苦太難也太痛了,她忍了六年,可如今再不能這樣愛下去了。
她不再為他做放棄自我的女人,即使不被歌頌。
緹娜長長地舒了口氣,她笑了,拍拍凱蒂的手示意她想開就好,隨後轉身帶上門,出去麵對湯尼。
那個男人目光渙散,靠著牆發呆。
緹娜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
很快,她站在走廊另一側牆壁之前,率先打破沉默,“你沒有勇氣說分手,又不想當壞人,可是最後你還是做了壞人,而且結局更殘忍。”
湯尼已經做好了任打任罵的準備,沒想到緹娜的語氣很克製。他轉過臉來,仿佛眼睛裏終於有了焦點,定定看向緹娜。
她理解他們的感情,彼此束縛六年時間,相互矛盾卻又身體過分契合,這就是愛情本身的苦。
有一種愛叫放手。緹娜知道,病房裏的人最終決定送湯尼自由,這是她最後能為他付出的愛,所以緹娜看著他說:“我相信你愛凱蒂,就如同她愛你一樣。”
湯尼眼睛驀然睜大,他的胸口劇烈起伏,猛地轉過身將額頭抵在牆壁之上,許久沒有答話。
他該去整理自己的人生了。
緹娜回到病房裏,關門的時候,她看見湯尼離開了,這一次他一步一步向前走,沒有絲毫猶豫。
如果這麼多年他用傷害付出愛,那這最後一次,他也隻能用離開作為保護。
其實他們之間並不是凱蒂強留,恰恰是湯尼禁錮了凱蒂,她是他生活中唯一的驚喜和期待,也是一個遙不可及的桃花源。
她是他的歧途,美麗得讓人不願回顧來時路,但時間越長,他越發現自己不屬於這裏,他想走,卻走不遠,來來回回,彼此淩遲。
他忘了,桃花源的美,恰恰在於它不能成真。
病床上的凱蒂已經坐起身,她似乎感覺到什麼,向門口的位置看了很久。緹娜輕聲告訴她:“他走了。”
凱蒂閉上眼,卻沒有再哭。
因為她知道這一次……湯尼真的再也不會回來了。
緹娜看到姐妹並無大礙,終於放了心,搭乘晚上的航班回到上海。安妮在北京陪伴凱蒂,對方想開之後,精神好了很多,可以回家慢慢休養,沒必要在醫院逗留了。
凱蒂最後一次檢查身體,一切正常,她正式出院那天,安妮有重要活動,因而沒有去探望。
安妮提前收到了牛導通知,憑借《傳道書》一片,入圍了影評人協會的最佳女配角。
導演在電話裏十分興奮,因為這個頒獎禮含金量很高,是行業內最專業的評獎。它由四百多位導演、演員、編劇、攝影、製片人,及六百多家媒體共同投票,而且這一次《傳道書》大熱,在報名時就傳出是入圍最多獎項的影片。
安妮當時走在路上,十分興奮,讓牛導放心,她一定會去現場參加。她掛了電話後又買了一份娛樂雜誌,這段時間她都在土耳其,沒能及時關注圈裏的新聞,正好趁此機會惡補一下。
同樣一條路,上一次她拿著雜誌,走在這條路上看到張毅和馬璃莎的婚訊,沒想到時隔不久,頭版頭條變成了他們離婚的秘聞。
“據可靠人士爆料,因《傳道書》一片大熱的男主角張毅和劇中女主角馬璃莎,已於日前秘密辦理離婚手續。”
這一舉動無疑是宣告世人,這段炒得沸沸揚揚的話題性婚姻終於宣告失敗。
安妮看著路口變換的交通燈,一時之間百感交集,曾經她就在這裏失了魂一樣的難過,如今……一切都過去了。
她停下腳步,看著雜誌上的照片,張毅麵對馬璃莎,她依舊趾高氣揚,可他在她身側,笑容裏卻有旁人不能懂的溫柔。
安妮入圍獎項的新聞緊隨其後,同一版麵,緊緊相連的位置。
果真人生如戲。
她抬起頭,麵對同樣的街景,這一次,心存感激。
他們學會愛、付出愛,為愛而傷,但最終……還是應該感謝愛。
