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歌在瘟疫蔓延時
徐知宜醒來時,耳朵還老老實實貼在手機上。手機應該剛掛斷不久,機身還在發燙。她不禁訝然昨晚的荒唐。
竟然讓Top Star給她免費唱了一整夜催眠曲。
不過效果相當好,一夜酣沉,連夢也沒做一個。她決定早點將實驗結果,作為回報送給沈肆。
她立即起身,洗了個澡,匆匆趕去實驗室。
然而到了實驗室,拿到數據,她整個人都蒙了,但又不由自主亢奮得牙齒都輕嗑起來。盡管已經猜到這病毒沒那麼簡單,但是沒想到會如此驚人。她立即召集兩名助手。
“果然是病毒變異了!初步斷定這是H1N1和H5N1的基因重組產生的新亞型。八段基因片段裏,除了四條禽流感病毒的RNA,居然多出了兩條豬流感病毒的RNA、一條人流感病毒RNA和一條鼠流感病毒的RNA。這應該是史上RNA最複雜的流感病毒了吧?它與我們以前發現的甲流所有的亞型完全不同。這代表著,這種新型病毒,除了禽類和豬,甚至老鼠也能傳染給人類,人與人之間也能傳播……”
“豬果然是最好的中間宿主……”馮令達悄聲對旁邊的任飛飛道。
任飛飛已經嚇得臉色慘白,連回應他一聲都已經做不到了。
徐知宜沒有理會她,隻繼續沉聲道:“而且最可怕的是,這裏關鍵蛋白的七個氨基酸都改變了,傳播能力翻倍,這樣它可以很輕易地通過空氣傳染給人類。這種新病毒的致命性、傳染性,恐怕是目前我們遇到過的流感病毒中,最強大的。天上飛的鳥、餐桌上的豬、地上無孔不入的鼠,還有我們每天親密接觸的同類,都變成了病毒宿主,簡直避無可避……”
H5N1和H1N1本來就是高致命性流感,結合成的新病毒在人與人之間還可以相互傳播,致病性更高,傳播力度將更可怕。
徐知宜看著數據報告,整個人驚出了一身冷汗。她沉聲對馮令達和任飛飛說:“你們馬上把所有能做事的人都集中起來,開始給這種病毒進行基因溯源,做小鼠感染病毒實驗。下午我和你們所有人一起,開個碰頭會商量接下來的實驗,我們要在最短時間裏,把病毒全麵了解清楚。我現在就通知防疫部門,馬上跟院長彙報。”
馮令達與任飛飛立即點頭應下,分頭開始做準備工作。
出了實驗室,還沒出更衣室的門,她便立即致電蘇傾。
電話裏,她言簡意賅地將結果告訴了蘇傾。
回國後,蘇傾除了在醫學院任教,還任疾控中心病毒預防控製所的首席專家,她立即意識到,高致病性的禽流感病毒,不光通過鳥、豬、老鼠傳染給人類,還能在人與人之間相互傳播,意味著什麼。
就算是見慣了風浪,蘇傾仍然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手,指甲陷入掌心,掐出一道道血痕——她知道之前疾控中心幫助廣州瞞住疫情,意味著疫情發展到現在,也許已經脫離了他們的掌控。
但,她也明白——如果不隱瞞,整個廣州乃至全國,都會因為恐慌,人人自危,亂成一團。
“這次的事情,你算是立大功了。你有興趣進行下一步的工作嗎?”蘇傾很正式地問。
“警察那邊你已經搞定了?”徐知宜沒吭聲。
“廣州那邊一直做出錯誤判斷,我們不追究他們,他們也不會追究你的事了。已經向警方銷案了。所以,你加入嗎?”
