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後的某一天,楚飛揚從山上回來便去了書房,翻箱倒櫃地找了一番。
君書影拿著一卷書也靠在書房的門外,略帶一絲好奇地問道:“飛揚,你要找什麽?”
“那個匾額呢?!我記得那時候是放在這裏了,怎麽不見了。”楚飛揚挪開書櫃,向書櫃後麵看了看,一邊說道。
“什麽匾額?!”君書影完全地不明所以,張口問道。
楚飛揚轉回身來看向他,搖頭歎道:“你這個家夥,那時候勢在必得的是你,現在轉眼就忘的也是你。讓我說你什麽好,倒把我折騰得夠嗆。”
“哦,那個東西啊。”楚飛揚這樣一說,君書影倒是想了起來,“你跟我來。”
楚飛揚跟著君書影去了石頭和麟兒的房間,君書影指著房裏的書桌道:“在那裏呢,你現在找它幹什麽。”
楚飛揚瞪大了眼睛看著被拿來給兩個孩子墊桌腿的“天下第一人”,轉頭看向君書影,君書影倒是一臉的坦然。
“你不是可在乎這塊匾了?!怎麽舍得拿來墊桌腿了?!”楚飛揚不敢置信地問道。
“誰說我在乎這塊東西了,不過就是一塊鐵,拿來墊桌子倒是正合適。你要的話現在拿出來好了。”君書影也莫名其妙地看了楚飛揚一眼,彎身把那東西抽出來。
楚飛揚上前幫忙,一邊轉頭看著君書影平靜的側臉,心裏倒是驚呆了片刻。
什麽時候自家這位最愛名利的君公子竟然改了性了?!要是照以前他還不把這塊匾給供起來,現在居然隻落得個墊桌腳的下場。
英明神武的楚大俠卻不知道,君書影大概也永遠不會說出口的那個理由。
在“天下第一人某某某莊主”聲名鵲起的那段時間,君書影卻聽得十分不悅。“天下第一人”這個名頭,隻有冠在楚飛揚的名字前麵才好聽,比在其他任何人的名字前麵都要好聽順耳得多。
真相,就是如此簡單。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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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六一的小小節日番外【六一居然沒有石頭和麟兒啥事兒=
=】。
楚大俠終於打敗名和利,成為君君心裏的NO1==!
50
“什麽人?!”楚飛揚站起身來向四處望去,君書影也在他身後站定。
“好沒禮貌的小子。”那聲音聽起來清脆圓潤,雌雄莫辨,又如同珠玉相擊之聲,明明是十分年輕的聲音,卻似乎又自作年長,“此處我是主,你是客,哪裏有客人問主人是什麽人的道理?!我倒要問問,你們又是什麽人?!為何會進到此處?!”
楚飛揚與君書影相視一眼,才又揚聲道:“在下清風劍派楚飛揚,誤闖此處實屬意外。不知閣下可否以真麵目示人,我們並無惡意。”
“小子,你好大的口氣!”那聲音哼了一聲,道:“你們有沒有惡意,你以為我會在乎?你沒有惡意,我卻有惡意,我今天就算要你二人命喪此處,你又能如何!”
君書影被這人羅裏羅嗦的話惹得十分不耐,一揮手發射出幾簇銀針,奪奪地釘在石壁上,牆上的畫軸也被戳出幾個細小的針眼。
“藏頭露尾不敢見人,不過是無名鼠輩而已。膽子不大口氣不小,我倒要看看今天是哪個先死!”君書影怒道。
“這又是哪一位?!”那人聽了君書影的一番羞辱,倒也沒有動氣,隻是涼涼地道:“那個楚飛揚還算有禮,這個小子卻如此張狂,實在沒有教養,應該好好教訓才是。”
這人話說得多了,楚飛揚和君書影都是內力深厚之人,此時已經分辨出那人所在的方位。這房間四壁隻是普通的山石,背後又有機關,不可能是實心,二人若傾盡全力聯手一擊,倒不怕打不開缺口。
君書影和楚飛揚一起看向那個方向。君書影麵色一沈,就要動怒,卻被楚飛揚拉住,使了個眼色。君書影瞪了他一眼,憤憤不平地暫時壓下怒火。
楚飛揚道:“這位前輩,我們是觸動了機關才誤入此處,實在沒有冒犯之意。聽前輩所言,您應是這麒麟島的主人。不知前輩與三十年前立於此島的東龍閣有什麽關係?”
“你知道東龍閣?”那聲音一沈,“你是什麽人?”
“家師曾是東龍閣的人,因是隱士,在江湖上一直寂寂無名,名諱牧江白,不知前輩是否聽過?”
“牧江白?!他……他還沒死?!”在沈默了片刻之後,那聲音突然高昂起來,尾音甚至帶上了細微的顫抖。
楚飛揚暗自鬆了一口氣。聽上去這個人和師父應該還有些交情,那應該不至於要到打打殺殺的地步。這裏畢竟是師父的師門,不管是剛才那個怪異至極的師叔,還是這個不願露麵的人,不到萬不得已時,他不想與他們發生大的衝突。
君書影看到楚飛揚回首向他一笑,雖然心裏還有些煩躁,他又一向不是能忍之人,到這時自然也是明白的。先不管那老頭對楚飛揚有多大的恩情,他麟兒現在還在老頭那裏呢,就當是為麟兒尊師重道了。
那個人仍在有些激動地嘀咕著什麽,隻是即使楚飛揚用盡內力凝神細聽,也分辨不出具體的內容。想想不外乎是些埋怨或感慨,也便不在乎了。
那人一直不說話,楚飛揚也不急,湊到君書影耳邊嘀咕了幾句他的顧慮,君書影心中清明,雖然皺著眉頭,也隻管點頭應了。
楚飛揚有些百無聊賴了,轉頭看到石壁上直直釘住的幾根長針,心思一轉,又去拉君書影的袖口,低聲地說著閑話:“其實我一早想問了,你每次這麽多長針短針的都藏哪裏的?我於暗器一門雖然不算精通,也是略懂一二的,你這衣裳
我也研究過,還真想不明白你每次取之不盡的暗器能是怎麽個藏法。”
君書影一扯袖口,哼了一聲:“這就是我這暗器的精妙之處,怎麽能隨便被你看懂了。”
楚飛揚輕笑道:“喂,好歹我也算你半個師父吧,我教你可是一點也沒有藏私的,你倒是對我隱瞞起來了。”
君書影轉到一邊,不理他。
楚飛揚不依不饒地拉了拉他,裝模作樣地瞪眼道:“你到底告不告訴我!”
“不告訴!”君書影毫不示弱地回瞪回去。
哎,瞪得人心都要化了。楚飛揚看著君書影的臉龐,微眯起雙眼,心裏感慨道。
他們這邊小動作並不明顯,那人再次開口時卻居然嚴厲斥道:“楚飛揚,你真是牧江白的徒弟?!舉止如此輕浮,哪裏有他一半的涵養?!還是你根本就是輕視我?!”
不待楚飛揚辯解,那人又問道:“你二人,是什麽關係?居然能夠不受‘流火’的控製。那可是能讓手足反目自相殘殺的迷藥,還從來沒有人能夠逃得過它的迷幻功效。”
君書影看了楚飛揚一眼,嘴角撇出一絲冷笑。幾年的相處,楚飛揚倒是能夠看得明白他的不屑。那眼神根本是在說,居然有這麽歹毒的迷藥,能是什麽光明正大的門派?!
在這件事上,楚飛揚也真是無話可說。那人卻還在孜孜不倦,甚至頗帶了些自豪意味地解釋著這“流火”的藥力:“不管多麽親近的人,長久相處時總有互生嫌隙的時候,即便是再小的事情,也早已埋下了憤怒的種子。隻是平日裏誰也不會將那些事情記得清楚,便自己都覺得親密無間了。流火隻是將那些細小繁多的厭憎情緒再次喚起,堆積到微小的埋怨也會變成濤天的恨意,恨不能殺了對方而後快。到如今死在這迷藥之上的癡男怨女,早已經數不清了。”
“這藥是你做出來的吧?!”君書影插了一句。
“不錯!”
果然,如此缺德的門派。君書影心中不屑地腹誹了一句,倒也沒在楚飛揚麵前說出來。
楚飛揚卻想到了另一件事上,心中不由得有些沈重。照師父平日裏偶爾提起的關於東龍閣的事情,這個門派似乎一直聽從先人遺命,安紮在這麒麟島上,百年間從未離開過。即使這門派的武功出神入化,門下之人個個武功高強,也從未有人真正進入過江湖武林,所以才會造成這個門派在江湖上幾乎無人知曉。一百多年的時間,足夠這門派人丁興旺繁盛,而今卻隻剩些斷壁殘垣,滿眼蒼涼。
既然如此,那此人所說的,被流火迷惑而自相殘殺的人……
不待楚飛揚再深思下去,君書影已經不耐地開口道:“廢話也該說完了。我不管你是什麽門派什麽人,現在你隻要說一句話,你到底是要放我們出去,還是要我們自己走出去?!”
“你們是什麽關係?”那聲音卻答非所問,再一次纏上這個問題,語氣當中竟帶著些無法言明的絲絲幽怨。
楚飛揚按住又要發火的君書影,示意他靜下心來,不要被藥力影響。
“是兄弟吧?”那聲音繼續道。
“夫妻。”楚飛揚麵無表情地回道,君書影轉頭看了他一眼,神情幾乎稱得上是驚奇,卻也沒見有什麽怒意。楚飛揚輕呼一口氣,微微放下心來。
“不可能,牧江白的徒弟,怎麽會跟男人作夫妻?!”那聲音猛然淒厲起來。
“千真萬確。”楚飛揚繼續道,“這位前輩,你似乎與家師有些淵源,所以我並不想與你為難。你若相信家師的品行,也請相信我的話,我們並無惡意。你想知道什麽,我必定盡力如實相告。但是問完之後,你要放我們離開。”
“你們果真是夫妻?”