頒獎典禮如期而至,在晚上七點半準時開始。
當天傍晚,凱蒂剛剛吃完飯,她的腿還不能亂走,於是叫公司的助手開車過來送她回家,她特意讓人把電台打開,果然全媒體都在直播這場盛會。
往屆獲獎的演員從此星路一帆風順,紛紛躋身一線,因此,這場頒獎典禮全國矚目,熱門人選曝光度直線提高。
凱蒂沒能親臨現場,卻比任何人都緊張,一路都在催促,“快快,我要趕回去看直播。”
她拿出手機給安妮發短信,告訴對方一切盡力就好,千萬別緊張,可她這個觀眾說著說著手指都顫抖,半天才編輯完一條短信。
舞台上開幕音樂已經響起,安妮此時正坐在台下,攝像機掃過,各路明星今天都拿出看家本領,嘉賓席上的人都在秀天價鑽飾和高檔定做禮服,而她的笑臉很快也出現在大屏幕上。
安妮今天依舊保持了低調文藝的路線,一襲端莊的曳地禮服,簡潔到底,隻配了項鏈和耳環,卻剛剛好自成一派,完全展現出個人獨特的溫婉氣質。
僅僅一個畫麵而已,竟然也在觀眾席引起波動,這是安妮拍戲數年以來前所未有的情況。
她不免有些意外,而身邊的牛導情緒高漲,不斷給她打氣,“沒問題!聽聽大家的呼聲……你已經紅了!”
安妮的手機振動,凱蒂和緹娜的短信同時湧入,還有其他未能到場的同行好友,大家都在密切關注這場盛會,她不免有些緊張,一顆心越跳越快,興奮的情緒衝到頂點之後,很快一切又都隨著音樂聲平複下來。
她靜下心告訴自己,得失不重要,她能夠坐在這裏,已經證明了自己。
這麼多年辛苦成敗,隻等今晚揭曉。
此時,緹娜已經回到上海,她沒有留在家裏,也沒有聯係任何人,獨自驅車出門。
她和安妮一樣,選擇在今夜麵對挑戰,注定終生難忘。
新天地也組織了現場直播的活動,水上大屏幕在播放頒獎典禮的直播,廣場上聚集了很多人。
她刻意放緩車速,高架橋左右的高樓之上也有大屏幕,這個時間段,沒人會沒錯過這場頒獎禮。很快,屏幕上閃過航拍舞台。今年的熱門影片有質有量,因而各方重視,舞台華麗,燈光效果十足。
緹娜一邊開車一邊看,為安妮感到驕傲,不論今晚頒獎結果如何,她已經是姐妹心中的最佳女演員。
她看了一眼手機,依舊沒有來電,沒有新微博提醒,什麼都沒有,手機安靜得成了一塊廢鐵。
這樣的狀況已經持續很久,從緹娜去土耳其到現在,家偉隻字未回。
一開始緹娜回到畫廊,用聚會和展覽麻痹自己,忙碌起來。她以為生活會回歸原本的軌跡,可是她很快發現自己幾乎成了過去的凱蒂。
安妮沒有說錯,她成了家偉平衡生活的調劑品。他還有老婆和孩子,生活穩定,於是他偶爾和老情人見麵就成了追憶青春的幌子。他用緹娜將尋找激情的麻煩降到最低,以此來緩衝他人到中年的恐懼症。
但是緹娜忘了,即使她不在意婚姻,樂於接受這一切……但她和家偉的激情前提還是隻有兩個字——偶爾。
“偶爾”比“曾經”還可怕,愛情裏寧可曾經滄海,也不要偶爾一期一會。她應該感謝自己去了土耳其,在那個國度裏切身感受到宗教的力量,站在海天之間自省,才有勇氣作出今天的決定。
過去她以為自己太早經曆過愛情,熱情和期待早早磨盡,什麼也不信,即使她熱愛藝術,但那並未達到信仰的程度。她認為自己早已看透人生,可當她在土耳其的街道上行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成長遠遠不夠。