“你都與他們做好交易了,我能不參加嗎?”徐知宜笑了,一切如她所料。
廣州的工作人員,果然還沒能捕獲病毒。
“我正好在研究流感病毒的變異規律,這次的新病毒,倒是個很好的契機。”徐知宜毫不猶豫地說,“我這邊先做一些病毒的傳染實驗,你們盡量多提供一些病毒樣本給我。合作方式直接與我們院長商量吧……反正你們也是老熟人了。”
“稍後我親自到學校來找你們院長。病毒的事情,你跟下麵的人打個招呼,千萬不能泄露出去一絲半點,否則引起恐慌,麻煩就大了。”
“我先跟院長通個氣,然後發份報告給你。這事情瞞不得。”徐知宜提醒,“你們盡快收集一下最近的流感死亡病例吧,我猜數據絕對不止上報給你們的那些,早點召開新聞發布會吧。隱瞞,就是殺人。”
“這事,你覺得是我能做主的嗎?”蘇傾苦笑。
“那你趕緊找能做主的人。”
“你以為我沒找過?”
徐知宜心中一痛,歎了口氣:“媽,你也別太跟人硬頂,解決事情,不是隻有守規矩這一種方法。”
她知道,她媽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
可有些事情,就算得罪了人,也還是辦不下來。
尤其是在這種敏感時期。
徐知宜出了實驗大樓,便去院辦找王院長。
王院長不在。她又騎了自行車,趕到王院長家。
正值中午,王院長家的保姆正在往飯桌上端菜,老火煲的雞湯濃香直撲徐知宜麵門。
王院長還笑眯眯地打趣:“趕著飯點過來,是想蹭飯了吧?”
徐知宜顧不得一路疾馳,喘著粗氣便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詳細地同王院長彙報了一遍。
連她搞到病毒來源的不光彩手段,也一並告訴他,隻略去了沈肆不提。並知會他,蘇傾會立即趕來見他。
可是王院長一聽,臉色都變了。他飯也顧不上吃,立即打電話給蘇傾,兩個人在電話裏就談了起來。
過了半個鍾頭,王院長掛了電話,轉身看著徐知宜,臉上是受到驚嚇後,震動過度所呈現的恐懼:“你媽媽剛剛收到消息,廣州那家醫院,死了七名醫護人員,僅僅在醫院內就查出四十九人受感染,現在正通知醫護人員的親友也去醫院接受排查。”
徐知宜愣了一下,腦海中浮現出那天在醫院,看見的老吳、陸成,還有幾名護士的麵孔。她顧不得王院長在場,立即給方衡撥了電話。
電話一通,她剛聽見方衡在那頭,溫言細語地喂了一聲,便立即打斷了他要說的話:“師兄,你在呼吸內科工作,我告訴你一件事,不過請你暫時保密。你還記得上次,你陪我去陸成醫院,看望感染H5N1的一家三口嗎?”
“記得——怎麼啦?”方衡下意識地捏緊電話,他很少聽見徐知宜用這麼沉重的語氣說話。
“那不是H5N1,簡單說算是H5N1和H1N1重組的一種超級病毒,致病性、傳染性極強,它可以在人與人之間通過空氣傳播。死了女兒的那對夫妻,也死了。陸成的醫院也感染了四十九名醫護人員,死了七個。同是沿海城市,上海肯定也逃不掉,而且按照這種病毒的傳染性來說,很快會在全國乃至整個亞洲地區蔓延開。疾控中心還沒有向外通報,目前絕大多數感染的病人,還被當作普通流感診治。但是師兄,你必須小心……你們呼吸內科最近千萬要做好防護……光是H5N1的致死率,就高達百分之五十九,現在變異了更可怕,我可以很負責任地說,如果不控製好,對於整個人類來說,都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徐知宜一口氣說完。
方衡沉默了一瞬,沉聲道:“我先掛了,你等我一下。”
過了大概十分鍾,方衡的電話打了過來:“陸成今天早上死了,死前突發急性腦膜炎、呼吸衰竭、肺部大出血。他們醫院被感染的醫護人員,一半都進了ICU,出現不同程度的器官衰竭和出血症狀。”
徐知宜能聽出,他的聲音在發顫。
其實,這結果她早就猜到了。想到當時,主治醫生老吳見她穿防護服,還取笑她膽小。想必,老吳得知自己被感染的那一刻,一定很後悔吧。
“我得馬上通知我們院辦……”方衡說。
“不行,師兄,我媽讓我暫時別告訴任何人。”徐知宜趕緊說,“要麼,你和我媽先聯係一下?”