“沒錯。”楚飛揚有些無力地回道。
“牧江白……有沒有成親?有沒有兒女?”那人卻又突然跳到另一個不相幹的問題上,聲音中帶著絲絲的懷念,眷戀,還有一些感傷。
楚飛揚想了想答道:“師父從未婚娶,他隻有幾個徒弟,沒有兒女。”
“你們二人,誰是夫,誰是妻呢?”
楚飛揚眼皮一跳。他猜不透他的想法,隻是能感覺得到他沒有敵意,尤其從他知道自己的師父是誰之後。他盡量不願與此人大開殺戒,所以雖然這些問題荒唐至極,楚飛揚仍舊願意盡力回答。
隻是這種給自己找抽的問題……
君書影卻搶先一步嗆聲道:“與你何幹?!”
那人頓了頓,居然嗬嗬一笑:“楚飛揚,你是夫,他是妻,我沒有說錯吧。牧江白的徒弟,自然是夫。”
楚飛揚看了君書影一眼,隻看到他那黑如鍋底的臉色,更兼咬牙切齒一臉憤怒,立刻決定在這件事上,還是謹慎開口為妙。
“小子,你真是有好福氣,可以被人如此疼寵。連流火的威力都拿他無法。
”那人繼續感歎著,起伏不定的情緒似乎此時變得有些低落。
楚飛揚看著君書影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極其明智地果斷開口打斷這個不知所謂的人。
“前輩,該問的都問了,可以放行了麽?!”
“你是牧江白的徒弟,我怎會與你為難。”那聲音歎道。
話音剛落,隻聽一聲石壁滑動的巨響,原本空無一物的牆壁上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楚飛揚淩空虛一抱拳:“多謝前輩。待我們解決了要做的事之後,一定盡快離開,絕不擅動島上一草一木。”
“無所謂了,這島上,早就被毀得什麽都不剩了啊,剩下的,也都是別人幹脆舍棄的。隨你們折騰吧。”那人發出一道悠長的歎息,便再也沒了聲息。
楚飛揚拉起君書影向洞口走去:“走吧。”
二人經過一道狹長的石道,一路蜿蜒向上,沒過多久便見到一絲光亮出現在前方。二人從出口中走出來,回頭看去,才發現那不過是開鑿在山石壁上的一條隧道。
天高雲遠,頭頂上方竟是萬丈懸崖,四周雜草叢生,這時節都已經幹枯。
“這裏是崖底。”君書影抬頭看了看天,皺著眉頭道,“這個懸崖太陡峭,恐怕不太好攀。”
楚飛揚出來之後就立刻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被那“流火”擾亂的心神平靜下來,隻覺靈台清明,一身舒爽。
他聽了君書影的話,又一次拉起君書影的手,捏了捏他的手心笑道:“攀什麽攀,老老實實用兩條腿走吧。”
寂靜蕭索的危崖之下,寒風中瑟瑟顫抖的枯草之中,兩人相挾而行,漸行漸遠。這一刻的寧靜,似到永恒。
一處稍微低矮平緩的石壁邊,幾叢雜草迎風招搖,不遠處便有水波拍打礁石的聲音。
不多時隻見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從石壁下麵飄然飛上,衣袂翩飛,在海天一色的背景之下,有如飄忽而來的謫仙。
楚飛揚輕巧地落在地麵上,一個轉身,便看到君書影也在他身後跟上,半空中的海風將他的頭發和衣角吹起,自有一身張揚瀟灑的姿態。楚飛看得微微眯起了雙眼。
君書影右腳點地,又向前走了兩步才站定,正好走到楚飛揚的麵前。楚飛揚對他一笑,君書影卻想起他剛才落地時利落幹脆毫不拖泥帶水的功力,對比自己的現狀,心裏就有點不開心了。武功不如楚飛揚是君書影心中永遠的痛。他這一不開心,再看到楚飛揚那笑得燦爛的一張俊臉就更加沒有好心情了。
楚飛揚莫名其妙地挨了他一瞪,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來自己又有哪裏得罪了人家。
君書影哼了一聲,徑直地越過楚飛揚向前走去。
楚飛揚放棄無用的自我反省,快走了幾步跟上。倒也不再撩撥他,默默地與他並肩而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君書影幾次斜著眼睛打量楚飛揚,在心裏把人家從頭到腳腹誹了個遍。又自大,又粗俗,又不講究,道貌案然,金玉其外!
不過再怎麽貶低,君書影心裏卻不得不承認,楚飛揚的武功就是比自己高出不少。無論他怎麽勤奮努力,每次以為可以與楚飛揚並肩的時候,總會發現還差了那麽一點點。
差很多倒也算了,若不是一個層次的,根本連比較的心思都沒了。偏偏就是那麽一點點!君書影簡直要咬碎一口銀牙,又嫉妒,又不甘心,可惡的楚飛揚。
“想什麽呢,這磨牙的聲音可夠大的。”楚飛揚的聲音驚醒了沈浸在自己那點小嫉妒中的君書影,手也被牽了起來。
君書影沒有掙開。握著自己的那隻手有些略微的粗糙,除了長年練劍練出的老繭之外,也有經久勞作帶來的厚實。
反觀自己的手,雖然少年時苦練兵器磨出的繭子還在,不過因為這些年基本都沒再使劍,而主攻暗器,那些繭子也早已軟化。他又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天天被人服侍得妥妥貼貼的懶人,兩隻交握的手一對比,差別就很明顯了。
君書影心裏終於尋回了一絲絲平衡。
“哼,武功天下第一又怎樣,回家還不是得燒火做飯洗衣。”
楚飛揚聽著這明擺著埋汰他的話,又收到一記不屑的白眼,總算是明白過來這位剛才在那邊糾結些什麽了。
他哭笑不得地看著君書影:“你就拿這個找平衡呢是吧。罷了,罷了,我武功天下第一無人能敵的楚大俠,不用跟你這小蝦米計較。”
小蝦米卻沒受他的激將,一臉淡定地讓楚飛揚牽著他的手向前走去。
兩人回到掉入機關的地方,這裏已經恢複原樣,除了地上的浮塵落葉枯草一類的東西被吹掃一空,完全是平平整整的地麵,看不出一絲機關的痕跡。
這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麒麟島的上空點亮了明亮閃爍的星光,鹹濕的海風不知疲倦地吹拂而過。
楚飛揚蹲了下來,看著地上淩亂的腳印,皺起了眉頭。
“他們出事了。”君書影站到了楚飛揚身邊。
“你怎麽知道?”楚飛揚有些疑惑。
君書影道:“要是他們沒出意外,現在必定還在尋找我們。如果他們跟著我們從那時洞開的機關下去,現在這洞口已經關閉,他們便被困在裏麵。不是人人都像你楚大俠一樣,到了一個孤島上還能認幾個沾親帶故的師叔師伯的。他們能不能像我們這麽好運地逃出來還很難說。如果他們沒有下去,依楚雲飛的性子,在沒找到你我二人之前,他是定然不會把這機關關閉的。”
楚飛揚聽完,雖知道君書影的話在理,可是依然免不了心裏泛酸:“你倒是了解那小子。”
君書影微微一笑,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換成那位娉婷姑娘也是一樣的。”
“咳,也許是這機關自動關閉呢,誰也說不準。我們還是先去找找他們吧。”
君書影點點頭。楚飛揚向四周看了看,尋了一個顯眼的地方,用劍刻下記號。
***
隻是一連過了三天,楚飛揚和君書影都沒有找到其他三人的行跡。
“是我大意了。”楚飛揚有些擔憂,“明知道江三有問題,卻沒有告知雲飛和娉婷小心提防著他。”
“你也別小看了他們。一個是天山派的大弟子,一個是真水門的門主,你真當他們三歲的娃娃什麽事都不懂啊。不過是在你這老人麵前裝天真扮無知呢。”
君書影拍了拍楚飛揚的肩膀。
楚飛揚歎道:“好,我就當你是在安慰我了。”
過了片刻又忍不住道:“書影,你真的覺得我老了麽?”
