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2 / 3)

他一直被人追逐,她也一直踉踉蹌蹌地跟在他的後麵,和那些追逐者並沒有太大區別。

她甚至覺得自己是送上門的便宜貨,才這樣讓人不珍惜。

她越來越累,越來越孤單,越來越自卑。

每次看電視,遇到記者采訪他的感情問題,他都會很溫柔地對著鏡頭說:如果有一天,我遇到那個令我心動的女人,我願意為她付出我的一切。

她總是默默在心裏補上一句:除了你的時間。

有時候她又想,也許自己不是真正讓他心動的女人。

她提出過很多次分手,每一次都是沈肆苦苦挽留。最慘烈的一次,沈肆甚至表示願意對公眾宣布他們的關係。他激動地掏出手機,當即就打電話給一個認識的記者。

但被周雯花錢封住了記者的口。

周雯不斷在中間調停,不斷逼她做出妥協。作為明星,永遠是單身的更能令粉絲癡狂。公司絕不允許他私自公開戀情。

最後一次,她喝醉了,跪在地上哭得滿臉是淚,哀求沈肆放她離開。

她說:“你根本不需要我,你需要的隻是你的事業。”

說到這裏,沈肆一直平靜的語氣,忽然有片刻凝滯,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幽深而孤單的夜裏,又看到了那張淒苦而決絕的臉:“是我對不起她。”

“後來呢?”徐知宜忍不住問。

“後來我們就分手了!”沈肆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永遠不會知道,那些她以為短暫的約會時光,我是付出了什麼去交換,去協調,才艱難擠出來的。她也永遠不會相信,我曾有多麼需要她。每次對著鏡頭,我總是覺得,她在對麵看著我,我才能從疲憊不堪的狀態下,鼓起勇氣繼續……”

“我理解!”徐知宜說,“每次在實驗室裏,我想到有Lance在宿舍等我的時候,我也覺得分外踏實。但你必須承認,如果沒有感情的旁騖,我們工作的時候,能更專注!”

沈肆吸口氣,被她語氣裏那種堅定所震住。是的,後來分手後,他用百分之兩百的精力來工作,效果出奇得好。

“想想,你和我倒是般配。”沈肆忍不住吐槽,“都這麼忙。”

“對,永遠沒有時間見麵。老死不相往來。絕配!”徐知宜木著臉字字鏗鏘有力,簡直像在念一段咒語。

“別說得你那麼清心寡欲,你不是喜歡你師兄嗎?”沈肆忽然想打擊一下對麵看起來,絕情寡欲、堅不可摧的女人。

“咦?你看出來了?”她抬頭看了一眼沈肆,目光微閃。

“瞎子都看得出來……”他本想說,你師兄也喜歡你,可是,話到嘴邊,不知怎麼又改了口,“你怎麼不追?”

“表白過了,而且很多次,完全沒起作用。他當我開玩笑。”徐知宜歎口氣,喝了口茶,承認自己的失敗是需要潤潤嗓子的,不然喉嚨有點澀。

“那你認真點啊。”沈肆見她漫不經心,忍不住替她著急。

“我是認真的啊。”

“那就用力繼續追啊!”他恨鐵不成鋼。

“算了,感情不可強求,別到頭來連師兄妹也做不成。何況,不管我有多麼喜歡一個人,想要讓我費盡心力去追求,我都不願意,我耗不起這個時間和精力。我認為,每個人的精力和熱情都是有限的。一個人一生隻能有一個最強烈、最狂熱、不惜為之付出生命的目標,其他一切追求都要為此讓道。倘若我耽於情愛,還怎麼去追求我的大道?”

“你這是什麼鬼道理?難道不打一輩子光棍,就沒法成為一名成功的科學家?”沈肆嗤之以鼻。

“誰說我要單一輩子?難道我不能等別人主動愛我嗎?守株待兔多省力呀!”徐知宜用看白癡的眼神睨了沈肆一眼。

“你這麼古怪擰巴的一棵樹,有哪隻兔子會蠢到撞上來?”沈肆托腮長吐一口氣,表示不能理解。

“所有的愛情,都是其中一方忽然頭腦發暈悶頭撞上去的。”徐知宜篤定,“何況守株待兔,就是守的蠢兔子。”

“還不夠,這兔子得又蠢又瞎才行。”沈肆譏笑。

“那你可千萬別愛上我。”徐知宜毫不介意,慵懶地向後一靠,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來,含在雙唇間,低頭繼續摸打火機。

“那除非我真的又蠢又瞎!”沈肆負氣地將禁止吸煙的牌子撥到徐知宜跟前。

“不能抽煙?那我們回房睡一覺吧!”徐知宜悻悻地將煙又塞回皺巴巴的煙盒,對著空氣吐了口莫須有的煙。

沈肆搖頭:“你少占我便宜啊!”

