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五香村中是每每似春的。
那時花色沾滿了我和姐姐的整個衣襟,花香染濕了我們滿頭青絲。爹爹雖不是高官,卻也擔了個村長。每每出了書塾,我們便在那彌漫著歡聲笑語的河畔玩耍。一些田家鄰見了便會打趣道,“喲,裴氏兩個小男娃兒出來啦。”姐姐與我便會笑著應道“是呀,還要考狀元呢”。其實我們分明隻是個小丫頭片子罷了。他們卻也當真,半真半假地對爹爹說“三四歲就通曉書經的女娃子怕是要賽過男兒喏”,爹爹便隻笑不語,捋了捋不長的胡須,微微發福的雙頰滿是異彩。娘見著便招羅著他們坐下吃飯,他們也不推辭,儼然融為了一家子。
記得小時候,五香村中是沒有煩惱的。
我和姐姐卻每每和女紅,琴舞慪氣。娘卻樂此不疲地同我們說,“若學不會這個,你們呀,怕是嫁不出去了。”我們雖還有些倔,卻也開始接受,漸漸竟也喜歡上了它們。等到初春,厚重的衣服一下子隨雪紛飛,我們是總要到那剛融冰的河畔舞蹈的。春風還夾雜的微微涼薄縈繞著世間,但迎春卻早已綻放,裏邊分明是我們的笑麵。姐姐曾與我說她最喜歡春,我問她為什麼,她同我說“因為在春中舞蹈時我便能體會到冬所殘存的餘溫,很心動。”我眨巴著雙眼看著她,不語。
後來到我六歲姐姐七歲時,娘初次帶著我們去集市。那些綾羅綢緞炫得我們兩眼金星。回到家時,已然近黃昏。娘打開那些精致的貝狀小盒,告訴我們紅的粉是胭脂,粉的膏是唇膏,其餘的又是什麼什麼。那夜我們抹得滿臉通紅,出屋嬉戲。嚇得隔屋的奶娃“哇哇”地哭,我們卻笑作一團。被爹爹知道後,罰我們三天不準出門,背熟三從四德,熟讀《女戒》。
再後來,村裏來了個商人,我和姐姐天天跟著他跑來跑去,問東問西,他竟也耐性子地教我們。
不覺三年紛飛而過,我們也漸漸褪去了些稚氣,同兒時收斂了些許。日子一如既往,似水似泉,淡而醇。
然後……
物是人非……
時值初春,冰雪未融。
颶風呼嘯,殘雲翻湧。往昔秀巧的小村,狼藉一片。娘坐在屋裏,閉門不出。姐姐和我在屋外,依舊天真,祈求上天垂憐。爹爹回來已是酉時,日欲藏雲的,美得令人心疼。“怎麼樣?”姐姐緊追爹爹問道。他衣袖猛揮,眼淚便濺到泛黃的舊牆上,延伸成蔓,落至牆角。回首,他竟蒼老如此。銀縷摻雜,眼下生皺,身體微僂,臉頰消瘦,眼角隱隱閃著淚光。我的目光,隨著烏雲,卷向天邊。如今五香村瘟疫四起,年輕人早已逃往他鄉,作為村長的爹爹卻在這群老弱病殘的叫罵中毅然決然地留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