君書影像是被口水嗆了一下,看了楚飛揚一眼,似乎又想到了什麽,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卻又褪成一臉慘白:“不老,你一點都不老。你這樣就行了……”
楚飛揚還不足以從君書影紅紅白白的臉色上看出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似乎對這答案很是滿意。他若知道君書影想到了什麽不正確的方向上去了,那句“你這樣就行了”恐怕更能讓楚大俠心滿意足。
二人休息片刻,又開始沿著雜草叢生的小道向尋去。
楚飛揚曾經研究過幾次地圖,這島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想找三個人還是很不容易的。他便索性帶著君書影一起向那所謂的藏寶之處走去,一路上再用心尋找三人的蹤跡。
江三的目的就是那個地方。不管那裏埋的真是寶藏,還是其他的什麽,最終總能在那裏找到他。
“書影,那裏有幾座院子,我們去看一下。”二人順著大路前行時,楚飛揚看到路的北麵有一些廢棄的院落,看那格局布置,可能是從前的東龍閣弟子的寢室。三座大院交錯地分布在那片地形起伏的區域上,依著地形的坡度而建,看上去布置得很是巧妙。
通往那三座院落的小路已經被雜草頑石完全覆蓋住,好在二人輕功都很好,不過一柱香的時間便到了近前。
高高的院牆尚未坍塌,卻也破舊不堪,高大的門洞上方歪歪斜斜地掛著一副牌匾,竟也長出了幾叢青草,細小的蟲豸在匾麵上忙碌地來回。
“這裏當初也該是人聲鼎沸的繁華之地,不過幾十年的時間,便荒蕪成了這副模樣。”楚飛揚感慨著。
“這裏草木繁盛,蟲豸橫行,哪裏就荒蕪了。沒有了活人的氣息,自然有其他活物的肆虐。世界本就如此,談不上什麽荒蕪不荒蕪。”
“你的大道理倒是越來越多了,我說不過你。”楚飛揚一挑眉頭,也收起那些傷春悲秋的感歎,和君書影一道進入大門。
上過幾段斜緩的石階,轉過一個拐角,眼前便豁然開朗起來。一棟棟樣式相似的房子排列在兩邊,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中間圍出一片寬敞的空地,猛一看去倒是頗有氣勢。
但這一次楚飛揚卻沒來得及生出什麽感慨,因為地上明顯多了一攤血跡。即便已經凝固發黑,也仍能看出,最多就是這兩天留下的。
楚飛揚和君書影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都未出聲,一起順著滴落在地上的血跡向前走去。
血跡斷斷續續地往前延伸,到後麵已經看不到了。但是一路被踩折的枯草繼續直直地指向了前方。
這長形的廣場兩邊被眾多樣式一致的房子圍起,那裏若是弟子們的住所,這廣場便應該是他們練功的地方。在二人的正前方,卻是一座比其他房屋都要高大恢宏的建築。高高的大門就在眼前,門扇早已跌落在地上,落滿灰塵。
楚飛揚先行走了進去。屋子裏的光線極暗,正對著大門供奉著一尊神像金身,此時已經倒塌在地,也不知是哪路神仙。二人一左一右轉過那供奉的桌案,卻聽君書影叫了一聲:“飛揚!”
楚飛揚急忙過去,卻見君書影正蹲在地上看著一截白骨。楚飛揚也蹲下身來,眉頭已經深深地皺起。
“不是什麽野獸的骨頭,是人的大腿骨。”君書影道,轉頭看到楚飛揚嚴肅的臉色,又道:“你不用擔心,這一看就是有些年頭了,那幾個人就算死了,這時候也變不成這樣。”說著還用手指了指地上的骨頭。
楚飛揚點了點頭,轉而又無力地一歎:“你這個安慰人的法子也太獨特了些。換了別人被你這麽安慰幾次,沒事也變有事了。”
君書影撇了撇嘴,並未出聲。楚飛揚倒是看懂了,又一笑道:“是,換了別人,我們君大公子也沒那個興致去費心思安慰他。”
二人剛說了幾句話,卻突然聽到角落裏傳來了微弱的一聲聲響。
君書影站了起來,三根長針敲無聲息地滑到指間,又看向楚飛揚,在他的示意下向後退了兩步。
楚飛揚向那陰暗的角落裏走去,腳步落地無聲。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這一次卻是持續地響了幾次,似乎有人在拿著什麽東西敲擊牆壁。
楚飛揚心下略一思索,幾步走到那牆壁下,蹲下身來也用手敲了敲。那邊的聲音響得更急了,似是回應。
君書影也走了過去,收起暗器。
“牆後麵有人。”楚飛揚張開五指按住那牆壁。君書影到四周去找機關,楚飛揚卻道:“不用找了。”又向那牆壁後的人道:“你向旁邊避讓一些,我要打碎這堵牆。”
過了片刻又道:“躲好了麽?好了就敲兩下牆壁。”
兩聲微弱的聲響傳出,楚飛揚起身站到兩步遠的地方,運起內力,一掌擊向那堅硬的牆壁。
他並未使太大的力氣,隻將牆上破開了一人高的窄洞。二人還未進去,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從牆後麵倒了出來,楚飛揚慌忙上前接住。
“雲飛!”楚飛揚撥開他臉前的頭發,這一身狼狽的人竟然是楚雲飛。
楚雲飛的腿上粗糙地綁著繃帶,一些血跡滲透出來,染紅了他的衣裳。
趁著楚飛揚在檢查楚雲飛的傷口的時候,君書影從那破開的洞口向牆壁裏看了一眼。牆壁之後竟然是個很長的甬道,延伸向黑暗的遠處。
讓君書影震驚的卻不是這機關,而是甬道內層層疊疊堆砌的白骨,簡直快將那不算寬闊的道路擠滿。白骨上的衣服還能看出些模樣,看上去都是統一的製式。這些姿勢扭曲的枯骨也隨著甬道一起向著深處無盡的黑暗延伸而去,在那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還有多少。
“飛揚。”君書影皺著眉頭喚楚飛揚來看。
楚飛揚站到他身後,也沈默了片刻。君書影隻能感到自己身後他的喘息。
“算了,我們先離開這裏吧。”楚飛揚按了按君書影的肩膀出聲道,回身背起已經昏迷的楚雲飛,等待著君書影,一起向外走去。
二人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君書影不知道楚飛揚在想什麽。這裏是他大師父的師門,那個慈藹的老人一向被楚飛揚奉若神明,又親同父子,這時卻看到此等慘相,心裏想必是不好受的。
不是君書影要多想。這島上的弟子們,他原本以為門派倒下後,他們應該都各自散了,卻沒有想到竟然全部被留在了那堵牆後麵的陰暗狹窄的甬道裏。
也許不隻是那裏。從進島之後他就發現,這島上的機關如此之多,每個機關背後都是黑暗壓抑的空間。也許在他們沒有看到的地方,還有更多的枉死冤魂。
這裏一定發生過爭鬥。一群身負絕世武功的人,這爭鬥可想而知有多麽激烈和殘酷。為什麽牧江白卻能夠全身而退?他到底,做過些什麽?
一想到楚麟還在那個老人那裏,君書影心中便猛地一緊。
一隻手拉住他,君書影回過神來,看向楚飛揚關切的眼神。
“書影,不用擔心。大師父絕對不是惡人。”楚飛揚道。
君書影回握住楚飛揚,向他點了點頭。
二人找到一處幹燥的山洞,楚飛揚把楚雲飛放在地上,又探了探他的脈膊,呼了一口氣道:“他沒事。隻是腿上受了傷,傷口也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君書影靠著洞壁坐下,對這些事卻不怎麽關心。
“還在擔心什麽?”楚飛揚坐在他身邊。
“麟兒還這麽小就離開了家,我突然覺得……”君書影有些低落地道。
“那是麟兒自己的選擇。兒子有誌氣,你該高興才對啊,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能一統江湖的好兒子麽?”楚飛揚摟住他,輕笑著安撫道。
“可是他還那麽小。”君書影一想到麟兒被抱走時軟軟小小的模樣,心裏就無法抑製地……心疼著。
“我……好想麟兒。”君書影難得地在楚飛揚麵前露出軟弱的模樣,他一隻手環住楚飛揚的脖子,把臉貼在他的頸間,“我後悔了。什麽天下第一,什麽一統江湖,麟兒根本不需要。他應該被好好地養在家裏,被我們照顧。”還有一點擔憂他說不出口,這個詭異的門派,那個神秘的老人……
“麟兒也許不在乎那些,可是他在乎你啊。他是你的骨肉,你的心血。你想要他出人頭地,他就能為了你做到天下第一。”楚飛揚親吻著君書影的頭頂,柔聲安慰著。
躺在一邊的楚雲飛這時發出一聲□□,慢慢地醒了過來。“雲飛,你醒了。”楚飛揚走到楚雲飛的身邊,按下他正要起來的身體。
“你內力損耗得太大,出血又太多,現在太虛弱了。躺著就好。”
“楚大哥……”楚雲飛動了動幹裂的嘴唇,聲音粗啞地斷斷續續,幾乎發不出聲來。
君書影走到楚飛揚身邊,遞給他一壺水。楚飛揚接過,放到楚雲飛的麵前。
楚雲飛一身酸疼,隻覺得全身都麻木了一般,連抬手都困難,隻能就著楚飛揚的手灌下了幾大口水。
嗓子經過水的潤澤之後,終於不再那麽幹啞,楚雲飛躺在地上,一把拉住楚飛揚的手臂,哀切地道:“楚大哥,江三他……江三他……果然不是好人!你快去救娉婷姑娘,我怕她會出事。”
娉婷?!楚飛揚皺了皺眉,這件事和她又有什麽關係?江三不遠千裏地來這個島上,總不可能是為了抓住真水門主那麽簡單。
“你慢慢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君書影站在楚飛揚身後,麵無表情地開口道。
楚雲飛看向他,卻又猛地移開視線,居然不太敢與他對視。
剛才醒來之前,他迷迷糊糊地聽到了楚飛揚和君書影的話。他一直以為是楚飛揚有了妻兒還去招惹君書影,也一直因為這些而為君書影打抱不平。可是剛才聽他們所言,似乎那孩子和君書影的關係更為密切。
君大哥的骨肉,君大哥的心血……難不成這是君大哥與其他女子生下的孩子?!