“口頭的也不行?”徐知宜那雙總是霧蒙蒙的黑眼睛裏笑意一閃。

沈肆起身,果決地隻留給她一個背影。

為了隱私,房間裏的窗簾全部拉上,隻露兩掌寬的一條縫隙,用半透明的薄紗半遮半掩。沈肆把床上的枕頭堆成一個小坡,斜躺在上麵,玩手機。

房間裏很暗,隻有窗簾縫隙裏,陽光斜照進來的那一小片牆壁染出了淡淡金色,但整個房間都好像因此浮動著一層金蒙蒙的霧氣。

徐知宜就盤腿坐在那片陽光裏擺弄電腦。中央空調的排風口徐徐吹著風,撩動她額前鬆散的絨發。那絲絲秀發在金色的夕照中,近乎飛揚的透明光纖。

兩個小時過去了,徐知宜連眉毛都沒有抬一下。她抿著唇,下巴微收,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閃爍的屏幕上,指尖與鍵盤敲擊發出節奏分明的脆響,伴著細微的呼吸聲,連空氣都被她影響得肅穆沉靜。

“對了,四百萬,Zero是什麼鬼名字?”沈肆心不在焉地刷著自己的微博,看著評論裏七十多萬條言辭激烈的語言暴力。那些肮髒的字眼,張牙舞爪地扭動著,想要掙脫手機屏幕飛撲出來給他致命一擊。平日裏,愛他、仰慕他、用手敲擊出最華麗讚美語言的是這群人;現在把那些字眼改變了排列組合的方式,形成一套又一套極具侮辱性組合拳,直擊他麵門的也是這群人。這也是算愛憎分明吧。

他對粉絲,從來不抱任何感情,隻有當他們是數字,才不會被左右心境。

“不是我的名字,是我上大學後給自己取的綽號。因為我想提醒自己,我如果不能給這個世界留點什麼,對於這個世界來說,我就等於零,白來一趟。”徐知宜頭也不抬,依然蹙眉對著屏幕,“不過現在,已經沒有人這樣叫我了。你能不能暫時安靜一會兒,別影響我做實驗設計!今天晚上我得把血樣裏的病毒給揪出原型來。”

“我已經安靜了兩個小時了。”沈肆小聲說。

“很好,繼續保持!”徐知宜的口氣刻板得像訓導主任。

沈肆卻沒有生氣,反而真的又安靜下來。他頭枕著手臂,注視著夕照中的女人。

平心而論,徐知宜整個人和美這個字眼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

從外表到內在,都沒關係。他很肯定。

但這一刻,他卻發現自己無法將視線從她的臉上移開,哪怕一小會兒。

尤其是在他剛剛接受了七十萬次語言暴力的攻擊之後,目光觸到她蒼白倦容和筆直坐姿的這一瞬間,他覺得他被治愈了。

所有的暴躁、不平、憤怒、委屈、含冤莫白都神奇地從他體內遁走,她平靜得近乎古井一樣沉寂的麵孔,透露出一種早就遁離人世的疏離感。那疏離感像一層乳白色的朦朧的光,將她與這俗世隔絕。

原來,夜晚的一盞昏燈,比白日的陽光更令人側目。

他越接近她,越發現她內心的強悍。

她一點也不在乎別人怎麼想怎麼說,她隻關心自己在做什麼。隻要她認為對的,她就堅持到底,哪怕頭破血流,哪怕被所有人誤解、構陷,甚至詆毀,她也不為所動。

她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卻從來不屑去做。

她看懂、看透、看明白這世界之後,卻絲毫也不按照這個世界的規則出牌,她隻遵循自己的真理。哪怕她那個通用疫苗的理論,在別人眼中像個笑話。

原來當一個人堅定地走在自己認為對的大道上時,旁人已經不再能動搖她分毫。而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偏離自己最初的夢想與追求。

他腦子裏,反反複複想起她說的那句話,一個人一生隻能有一件事情是他畢生所追求的,那才是能夠燃盡他所有熱情與精力的目標。

而他的目標——那遙遠純粹的夢想,什麼時候已經滾落在世俗的塵埃裏,被名利汙染得辨不出本來麵目了呢?

