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四鬧饌瑤(一)(1 / 2)

他站在十一月的冷風裏,麵對著結著薄冰的河麵,被寒風刮起的墨藍色長袍在一片冰雪白茫中狂舞。

他咬了一下薄唇,透明的冰麵映出他的仿佛凝固了一般的表情,空靈的雙眼凝視著結了冰的河水,犀利到微慍,濃濃的劍眉越鎖越緊。

宮裏又丟東西了。

同一個賊,同一個地點,四次作案,而且這個地方是皇宮,更不可能的是在他已經介入這個案子了,卻還是沒有一點進展。

四周死靜,沒有人敢打擾他,這個京城十二衛頭領中最年輕的佼佼者第一次這麼生氣,因為一個膽大包天而且武功奇高的飛賊。

他是十二衛總領,十八歲入衛到現在不過六年的時間,已經沒有他抓不到的人;他叫汪雲崇,京城裏最醒目的男人,他的身上總是落滿豔羨的目光,他的身後總是有傾慕的眼神追隨,他的孤傲鎖在他的俊眉之間,他的淡漠是一座無法逾越的荒嶺。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生氣了,出道至今,除了辦案之外,平時的汪雲崇簡直與那個肅漠冷靜的十二衛統領判若兩人,誰都知道他有多嬉笑人生:月俸和皇上不時興起的犒賞大都變作了深夜老街裏的一壇陳酒或是煙柳花巷的幾聲調笑。他自詡是看得開的人,他自生下來就孑然一身,父母喪世極早,將自己匆匆托給師父甚至來不及給他一個兒時對於家庭模糊而溫暖的印象;跟著師父嚴霜酷暑心無旁騖了十五年,那個隻好希身養性、教他如何逍遙人生的師父卻突然在新帝繼位的那一年把自己交給了大內侍衛裏的熟人,放任地由他去為那個與他所授截然相反的朝廷做事,而且揮衣袖一賺就是杳無音信。

十八年,兩次被流逐一般孤立地遷徙,隻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換了個寄居的籬下,一樣是不時空蕩蕩的兩袖,偶爾空蕩蕩的眼神,總是空蕩蕩的心。

寥無牽掛的人放得開手腳,孤注一擲的人從不擔心身後,加之繼位的新帝僅比他長出兩歲社稷政略頗為大膽,所以這六年,他一路向前,幾乎來不及回首過往的足跡多輝煌。

十八歲剛入十二衛,徒手降服了八個持劍刺客;二十歲隨現在的禦督司當時的總領楊棟楊大人出江南護聖駕,一人深入虎救出了被喬裝成商賈的軒成人劫走的瀾妃娘娘,皇上一次提了他****官銜和俸祿;二十二歲和同年出道的韓承希董之弦踏遍大漠抓到了讓朝廷頭疼了整整七年的江洋大盜謝昭;二十三歲皇上破格提他為十二衛總領,把全宮上下的安危交至他一人手裏,一開始出了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客,本領哪怕再通天,隻要他汪雲崇出手便沒有拿不下的。從此汪雲崇三字在江湖上飄升起來,成了令幾乎所有盜賊刺客都聞風喪膽的精神圖騰。

對,幾乎。一年多的時光過去,十二衛的人都不敢相信,居然還有膽子這麼大的賊。

汪雲崇一向很知足,顛沛流離的日子過得慣了,明白現在的生活都是靠自己在刀上滾爬換來的,他沒有理由不知足。上沒有父母需供孝,下沒有子女需撫育,連身側都沒有摯愛需守護,在這種情況下,什麼都不值當,錢是用來花的,命是用來賭的,哪一天賠了就賠了,也不會遺憾沒有在這世上逍遙夠。他活得暢懷灑脫遺世獨立,沒有牽念過什麼,不會牽念什麼;他和所有血性的少年一樣,愛好酒好菜美男美女,隻是沒有愛上過誰,也不會愛上誰。

這世間,隻有一樣東西讓汪雲崇很眷戀,那就是酒。方滿十五誌學之年時,師父給他的第一次人生啟迪竟然是一壇從他拜入師門起就藏下的竹葉青,那一天他醉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師父在朦朧之中將調勻內息連帶將酒盅之道一起授與他,那之後,再沒有酒醉得了他。汪雲崇喝酒很講究應景,借酒澆愁是那些天生沒能耐的人做的蠢事;他視酒為唯一陪伴,或歡愉或孤落,喝酒從來隻是分享而不是訴苦,那樣的酒,是澀的。

不過生平第一次,汪雲崇碰上了讓他稍微有那麼一些想不開的人,一個從他眼皮底下偷走東西的賊。賊?汪雲崇蔑笑地撇了一下嘴角,這個詞聽起來多渺小。但是,就是這個渺小的詞讓他現在正在被無數人嘲笑,向無失手的汪雲崇居然拿一個飛賊無可奈何,明明已經布下奠羅地網、設了十二衛的精英駐守饌瑤館的四角卻沒有起到一點作用,自負的他隻是空守了一個晚上,等第一縷霞光照進,一隻八角紫金杯、一尊半尺暖玉佛像和一隻環鳳玉鐲還是被偷走了。

皇上震怒,一連四夜,這個賊四次連闖深宮,仿佛那麼多的大內侍衛都是虛設。這樣的賊人,若是真的起了反殺之心,皇上和一眾妃嬪的性命全都堪憂。所以今日一退朝,皇上就氣騰騰地把他拉進禦書房裏,給他兩個毫無餘地的選擇:要麼加官加爵功名再騰數倍;要麼身敗名裂死不足以謝罪。

汪雲崇輕歎口氣,這兩個選擇對他而言都沒有什麼效力。他唯一覺得羞辱的,是那個飛賊似乎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也不是完全沒有線索。汪雲崇抱起雙手,盯著麵前結著冰已毫無生氣地湖水道:“卷宗都拿來了?”

“嗯,”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了韓承希,捧著一疊的卷宗滿臉凝重地挨了過來,一邊道,“你要的都找出來了,全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