楚雲飛想了下,居然完全無法想象君書影與女子相親相愛,或者相敬如賓的模樣……更別提還生了兩個孩子……
雖然思緒萬千,這些混亂的想法也隻在一念之間,楚雲飛馬上收斂心神,向楚飛揚和君書影二人講述起來。
原來自從楚飛揚和君書影二人落下陷阱之後,楚雲飛果然如君書影所說,執意將那機關打開。江三卻道,這洞穴深不見底,楚飛揚和君書影就算沒事,也不可能原路返回,為免被人發覺還是要將機關複原。娉婷性子太急,當時就要與江三動手。楚雲飛竭力勸止,才安撫下燥狂的兩人。最後江□□了一步,同意不用將機關關閉,又道自己多次研究過地圖,對這小島的地勢熟悉無比,便帶著其他兩人繼續往前走,說是去尋找楚飛揚和君書影二人。
楚雲飛江湖經驗不多,娉婷卻好歹是一門之主。她並不相信江三,便偷偷去找楚雲飛,商量著要將江三甩開,兩人單獨行動。楚雲飛起初還有些猶豫,這些天來的相處,讓他覺得江三雖有目的,對他們卻並無惡意。但是看他這一路上急匆匆地趕路,完全沒有一絲遲疑,並不像是去找兩個下落不明的人,反而是朝著一個明確的方向一直前行。
直到江三帶著二人偏離大路,到了已經廢棄的東龍閣門下弟子的院子,說是可能會在這裏找到楚飛揚和君書影。楚雲飛看著他急切地四處尋找東西的可疑模樣,最終同意娉婷的計劃。娉婷又想要用藥迷倒江三,把地圖偷出來。卻沒有想到,被迷倒後的江三突然暴起,原本毫無武功的他突然內力大漲,楚雲飛和娉婷兩人合力都沒有辦法動他分毫。
江三最終打傷楚雲飛,將他扔到牆後的機關甬道內。在機關關閉之前,楚雲飛隻看到江三扛起受傷昏迷的娉婷向外走去。
“我試過衝開機關,因為受傷太重,竟然完全沒有辦法。我又往甬道深處走過,看看有沒有別的路。”楚雲飛的眼神中露出一絲驚悸,那是他這一輩子見過的最令人絕望的景象。無數的白骨層層疊疊地堆積在甬道內,幾乎所有人的姿勢都在朝著一個方向,像是死前最後的掙紮,想要逃離這陰暗的死亡之地。楚雲飛順著甬道向前走去,偶一回頭,身後全是洞開的黑森森的眼眶,沈默地瞪著他。
楚雲飛強自鎮定地走到甬道盡頭,那裏果然已經被封死。所以那些人沒有一個能夠離開,全都隻能在這狹窄黑暗的空間裏慢慢腐朽。
楚雲飛有些絕望地原路返回,無數亡靈的注視讓他心中升起驚懼。他怕自己也會被困死在這裏,最後化作他們之中的一員……
不,他不能喪失鬥誌。楚飛揚和君書影還生死未卜,師父還在天山等著他回去複命,他怎麽能這麽輕易地死在這裏?!
尤其是……君書影……他像一把華美的利劍,雖然無心,卻輕巧又蠻橫地開啟了天山弟子情竇初開的少年情懷,刻下了最深的第一抹痕跡。楚雲飛知道君書影永遠不可能屬於自己,他隻屬於那個和他同樣耀眼的男人。他對此甚至連一絲嫉妒都無法生出。君書影是他深深仰慕的,楚飛揚也是他一直奉若神明的,在他年幼的時候,如同天神一般降臨,救他於危難之間的溫和少年。
對於這樣的兩人,楚雲飛隻能祝福。
但是,他卻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就算不能擁有君書影,他一定……還有別的事情可以做,至少,要為自己第一次的深刻愛戀做些什麽,他無論如何也不甘心讓這一份心意如此悄無聲息地隨著他的肉體一起湮滅於人世間……“我開始一段時間還在想辦法對付機關,後來就隻能盡量保持清醒,直到你們到來。”楚雲飛說著,又看了一眼君書影。他不敢說出,這些漫長的時間,他都是靠想著君書影才能保持一絲清醒。
“江三居然有如此高深的內力?!”楚飛揚聽完,隻對這一點十分不解,他抬頭看向君書影,“我們都試探過他,他的確沒有一絲內力才對……”
“我們不可能看錯。”君書影點了點頭道。
楚雲飛著急地開口解釋:“可是我親眼所見……”
“你的親眼所見也不會有假。”君書影又道,“所以隻有一個可能。”
“他的內力……平日裏是被封閉的。”楚飛揚接口道。他這時猛然想到,當初他們在清州城的客棧裏遇到的那個內力奇高的神秘人。他和君書影循著楚雲飛留下的記號追尋而去,不見了神秘人,卻遇到一個口口聲聲要尋寶的江三……楚飛揚看向君書影,正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心有靈犀之間,便知二人想到了同一件事。
“如果那個神秘人就是江三,而這一切都是他一個人布下的局,他又身懷如此高深的武功,那他找上我們,找上真水門主,引我們來這廢棄已久的孤島,到底在圖謀些什麽?”楚飛揚百思不得其解。楚雲飛愣愣地想了片刻,卻有些沮喪起來:“唉,我身為天山派的首徒,又是第一次奉師命下山處理事務。為什麽到最後好像沒我什麽事啊,我就是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到哪都多餘。”江三甚至連殺他都不屑,直接關到機關裏,自己帶著真水門主跑了。完全被輕視地徹徹底底,這個事實深深地打擊了以楚飛揚為榜樣和奮鬥目標的楚雲飛。
同樣是姓楚,連名字都相似,為什麽卻相差這麽遠呢?!連君大哥也隻認識那個楚……
楚雲飛趁著楚飛揚和君書影兩人商討的時候在一邊自怨自艾了兩句。
“有什麽關係。這一路上江三照顧了你不少吧,看起來他挺喜歡你的。”楚飛揚道。
楚雲飛一聽臉都黑了,扭曲著唇角道:“誰要他喜歡啊?!”我隻想要君大哥……
楚飛揚笑了兩聲。君書影這邊卻把楚雲飛的牢騷全都聽在了耳裏,心裏微微一捉摸,臉色也瞬間陰沈了一半。
楚飛揚有些不明所以:“書影,怎麽了?你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君書影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薄唇動了動:“我也是自己跟來的,我也不在被算計之列……”
楚飛揚瞬間感到自己流了一腦門冷汗。這又有什麽好比的?聽這話說的,被算計很光榮還是怎麽地?!這一個兩個都是犯什麽毛病呢!
可是看著君書影那兩道陰惻惻的視線,楚飛揚是絕對不敢把這種話說出口的。
再一想想,似乎……真正被算計了的的確隻有自己和娉婷……
楚飛揚不由地在心裏大罵江三。不管你有什麽高貴的理由,你算計哪個不好,非要把我和那個缺根筋的姑娘一起算計了,這不是明擺著讓人心裏多想嗎。
想到了這一層,楚飛揚再看向君書影的目光時就多了些愧疚。雖然說到底,這實在和他沒什麽關係。
君書影卻沒想那麽多。他根本來不及想太多,他的全部心神都已經燃起了一股名為嫉妒的小火苗,並且正在越來越灼烈。
俗話說人比人氣死人,尤其眼前還是楚飛揚這樣一個高大全的對比物,尤其明裏暗裏跟人家較勁的還是君書影這樣一個好勝心極強的人。
他武功比自己好就算了,聲望也比自己高──得多。就算他在家裏又要洗衣服又要做飯,他卻依然是天下第一,人人敬畏!──楚飛揚!
出門這一趟,自己根本不在敵人考慮之內,還是自己要跟著楚飛揚才來的。
真是一想起來就讓人生氣啊。君書影心裏十分憤憤不平。
“不要商量那麽多廢話了!我們立刻去找江三!”君書影猛地站起身來,他因那點小小的嫉妒而升騰起的的一腔怒火現在全都指向了那個膽敢輕視他的罪魁禍首。
“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這個有眼無珠的老乞丐!”
“不要衝動啊君大哥,你沒有見識過江三的武功。他的武功實在是詭異至極,我完全看不出他是哪一門派的路數。而且他的內力極為深厚。不要說我們,就連楚大哥,恐怕都很難從他手裏討得到便宜。”楚雲飛急急地勸道,“一切還需從長計議。”
他的這一番好心卻正好觸到了君書影的痛處,君書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楚雲飛被那眼刀刺得心頭一凜。
“誰跟你是‘我們’。”君書影涼涼地說道。他的武功就算比不過楚飛揚,也絕對不會跟楚雲飛這種毛頭小子在一個層次上!楚雲飛自然是想不到,君書影的這句話完全是針對兩人的武功造詣來說的,他於是很自然地自作多情地把事情聯想到更廣大的意義上。
好……好無情!楚雲飛痛苦地摸了摸胸口,他感到自己的一顆拳拳之心被一把冷酷的小刀刺中了。
“好了,不說那些了。我們還是來說正事吧。”楚飛揚出聲道,心底下卻無可避免地升起些小小的洋洋得意。臭小子,我讓你有事沒事亂獻殷勤,這下吃憋了吧?!碰壁了吧?!我家書影的殷勤是那麽好獻的嗎?!