這一刻,他忽然在她身上看見了音樂。是的,看見音樂。

他看見一連串,準確的旋律,在她身上跳躍、飛揚,帶著明確的神奇的節奏起起伏伏。那是沉靜得像月光、像暗夜冷泉一般的音樂,靜謐洶湧。

他抑製住心裏的震撼,滑開手機,悄悄記錄下來。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準確的詞語,能夠形容徐知宜:靜水深流。

徐知宜和沈肆是當晚最後兩名登機的乘客。

徐知宜一直在工作,就連在去往機場的出租車裏,她都沒有斷了思路。

直到跟著沈肆通過貴賓通道,坐進頭等艙,直到起飛時,空姐來提醒她關閉電腦,她才從她的世界裏清醒過來。

“咦,我怎麼和你坐一起?你不怕被認出來?”她後知後覺地發現身邊坐著沈肆。

“這麼晚了還目光如炬的都是賊。”沈肆的帽簷低得遮住上半張臉,下半張臉籠在帽簷的陰影中,還真是難以看清五官。

“啊!終於可以把腿伸直了!”徐知宜伸了個懶腰,揉了揉疲倦的眼睛。然後誇張地將手繞過頸後,捏了捏脖子。

起飛後,機艙裏隻餘下氣流震動舷窗的嗡嗡細鳴。因此她按捏脖根時,沈肆便聽見她的肌肉與經絡骨骼摩擦時發出的輕微咯吱的響聲,她臉上很快露出愜意而又舒服的表情。

就是為了她這一刻的放鬆,他才冒險替她選了身邊的座位。

他太知道熬夜坐飛機的辛苦,他不忍心讓她在經濟艙憋窄的小桌椅間,姿勢僵硬地蜷縮幾小時,又直奔實驗室,套上厚重不透氣的防護服通宵做實驗。

“喂,你被認出來了。”徐知宜忽然瞥見後方幾名空姐粉紅愛慕的小眼神。

沈肆一抬頭,視線正好與一名空姐悄悄打量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她們早知道是我啦。頭等艙的名單她們都不會錯過。”沈肆衝她微微頷首,對方臉上即刻飛起紅霞。

好像受到鼓舞一般,其中最年輕嬌俏的那名空姐被眾人推了一把,她回頭嗔怪地瞪了同伴們一眼,小步走過來,半蹲下身子,垂著眼簾有些害羞地說:“阿肆,你下飛機前,可以和我們一起拍張照嗎?我們整組人都是你的粉絲。當然,不拍也沒關係。”說完她塗著藍紫色眼影的杏眼揚起來,緊張忐忑,卻閃著期盼。

沈肆一下就笑了,他沒說話,隻用手比了個OK的姿勢。

那空姐被沈肆的笑容晃花了眼,有點激動,語無倫次地說:“你比電影裏還要帥,我在廣州看過你三場演唱會,我們全家都愛你,我小侄子也叫Nick……”

這次沈肆不得不開口表示感謝。

他幾乎是惜字如金,但始終笑著,紳士有禮,甚至在空姐起身時,他小心地提醒她注意不要撞到椅子。

很快那女孩走到後麵,與幾個空姐興奮地笑說:“他同意了!你們要輪流請我吃飯。我要暈倒了……”

徐知宜瞠目結舌:“原來我同學還不是你的腦殘粉,這樣的才算啊。你要是投訴她騷擾,她工作就玩完啦。”

“這樣的也不算,真正腦殘的粉絲你還沒見過。”沈肆有點無奈地笑,“曾經有個中年粉絲買了輛跑車,開到片場,非要送我。還有去醫院做處女膜鑒定後,把報告寄給我,發誓要為我守身如玉的女學生。更有一個粉絲,我出道以來的每一場演唱會她都來看,跟著我全世界地跑。還有一個,爸爸是民航係統的,她能提前查到我的訂票信息,總買頭等艙的票與我偶遇,後來是公司替我發了律師函給她的父親,才結束了這事……反正各種稀奇古怪的事情層出不窮。”

“那買通酒店員工,脫光了,提前躺在床上等你的有嗎?”徐知宜想起江純一曾經給她惡補的八卦。

“目前還沒有成功的,不過你下次可以試試。”沈肆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輕聲揶揄。

“哼,美不死你。”徐知宜嘖嘖出聲,“你也真慘,隨時被人瘋狂意淫,想想都起雞皮疙瘩。”

“四百萬,你的思維方式和常人很不一樣。通常大家都很羨慕我,有這麼多瘋狂的追求者。”

“要那麼多人喜歡做什麼?我又不是人民幣。隻要我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我就夠了。”徐知宜偏頭想了想,“不過你的工作就是吸粉,所以算了,你和正常人不一樣。”

“你怎麼說得我像K粉狂人?”沈肆伸手,猛地撩開她的劉海,狠狠彈了她額頭一下。

“你想上頭條想瘋啦!”徐知宜心虛地看了一眼身後,那群空姐已經到後麵備餐去了。

“你的關注點好像跑偏了。”沈肆輕笑,原本有些消沉的情緒,稍稍明朗起來。

“那你的關注點是什麼?”徐知宜向椅子裏滑了一點,側過臉對著沈肆。

頭等艙裏隻有他倆,此刻尤為安靜。兩人並排而坐,肩與肩的距離不過一拳。沈肆帶著薄荷味漱口水的濕軟呼吸就直接撞上了徐知宜的麵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