她在傍晚時分聽他們做晚課,她看到街道上很少有直接行乞的流浪者,他們更寧願出售紙巾或是水,以此為生……她終於明白人活在世,還是需要相信一些東西的,無論是宗教還是某種精神,你隻有能將它視為信仰,心中才有支柱,才能在任何困境和壓抑時站起來,與黑暗抵抗。
緹娜一直都是旁人的支柱,但她自己卻毫無憑借,她終於明白,一個人永遠無法給予別人自己所沒有的東西,感情也一樣。
她不信愛,所以她也無法真正去愛別人。
所以她最終選擇去找家偉,她必須要為他們做一個了斷。
緹娜用平板開了視頻直播,第一個獎項是最佳編劇獎,很快已經頒出。
她持續開車,全城入夜,時間不早了,很多街邊小店陸續關門,但緹娜不死心,還是先去了一趟家偉的洗衣店。
這時候手機總算有點用處,她用App搜索地圖,按照路線找過去,卻發現對方的店關門很早,招牌上的燈都暗了。
她將車停在路邊,從當年回國開始,她就再也沒回過部隊大院。人都戀舊,但遠行過後的歸人,總有一種莫名的情緒,離家越近,越不能親至。
年輕時她在歐洲瘋狂地想家,卻買不起一張機票,等到她曆盡坎坷終於回來了,卻沒能回家看看。
後來緹娜明白,所謂的近鄉情怯,隻不過是因為這一路麵目全非,早已無法麵對記憶中的自己。
車子重新發動的時候,她開始感謝自己的年紀,歲數擺在這裏,讓她沒有凱蒂那麼一往無前的犧牲精神了。
感情的冤孽,除了自渡,他人愛莫能助。
普普通通的居民小區,已經有幾十年的曆史,大多住戶都是老人了。
這裏樓道安靜,隔音效果也不好,鄰裏之間的距離也很模糊,不知誰家客廳裏的電視機聲音很大,“在頒完最佳編劇獎後,有請我們的特邀嘉賓張靚穎為我們帶來她的最新單曲……”
緹娜就站在門外,靜靜地盯著麵前那扇門。樓道裏的燈很快暗了,隻剩下她站在黑暗裏。她重新審視這棟老房子,這就是她二十七年前天天跑來喊家偉的地方。
她開始敲門,客廳裏還有人打電話的聲音,“對,就是這單,你明天去店裏確認一下,小心一點,別把客人的衣服弄皺了啊。”
很快,有人趿拉著拖鞋跑過來開門。
家偉穿著一件中年男人最常見的藍灰T恤,領口卷邊,頭發軟趴趴地沾在頭頂,一隻手還捏著老花鏡。猛地看見緹娜的臉,他在門口愕然,呆愣足有一分鍾。
而緹娜也沒有好到哪裏去,門打開那一瞬間,她幾乎無法分辨眼前站著的人究竟是誰。一樣的環境,一樣的畫麵,連空氣裏的味道都和過去一模一樣,但家偉卻格外陌生。
這個男人她認識了一輩子,也忘了一輩子,這個男人深情而大膽,此刻卻又無比世俗和防備。他竟然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眼神打量她,目光裏充斥著敵對和審度,他憑空畫出了陣營,這窄窄一道門口隔開了兩個世界。
緹娜看見他身後人影晃動,他的老婆去冰箱裏拿了什麼東西,而他的孩子好像在跳繩,屋內一直有動靜。
家偉的身影就在這一瞬間突然高大起來,他下意識地擋住了緹娜的視線,明確地守護住了自己的領地,無聲地告訴她,他身後就是他的家,有他的老婆和孩子,而緹娜……像個手無寸鐵的入侵者,激起了他全部的防備。
她發現自己確實全都想錯了,這根本不是故人重逢。安妮說得對,過去的二十七年他們之間完全是一片空白,她自己都變了,家偉也變了。
他隻差一句“你來幹嗎”的質問,就能徹底把緹娜變成一個笑話。
所幸家偉愣了半天之後,克製住了情緒,輕聲喊她:“緹娜!”他叫她的方式還像小時候,總像呼喊小妹妹,把她叫得小了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