楚雲飛應了一聲,君書影也點點頭,兩人齊齊地看向他,等著他開口。楚飛揚斟酌了一下詞句,看向君書影,小心地說道:“不管江三有何圖謀,我想我們……還是應該先把真水門門主救出來。她畢竟是因為我而牽扯進來的外人……”
君書影一直靜靜地聽著,眉毛都沒抬一下。楚飛揚原本還擔心自己提起先救娉婷大概會讓君書影小醋一下,還甚是小心翼翼,沒想到人家完全沒給反應。
君書影感到楚飛揚一直默默地關切地注視著自己,心裏有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很給麵子地應了一聲:“說得不錯,應該先把人救出來。”
楚飛揚在心底深深地歎了口氣,原來他也是在自作多情。搞了半天人家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眼裏。
楚飛揚撿起一根枯枝,用腳將地上掃出一片空地,用樹枝在地上劃拉起來。
“江三的目的地很清楚,他一直沒有隱瞞。我想他的本意是將我們都帶去那裏。隻是我們一上島就中了機關,他等不及找到我們,就直接虜走娉婷姑娘。最後,也一定會去那裏。”
君書影點了點頭,又道:“可是那個地方到底有什麽?他又為什麽要帶走真水門主,卻把楚雲飛撇下?”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就是和大師父帶出來的麒麟血有關。”楚飛揚皺了皺眉,“我們幾個人之中,我和娉婷姑娘惟一的相似之處就在於此了。”
君書影挑了挑眉,卻沒說什麽。
“楚大哥,以前娉婷姑娘就提起過,那麒麟血到底是什麽?”楚雲飛已經恢複了些力氣,撐起身子靠在牆邊,麵帶疑惑地看向楚飛揚。
“其實沒有什麽,不過就是一種樹木的果實而已,隻是因為稀少,而且隻生長在這個島上,所以顯得珍貴了。那時我在修煉大師父教導的東龍閣心法,那種果子有助於內力增益罷了。”
“哦?!”君書影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
楚飛揚歎了口氣道:“書影哪,別想了,那東西早絕種了,我師父帶出來的就是最後的麒麟血了。”
“也許你師父那裏還留著種子……”君書影仍有一絲宵想。
楚飛揚搖了搖頭,幹脆利落地斷了他的念想:“什麽都沒留。”
君書影哼了一聲,扭頭看向洞外。
“不說這些了。”楚飛揚拍了拍君書影的手臂以示安撫,“我來說說下一步的行動吧。雲飛內力損耗太多,最好留在安全的地方好好養傷。書影,你也一同留下。我去找到江三,不與他硬鬥,隻盡快把娉婷姑娘救出來,回來與你們碰麵,我們再商議下麵的事情。我們離江三的目的之處已經不遠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天黑之前我就能趕回來。”
“我不!”君書影斬釘截鐵地一口回絕。
楚雲飛原本有些發亮的眼神瞬間暗了下去。他也並沒奢望能與君書影獨處,隻是光是想想就能讓他很幸福。君書影的拒絕雖然在意料之內,但還是讓楚雲飛的心中猛地黯然了。
“我要與你一同去,還是你嫌我武功不如你會拖累你?!”君書影不悅地看著楚飛揚。
楚飛揚拍了拍君書影的肩膀輕歎道:“你明知道我並無此意。隻是雲飛一個人,若再碰上東龍閣的人,怕是會吃虧。你在此照看一下也好。”
君書影還未開口,楚雲飛忙道:“我不要緊的,楚大哥不要顧慮我。我隻是受了些皮肉傷,在此休息片刻等內力恢複就好了。楚大哥,你與君大哥還是早去早回吧。”
君書影看向楚飛揚,眼神裏分明寫著“他都已經這樣說了,你還要如何”。
楚飛揚無奈地一點頭,又向楚雲飛叮囑道:“如果真的碰到東龍閣的人,就報出我的名字。他們武功高深,盡量不要與他們起衝突。我已經與他們會過麵了,他們知道我是同宗,應該不會與你為難。”楚雲飛笑著點了點頭。楚飛揚又拍了拍他,君書影已經在洞口邊等著,楚飛揚走過去,兩人並肩走向外麵。
洞外的陽光照射在兩人身上,暈染出明亮的光暈。楚雲飛看得微微眯起了雙眼,眼睛中有些刺痛。
什麽時候,也想和他一起這樣並肩走一回……
楚飛揚和君書影兩人施展輕功,一路疾行,向著那地圖上標示的地方趕去。
不過一個時辰,兩人便看到了一片廢墟。
楚飛揚一個俯衝,落到一片尚顯平整的石台上,向四處望去。君書影也在他身後落下,走到楚飛揚身邊。
放眼看去,首先看到的竟是一大片堪稱宏偉的廢棄廣場。巨大的石柱四處散落,有些仍舊立著,但隻剩半截,有些直直倒下,摔成幾斷,頑強的野草無孔不入地在石料中紮根生長。可以想見,此處當年該是何等的威嚴壯觀。
在更遠的地方,還有許多倒塌了半邊的房舍。房舍座座相連,連成一片恢宏的建築群。這些屋宇無論型式還是規模,都比先前經過的弟子寢處壯麗得多,此時立在如火般紅豔的夕陽之下,殘破的身軀鍍上一層晚霞。那些晚霞行將消失,卻明亮得如此放縱,燃燒得如此肆意狂放,連那些本該死氣沈沈的廢墟也呈現出一種淒絕的美來。
“這裏到底發生過什麽?這樣的門派,為什麽會悄無聲息地就消失了呢。”
君書影為眼前的景象深感震撼,喃喃低語道。
楚飛揚負手而立,語帶玄機地道:“能造成這種毀滅性的災難,隻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可能?”君書影疑惑地問道。
“一是天災,一是人禍。”楚飛揚說完,就朝著君書影促狹地笑了,一口白牙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君書影鄙視地看了他一眼。“好了,管他是什麽原因呢,跟我們有什麽關係。便是我師父,也早已脫離此處了。我們快點去找到江三才是正經。”楚飛揚說著一把拽起君書影,向前騰空而去。即使手臂裏環著一個還沒來得及使出輕功的君書影,楚飛揚的身影卻依舊輕巧靈活,仿佛是在空中滑翔而過的雄鷹。
君書影幹脆就放開手腳,安逸地享受著被楚飛揚護在胸前的感覺,一起迎著夕陽和海風飛行,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天災和人禍……天災再厲害,也帶不走全部人氣。隻要有一個人活下來,就能讓這個島嶼重煥生機。但是它卻死了,死得如此徹底,連一草一木都刻滿淒涼哀傷。隻有人禍,隻有人心惹下的大禍,才能將一個世外桃源化為暗無天日的修羅場。
世間最可怕的莫過於人心,君書影也曾深受其害。世上最殘酷的也莫過於沒落背後的真相,它從不會帶來愉悅的感受。所以楚飛揚不想讓君書影深究這件事,最好他連想都不要想,他像護崽的母雞一般執意地要將小雞完全地攏在自己翅膀之下。
楚飛揚攬在君書影腰側的手緊了緊,又側頭在他頸上親了親,看他因為怕癢而猛地一動,旋即又放鬆下來,連頭也沒轉,好像早已習已為常一般。楚飛揚挑起唇角微微一笑。
二人在空中越過那一片廢墟之地,此時殘陽將盡,晚霞散去,薄黑的天幕下那些殘缺的房舍再也不複壯美,枯草哀哀,隻餘一片淒涼。
楚飛揚帶著君書影輕巧地飛掠著落地,放開君書影時伸了伸五指笑道:“這一路上你倒還長肉了嘛,手感真好。不過再多一會兒為夫就托不住你了。”
君書影連鄙視的眼神都懶得再關照他,不屑地哼了一聲,扭頭走到一邊去。
楚飛揚看著君書影俊挺的背影,嗬嗬一笑,也不再撩他,從君書影身側走過:“跟我來吧。江三要找的應該是原來的後山一類的地方。”
二人攀爬上一斷陡峭的山岩,站在高崖上往下一看,便知道自己找對了方向。眼前是一個凹陷的山穀,穀內並不大,雖然也是雜草叢生,卻比島上別的地方多了些生氣,似乎有人打理過。
楚飛揚和君書影下到穀中來,沿著長滿荒草的小道向前走去。一座廢棄的小屋座落在山穀的入口處,楚飛揚向裏看了看,也是早已廢棄多時的地方,珠絲厚塵到處都是。屋子旁邊竟還架著一架秋千,靜靜地垂著。
“小心些,江三很可能已經到了。”君書影提醒道。
楚飛揚點了點頭,兩人繼續往裏走去。不長的小徑很快走完,盡頭處能看到一座高大的石碑露出上半個碑身。這與幾人剛上島時被楚雲飛誤觸的機關十分相似,隻是比那個殘缺的樣貌,這一座是完整的,連上麵的朱砂刻印都還清清楚楚。
君書影剛想開口,卻被楚飛揚用手指壓住雙唇,示意他噤聲。兩人運起輕功,悄無聲息地向前走去。一個拐角處的巨岩遮掩住了兩人的身影。楚飛揚向外看去,正對上被捆得結結實實倒在地上的娉婷的眼神。
娉婷死死咬住嘴唇,用哀切的眼神看向他。楚飛揚以食指抵唇,讓她不要出聲。娉婷雙眼含淚地點了點頭。
江三不知從哪個角落裏轉了出來,一把拉起娉婷,拿出那把名為曉星的斷劍抵住她的頸項,大聲道:“楚飛揚,你出來吧,遮遮掩掩可不是你楚大俠的本色。”
楚飛揚眼神一沈,抬腳向外走去。
江三抬著臉看著楚飛揚麵無表情的臉色,又看向君書影,微微眯起了雙眼,嗤笑道:“居然還來了兩個?我老乞丐就讓楚大俠這麽看得起?”