“我馬上找她。”方衡明顯焦急起來,作為一名呼吸內科的權威醫生,他太知道這種能在人與人之間傳播的流感有多可怕。
一人感染,全家得病。說的就是流感。
有時候一個人得了流感,整棟大樓的人都會感染上。
“師兄你要小心——醫生現在是感染的高危人群。”徐知宜叮囑道。
“你也多加小心。”
“我沒事——我們實驗室是病毒的監獄,牢不透風呢。”徐知宜故作輕鬆地安慰他。
“我是說,你平時也要小心。”
“嗯!你偷偷跟方叔叔他們也說一聲吧。”
“你不怕你媽說你?”
“我媽應該已經私下叮囑過宋叔叔和熙熙了。”徐知宜有些想笑,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瞞得住呢?每位知情者都有自己關心的人。再無私的人,也不敢拿自己親人的生命博弈。
“小徐,你這麼快就把你媽媽出賣了?”王院長在一旁,把徐知宜與方衡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院長,你會把這事瞞著不告訴師母和琳琳嗎?”徐知宜板著臉問。
“呀,我馬上打電話給你師母,她去菜市場給琳琳和我孫子買魚去了。”王院長也慌了。
“而且這桌上還燉著雞。劉阿姨,今天現殺的吧?”她不動聲色地繼續說。
王院長轉身,看著還在廚房裏張羅的保姆小劉,臉一下就白了。
從王院長家出來,她又發了條短信通知沈肆。
接著,她想到,整天與小商販鬥智鬥勇的老友江純一。
去他的保密!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她撥了江純一的電話。
“喲——今天怎麼有空找我啊?”江純一風騷地接起電話,“你不是被帥哥包養了嗎,應該忙得腳不沾地才對啊?”
自從徐知宜的工作室接受了《夜行》劇組的讚助,江純一就開始滿嘴跑馬。
“嚴肅點!”不知為何,她原本低迷緊張的情緒,被老友的插科打諢給攪散了不少,“我跟你說個正經事。不過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別到處散播。”
“你不會是後知後覺地來告訴我沈肆和霍琦談戀愛的那檔事吧?”江純一繼續調侃她。
“不是。我要告訴你現在廣州出現了一種新型流感病毒,高致命性、高傳染性。可以在人與人之間傳播。我們吸入的每一口空氣,都有可能藏著一枚定時炸彈,隨時會在你的體內引爆,炸得你內髒血肉模糊。你最近出門最好戴個二十四層的口罩,隨時洗手消毒,別在外麵吃飯,盡量避免去公共場合,避免搭乘公共交通工具,下班趕緊回家,把門窗關緊,用空氣淨化器內循環,最好哪兒都別去,能請假不上班最好。如果身邊有人感冒、發燒、咳嗽,你就讓他趕緊去傳染科看病。還有,你千萬不要接觸鳥類,雞肉、豬肉都先別吃了,你們查歪作坊的時候,看見老鼠趕緊繞道!”
“你說真的?有這麼嚴重嗎?”
“我覺得應該比SARS還可怕。”徐知宜老實承認。
“你肯定?”江純一正在與質監局聯合執法,查出一家劣質油加工工廠,聽到徐知宜在電話那頭慎重的叮囑,不由得渾身發毛,看著油汙汙的工廠地麵,隻覺空氣裏有一種無形的病原體,正在慢慢向她靠攏。她下意識地就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又驚覺自己的手也並不幹淨,連忙放下來。
“這病毒樣本就在我的實驗室裏。目前我是第一個發現的人,偷偷告訴你的,千萬別到處傳播啊,不然會給我惹麻煩。”徐知宜仔細叮囑。
“嗯,我保密!呀——我得趕緊告訴我爸媽和我男朋友。”江純一怪叫一聲,哢嗒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