楚飛揚不理會他的叫囂,開口問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江三仰著頭想了想,忽得自嘲地一笑:“原來已經這麽久了,我都快要不記得自己是誰了?”
“楚大哥,不要與他硬碰硬,他的武功太高了,我們全被騙了。你們快走吧,不要管我了。”娉婷被江三拉扯著,哀切地道。
“你放心吧,你楚大哥怎麽會舍得下你這麽個小美人,自己逃跑呢?!”江三嘿嘿一笑,又轉而向君書影道:“君公子啊君公子,你說你圖的是個什麽呀?!你放棄一切榮華富貴,放棄一切名利地位,委屈求全地跟著楚大俠。他呢,美名,美女,哪一個他少過?!楚大俠真是有福氣,江湖名利你要,這天下數得著的美人兒你都要。還有一個昔日的魔教教主心甘情願地雌伏於你。我真是為你不值啊君大教主!”
楚飛揚看向君書影,卻見他低著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江三自然也看到了,他洋洋得意地繼續道:“是啊,君大教主,你仔細想想吧,你所放棄的一切,到底值得嗎?!”
他話音剛落,隻聽嗖地幾聲尖利的破空之聲相繼而來。江三麵色一凜,振袖一揮,一道真氣凝成的氣壁擋在他的身前,三根尖利的銀針直直地指向著他。
“我隻是在考慮,到底用哪一種暗器封住你的嘴而已。”君書影一甩衣袖,輕蔑地道。
江三咬緊牙關,猛地一轉身,氣壁消失之際,三根銀針唰地釘入他身後的石壁上。
他狼狽地抬頭看去,卻見楚君二人並肩立在他身前幾丈之外。那牢不可破的羈絆和信任,刺得江三心頭巨痛。
“真是一條毒蛇。”江三看著那銀針沒入岩石後漸漸向外擴散的漆黑顏色,心有餘悸地道。
君書影身形一動,又是一簇銀針出現在指間,閃動著陰冷的光。楚飛揚也站在君書影身後,雖然他並沒有動,甚至還麵帶微笑,江三卻卻感覺得到他周身緩緩流轉的深厚內力,如同一頭蓄勢待發的雄獅。
天色已經黑透,遠處的天邊升起了一彎明月,森冷的月光照射在島上的廢墟之間,江三感覺得到自己的內力也在隨著那明月的高升而逐漸流失……
全身戒備的楚飛揚和君書影顯然也感到了他的這種變化,二人相視了一眼,目光中都是隱約的疑惑。
江三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斷劍小心地放下,攤開兩手,咧開嘴笑道:“放鬆,放鬆。您二位我惹不起,我也不想與你們為敵。真水門也不是我老乞丐能得罪得起的,所以這位娉婷姑娘我自然也是不敢動的。我們好說一起走了這一路,怎麽也算是朋友了……”
“誰跟你是朋友?!”君書影不屑地嗤道。
江三唯唯地點頭道:“是、是,君公子說得對。二位大俠看不上我,我老乞丐也不敢高攀。我隻是想說,我對諸位從來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惡意,這一路上兩位也能感覺得出來吧。就算上了這島上,你們中機關是雲飛的失誤,直到後來雲飛和這丫頭對我下藥,偷襲我,我也隻是把雲飛困住,娉婷姑娘我更是沒敢虧待。我可是一點點壞事都沒做啊。”
“可你騙了我們。”君書影冷冷地說道。
“各位從頭到尾就沒信任過我吧,談何被騙?我有我的目的,你們難道就真是純粹為了幫我?各取所需罷了。無需動武嘛。”江三笑著向後退了一步。
君書影手腕一甩,隻聽嗖地一聲,一根銀針又擦過江三的耳朵釘到石壁上。
江三此時的內力已經流失怠盡,他一動也不敢動地僵直在原地,哭喪著臉道:“君公子,我不是已經解釋清楚了嗎?你何苦還要如此。”
“我看著你就討厭。”君書影不悅地說道,又要出手,卻被楚飛揚攔住。“書影別衝動,我還有話要問他。”楚飛揚道,“江三,最開始引誘我們出手,又騙娉婷姑娘來此的神秘人,是不是你?”
江三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道:“神秘人?你們是這麽叫的?!我老乞丐真是與有榮焉。不錯,是我!”
楚飛揚一皺眉頭:“你來這島上到底有什麽目的?”
“這是我的私事,恕我無可奉告。但是我可以告訴你,這與什麽江湖安寧血雨腥風一類的糟心事完全沒有絲毫關係,請楚大俠放下一百二十個心。”
“最後一個問題,你……到底是誰?你從哪裏來?你的武功如此高深莫測,江湖上卻從來沒有江三這個人物。”楚飛揚在這個問題上深深地疑惑著,“你也不像是東龍閣的人,否則在這不算大的小島上找這麽一處不算隱敝的地方,根本用不著地圖。”
江三朗笑幾聲,那副胡子拉茬的委瑣麵容竟在此刻煥發出幾絲囂張的霸氣,他道:“你又怎知我寂寂無名?江三本就不是我的真名。”
“少賣關子,快點說!”君書影不耐煩地喝道。
“不是我不說,隻是我現在不能說。”江三道,“況且知不知道我的真名,於你們毫無意義。”
楚飛揚也不在這個問題是計較,又道:“既然你不願回答,我再換一個問題。你對麒麟血知道多少?你用神秘人的身分繞了一個大圈子,隻為了讓我一道前來。你又騙了娉婷,讓她也來到這島上。你到底有何圖謀?”
“很簡單,我隻想打開這裏。”江三拍了拍身後嚴絲合縫的石壁,“這是我廢盡三年的功夫,隱性埋名,多放查探,查到這海中孤島,查到東龍閣,查到曉星劍,查到麒麟血,都隻為這一個目的。我要打開這道門。”
“門裏有什麽,值得你如此大費周章?”一直被捆住手腳安靜地靠坐在牆邊的娉婷這時忍不住開口問道,“難道真有什麽稀世珍寶?”
“這就與你無關了。”江三冷哼了一聲。
“喂,臭乞丐,你想要我的血,居然還敢如此狂妄?!”娉婷怒道。她此時也已經感受到,江三的內力正在極為快速地消弱,加上又有楚飛揚君書影在一旁,她便也不擔心了。
君書影看著那高高立起的石碑,朱砂的印記鮮紅似血:“你是說,曉星劍和麒麟血是打開這機關的關鍵?”
“君公子說得不錯。曉星劍和麒麟血是兩把鑰匙,缺一不可。”江三彎腰撿起地上的那把斷劍,用手指輕撫著劍身,看向楚飛揚道,“我隻需要你們一點鮮血,染紅這把劍。這就是我帶你們來的目的。”
“若我說不呢?”楚飛揚皺起眉頭,“江三,不管你的武功有多厲害,你現在已經內力全失,與廢人沒什麽兩樣了。你以為我還會聽你擺布?”
“你當然會。”江三哈哈地笑了幾聲,“因為你不會放下真水門主不管。”
君書影聞言皺起了眉頭:“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人,你以為有了人質就可以威脅我們?!”
“人質自然是不夠,若是中了毒的人質呢?若那毒又是無解之毒呢?”江三笑得開懷,“如果是這樣,你們還能說,不受我威脅嗎?”
“你撒謊!”娉婷一聽大叫道,“我一直都很小心!你根本沒機會下毒!我沒有中毒!”
“娉婷姑娘,你大概忘了,剛才我用曉星抵著你那美麗的脖子的時候,不小心劃了一道小傷口。你可以看一下你的脖子。”江三囂張地笑著道:“如果你看到一條黑線,如果你看到那條黑線已經快要閉合,那恭喜你,你快要登天了。”
楚飛揚一聽也微微皺起了眉頭。娉婷仰著頭衝著楚飛揚大叫道:“楚大哥,你快幫我看!有沒有,到底有沒有?!”
根本不用湊近,便能看到一條黑色的細線橫亙在娉婷纖細的脖頸上,一直延伸到後頸,埋沒在頭發中。
“別叫了,你的確中毒了,而且估計離死不遠了。”楚飛揚還沒過去細看,君書影便張口道。
娉婷一聽,急得快要落下淚來,她掙紮著站起來衝向江三:“你這個該死的乞丐!你下毒就算了,還下如此陰險的毒!毒死人就算了,還要人死得如此難看!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江三慌忙跑到一邊,娉婷被捆得結實,難得追了幾步,便氣喘籲籲地倒在了地上,依然用憤恨的眼神死死地瞪著江三。
江三向楚飛揚道:“楚大俠大概也知道這種毒吧。此毒叫做五毒散,乃是以三種毒蟲兩種毒草配製而成,即使症狀相同,但各種毒早毒草份量不同,解法便各不相同。我也不會大意地還留著解藥在身上。所以,除非我告訴你那個配製方子,否則誰也別想解開此毒!如何,楚大俠?你覺得我能不能要脅你?!”
楚飛揚皺起眉頭,君書影卻麵色不善地看著江三。江三轉臉對上他的眼神,
又嘿嘿一笑道:“我也隻不過換你男人的幾滴血而已,君公子用不著這麽心疼。
本來我用這丫頭的血就夠了,誰讓你們到了這關鍵的時候就出來搗亂呢?!”
他又看向楚飛揚,得意洋洋地道:“楚大俠,這毒性可是不等人的,再過上一時片刻,就算您答應了,娉婷姑娘的性命恐怕也保不住了。你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楚飛揚一手攔住拿著暗器蠢蠢欲動的君書影,看了娉婷一眼,對上她哀切的眼神,末了終於點頭道:“我答應。”
江三似乎沒想到楚飛揚這麽容易答應,居然愣了一下,才嗬嗬地笑了兩聲,道:“好,好!楚大俠是爽快人,我也不跟你說假話。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大費周章引諸位來此,隻為一已私事而已。與江湖無關,與正邪無關,隻為彌補江某年輕時犯下的過錯。所以楚大俠完全不用擔心我老乞丐會借此興風作浪。”
“我從未擔心。”楚飛揚一笑,伸手道:“解藥。”
江三也不怕給出解藥之後楚飛揚會反悔,幹脆利落地從懷中掏出三個紅白藍各三色小瓶,又從身後的包裹中拿出一杆巴掌大的小秤和一枚小小的秤砣,道:“紅一藍二白三,混在一起給娉婷姑娘喝下就好了。”說著就從瓶子中倒出藥粉,自己稱了起來。
楚飛揚也不怕他作手腳,走到娉婷身邊,用劍將繩子割斷。娉婷三下兩下掙開繩子,摟著手臂站了起來,愧疚地看著楚飛揚:“楚大哥,對不起,不但沒幫到你,還要你來救我。”
楚飛揚笑了笑道:“不用放在心上。不管是誰我都會救的。”他說著話的時候君書影也已經走到他的身後,楚飛揚扭頭看向他,麵上露出一絲笑容。
娉婷看著麵前的兩人,咬著下唇微微低下頭。
江三調好了解藥,娉婷忍著難聞的氣味將那糊狀的藥喝下,就捂著嗓子蹲到一邊使勁咳去了。
“會有點惡心,小心別吐出來啊,吐出來就解不了毒了。”江三一邊把東西收到包裹裏一邊喊道。
娉婷一手捂著嘴忍住欲嘔的感覺,一手抓起一把石子,頭也不回地扔了過來。
楚飛揚用真氣撐起氣壁護在自己和君書影身前,石子被真氣打落,跌在兩人腳下。江三沒了內力護體,叫喊著四處躲藏,雖然被石子砸了滿頭包,那聲音卻怎麽聽都透著難以遮掩的興奮。
“你真的要幫他打開機關?”君書影看著四處亂跳喜形於色的江三,把楚飛
揚拉到岩壁一角,低聲問道。
楚飛揚點了點頭,又道:“我不隻是為了幫他。”他走到雜草叢生的石壁前,伸手撥開爬滿岩石的荒草,居然露出幾個大字來。
“忘憂穀?!”君書影念了出來,疑惑道:“這有什麽特別的?不過是個普通的名字而已。”
楚飛揚沿著字跡的邊緣摸了摸,道:“我從小跟著大師父練武。每月十五的時候,他總會獨自一人到房頂上對月飲酒,經常喝得酩酊大醉。我有一次無意中聽到他的醉話,那時他提得最多的名字,就是這忘憂穀。”
楚飛揚無法忘記十二歲的那一天,那個向來雲淡風輕的老人摟著他老淚縱橫,口裏喃喃著遠在天邊海外的那個山穀,長歎著向他道:“飛揚啊,師父再教你一件事。你知道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麽?是明知道會後悔卻不得不做的事。是明明不想傷害的人,卻必須親手陷他於萬劫不複。是明明每一滴熱血都在叫囂著想回去,想回去,卻不得不永遠永遠地離開,一眼也不能回頭。這些痛苦已經折磨了我幾十年,隻要我活著,它就不會停止。這是對我的懲罰,我必須活著去承受。”
楚飛揚默默地聽著,那些話語猶如字字血淚,年少的他不能理解為什麽會有這麽深刻的痛苦。
“所以,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就好了。不想傷害的人,絕對不去傷害他,不就好了?”
那時的童稚聲音言猶在耳,楚飛揚看著眼前這張自己已經愛到骨裏的容顏,突然慶幸至極,他,做到了。
君書影聽完默然片刻,道:“原來你喜歡爬屋頂喝酒是這個原因。你還真是個好徒弟,有樣學樣。”
楚飛揚笑了笑,又接著道:“師父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他身上的那種傷心,看上去太過沈重,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所以我想知道,這裏麵,隱藏的到底是師父怎樣的過去,會讓他至今仍舊痛不欲生。”
“也許他隻是想家呢,都這麽多年了,就算原來有什麽,現在也該化成灰了。”君書影看了眼正自亢奮的江三,不悅地道:“依我看,我們不要幫他,讓他白開心一場!”
楚飛揚笑出聲來,刮了下君書影的鼻尖,低笑著道:“你看你這個壞樣兒,你幹嘛非要讓人家白開心一場。”
“因為他那個得意的樣子讓我討厭。我最看不得別人借著我們的能力成事,自己卻得意洋洋。”君書影皺起眉頭,很不開心。
楚飛揚裝模作樣地搖頭歎息,伸手摸了摸君書影的頭頂:“這個可愛的小東西。”
君書影撩開他的手,臉色一沈:“楚飛揚,你是皮癢了嗎?”
“沒有沒有。”楚飛揚連連擺手,“就算皮癢了也是我自己抓,哪敢勞煩書影公子的這雙手。”楚飛揚說著捧起君書影的手嗬了口氣,又揉了揉,笑嗬嗬地看著他。
君書影被撫順了氣兒,哼了一聲,懶得跟他計較。
“兩位又在那裏密謀些什麽呢?!”江三的聲音響起,“楚大俠,您自己來看,娉婷姑娘的毒已經解了。是時候兌現您的承諾了吧。”
楚飛揚走了過去,果然見娉婷脖子上的黑線已經消失。
“的確好了。”楚飛揚向娉婷點了點頭道。娉婷原本一臉忐忑地看著他,聽了這句話終於放鬆下來。
楚飛揚又向娉婷交待了幾句,告訴他楚雲飛所在的地方,讓她趕過去照看一下。
不待娉婷開口說話,楚飛揚便轉向江三道:“劍拿來。”
江三把曉星劍雙手遞上,一雙眼睛迫切地看著楚飛揚手上的動作。
楚飛揚剛拿到手裏,卻被君書影一把搶了過去。
“喂,君公子你想幹什麽?!”江三有些急了。
君書影冷冷地瞅了他一眼:“我怕你下毒。”
江三大聲分辨著,君書影也不理他,自顧自地檢查起來。
楚飛揚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把劍拿到鼻端下聞了聞,又上下翻動著仔細看了一遍,再從袖中取出些瓶瓶罐罐來,把曉星劍通體處理了一遍,才遞給楚飛揚。
“不過是取你家楚大俠的幾滴血,你至於嗎?我害他有什麽好處?!”江三臉紅脖子粗地大吼,“您老人家還在這站著呢,我敢當著您的麵害他嗎?”“你挺像這種人的。”一邊的娉婷點了點頭道,惹得江三又是一通臉紅脖子粗的叫喊。
楚飛揚不理會他們的爭執,捋起袖子,用劍在手臂上劃開一道淺淺的傷口,鮮血從傷口中迅速地湧出,漸漸染紅了整個斷劍的表麵,向地上滴去。
“夠了。”君書影推開劍,點了他的穴道止血,拿著傷藥和紗布去給楚飛揚處理傷口。
江三迫不急待地將劍接過去,跑到石碑前尋找機關的樞鈕。楚飛揚也不看他,由他自己去研究,帶著君書影往另外一邊的牆角走去。娉婷欲言又止地看著二人,終於沒有追上前去。她也擔心楚飛揚的傷,可是她看得出來,此時此刻,那兩人之間,沒有她的位置。
楚飛揚看著麵前低著頭給自己包紮傷口的君書影,半晌低笑道:“書影,是不是很心疼我?!”
君書影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繼續手上的工作,卻不說話。
“說啊書影,小君──說給我聽。”楚飛揚三分假七分真地央求道:“雖然我武功高,可我也是凡體肉身,這麽長一個傷口也是很疼的。你說給我聽,我心裏開心了,疼痛也會減輕。”
“疼死你活該。”君書影冷哼道,“楚大俠什麽時候這麽嬌氣了。”
楚飛揚低笑著道:“是啊,楚大俠嬌氣的樣子隻有你能看見。快給點安慰吧,隻不過是一句話而已。”
君書影低著頭繼續給楚飛揚包紮,沈默著不說話。楚飛揚笑眯眯地看著他,耐心地等待著。
半晌後,君書影放棄似地道:“你要我說什麽啊?!”
“說你心疼我。”楚飛揚用包紮好的手握住君書影的手,輕輕搖晃著,笑著繼續揶揄他。
君書影低著頭憋了半天,用極快的語速口齒不清地說了一句。
“說什麽呢,一個字也沒聽清。”楚飛揚把耳朵湊近了些,“來來,再說一遍。”
“滾!”君書影一把推開他的腦袋。
娉婷站在不遠處,看著低聲說話的兩人。她聽不見他們的話,隻能看到楚飛揚麵上溫柔到骨子裏的笑容。隻是那樣的笑,就足夠刺痛她的心。這樣的溫柔是獨一無二,這樣獨一無二的溫柔,楚飛揚全部隻給了那一個人。
娉婷垂下眼睫,孤寂地向山穀外走去。
剛剛走出山穀,就聽到身後傳來轟隆隆的一聲巨響。娉婷回頭望去,隻見來時的方向升起滾滾煙塵,擁簇著向上空湧去。
楚飛揚與君書影站到門的一邊,江三很自覺地跑到另外一邊站定,伴著耳邊有如巨人醒來的巨大的轟鳴聲,三人一起看著麵前仍然緊閉著的石壁。
良久之後──石壁卻依然紋絲不動。聲音仍在回響,震耳欲聾。
“門沒有打開?”君書影疑惑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江三幾步衝到石壁前,發瘋似地狠狠捶打起來,“我不會弄錯的,我不會弄錯的!!!我花了這麽多年才找到這裏,你不能就這麽把我擋在門外!其錚!!!”
君書影皺著眉頭看著他發狂的樣子,向楚飛揚道:“看來這石壁的確是打不開的,我們不要等了,馬上離開這裏。”
“石壁打不開,大概是因為……”楚飛揚看著腳下,拉著君書影慢慢向後退去,“那裏並不是門。”
君書影也注意到開始震顫的腳下,伴隨著一聲前所未有的巨響,一道彎月型的縫隙顯現在地上,並且慢慢地張開擴大。
江三背貼著石壁向下看去,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與深淵,冰冷的風從深淵之下呼嘯著衝出地麵,猶如野獸的低吼。
“其錚,這就是你想要的嗎?!好、好,英雄總要曆盡千難萬險才能獲得美人芳心。你對我千依百順了一輩子,現在你就好好看著,我能為你做到哪一步。”
“江三,你等等──”楚飛揚急忙大喊,他話音未落,卻見江三縱身一躍,急速地墜落,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深淵之中。
楚飛揚低咒一聲,跑到崖邊,俯身向下看去,卻什麽也看不到。
“又一個。這東龍閣就是不喜歡正門,偏偏喜歡在地上挖洞。”君書影走到楚飛揚身邊,皺著眉頭看向他道,“那是他自己的選擇,是死是活都與別人無關。你救不了他,誰也救不了他。你不要想太多了。”
楚飛揚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拉住君書影的手,站起身來:“事到如今……”
“事到如今,我們該回去了。”君書影握緊了楚飛揚的手,看著他含著蠢動的光茫的雙眼。他知道楚飛揚的心中正在蠢蠢欲動,對這未知的深淵,對這未知的門派,對這腳下的黑暗之中隱藏的危險。他理解楚飛揚藏在中正溫和的外表之下那一顆永遠無法安分的心,對未知和力量充滿了探究索求的欲望。他也有那樣的衝動,隻不過他一向比楚飛揚更甚。楚飛揚隻要看著就夠了,他卻總想據為已有。
隻是現在──
“江三孑然一身,你卻不能如此瀟灑,我也不能。”君書影深深地看著楚飛揚,“我們馬上離開這裏。你師父都已經脫離了,我們與這東龍閣更加沒有任何關係。想想……麒兒和麟兒,我們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楚飛揚沈默地看了君書影片刻,突然一把摟住他,笑著道:“你擔心什麽,我可不會忘記我是有妻有子的人。我還是清風劍派的大師兄,雲深以後最需要的助力。我的美人也不需要我為他去曆盡千難萬險。管他什麽東龍閣,我們走,回家!”
君書影也向他展顏一笑,正要說什麽,卻聽耳邊驀地響起一聲尖銳的吼叫:“你們想得輕巧!牧江白的弟子,牧江白這個懦夫不敢回來,你就來代替他吧!看看他犯下的罪孽,你們有什麽資格比別人幸福!你要贖罪,贖罪!!!”
一道身影飄忽而至,那身影快得甚至讓楚飛揚也望塵莫及。楚飛揚不敢輕敵,一把推開君書影,運起全身內力飄然而起,與那急速而來的身影在深淵的邊緣對峙。
楚飛揚看到一個破綻,奮力一擊──卻在出手的那一刻反應過來,這個人根本不是要與他打鬥,甚至不在乎生死。這個人隻是想,將他推下深淵。
楚飛揚低咒一聲,及時收手,將真氣灌注在腳下要想避開,卻仍舊晚了一步。那個人帶著千斤一般的力量直直撞向他的身體,連護體的真氣也在那一瞬間消散。
楚飛揚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如散架一般疼痛,還來不及從疼痛中緩過來重新聚集真氣,他就連同那個緊緊攀附著他的枯瘦身軀一起向深淵之中墜落。
在徹底墜向黑暗之前,他看清了那張臉,枯槁怪異的,死死地盯著他,卻又好像在透過他看著別人,那雙眼睛之中滿是讓人心驚的怨憎。那是他師父的師妹,那個怪異的老人。
“你這個老妖婆……”楚飛揚在這個三番兩次壞他好事的怪異師叔麵前再也維持不了謙遜的禮貌,恨恨地低咒了一聲。
被烈風鼓動得陣陣發疼的耳朵隻聽到頭上傳來的一聲淒厲的大喊:“飛揚──!”
“楚飛揚,你一直敬重的師父,隻不過是個卑鄙小人!他的雙手染滿了鮮血!他一步也不敢再踏上這麒麟島,因為他害怕親眼看到他所造下的罪孽!”在下落的過程中,那老太婆陰冷的聲音鑽入楚飛揚的耳中。
“他這一輩子都不敢再靠近此處一步,他最得意的徒弟卻自己送上門來。這就是天意,天意!”
狀似瘋狂的笑聲惹得楚飛揚心煩意亂,一邊擔心著君書影不知會如何,一邊惱怒這老太婆對自己師父的抵毀。
“你吵死了,老妖婆!”楚飛揚手上一使力,將她推開,卻仍舊能聽到她那神智不清一般的喃喃低語,四處回響,塞滿了這黑暗的空間。
這一次並沒有下落太長時間,楚飛揚便聽到隱隱的水聲。他心下明了,深吸了一口氣用力憋住,下一刻便一頭撞進了冰冷的水中。
四周的聲音全都綿軟起來,身體隨著衝力又向水下沈了一些。那水下是完全的黑暗,寒冷刻骨,大睜的雙眼看不到任何事物,卻被刺得一片疼痛。楚飛揚舒展四肢,快速地向上浮去。
嘩啦一聲,他從水麵上探出頭來,大大地呼了一口氣。眼睛已經適應了周邊的黑間,楚飛揚抹了一把臉,向四周看了看,便向最近的岸邊遊去。
剛遊了幾下,楚飛揚忽然感覺到頭頂上方傳來了一股微弱的真氣。那氣息越來越濃烈,也越來越熟悉──
“唉……你這個衝動的毛病……”楚飛揚抬頭看去,還沒等他從微弱的光線中看出什麽,便有一團黑暗直直地墜落在他身前不遠處,落水時發出巨大的響聲,飛濺的水花灑到楚飛揚的臉上。
楚飛揚認命地再次深呼一口氣,一個猛子紮了下去,向著那黑影落水的方向遊去。
水下的世界是混亂不堪的,楚飛揚卻很容易便找到了那個人。當他抓住他的手臂時,那隻手有一瞬間的僵直和戒備,卻又在下一刻放鬆下來,楚飛揚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
兩人一前一後地遊向頭頂那微弱的光茫,當整個世界再次清晰時,楚飛揚的眼中也清楚地映現了那張熟悉得刻入骨血的臉龐。
君書影一手抹去臉上的水,又將濕透的頭發向腦後撫去,四下看了看:“這又是什麽地方?”
楚飛揚沒有回答,君書影看向他時,卻正對上一雙含著微笑的略微癡迷的眼睛。
“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君書影沒好氣地道,“快點上岸吧,我快冷死了。”
楚飛揚卻突然一把抱住君書影,仰天大笑了幾聲,麵上竟是少年一般的興高采烈,似乎很是開懷。
“你高興什麽?”君書影推開他,自己向岸邊遊去,“難道這麽高把你給摔傻了。”
楚飛揚追上去與他並肩,撇了撇嘴道:“哪有你傻啊。想都不想就跟著跳下來。懂不懂什麽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你給我閉嘴!”君書影打著哆嗦,狠狠地瞪了楚飛揚一眼。兩人已經遊到了水淺的地方,君書影快走了幾步,趟著水走到岸邊,倒在地上喘著粗氣,身上一陣一陣地發冷。他的內力一向走的陰寒一路,這時被這寒冰一般的水一浸,竟然止不住身上陣陣的戰栗。
楚飛揚拖著沈重的身體走過去,一把拉起他:“別在這坐著,再往前走走,我幫你暖暖身子。”
君書影嘴唇發白,渾身哆嗦地由他拉著走了一段,又由他脫下自己濕透的衣裳,接著便被裹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一起倒在了相對幹燥的石壁邊。“你這衣裳也脫掉,全濕了,太冷了。”君書影扯了扯楚飛揚的內衣,牙齒打戰地道。
楚飛揚一手擁著他,一手握住他的手拿開,笑道:“喂,那咱倆可都裸了。這雖然不是光天化日,也隨時可能有人經過。這樣不太好啊。”
君書影向四周看了看,隻見不遠處就有幾個高大的拱形的門洞,似是石壁上天然形成。門洞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此時一片漆黑寂靜。
“我隻是覺得……冷。一心不正經想法的明明是你,你裝……裝什麽道貌案然。”君書影哆嗦著抱怨道。
他話音未落,卻聽門洞外由遠及近地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大喊著漸漸跑近了。
“好大一條蛇啊!”一道熟悉的聲音大聲地叫著,舉著火把從門洞外的走廊上狂奔而過。
一條粗大的黑影緊緊地追在他的身後,也嗖地一下遊過走廊,隻有嘶嘶的聲音還在輕輕地回響著,伴隨著一股惡臭飄蕩在空中。
楚飛揚和君書影一起扭頭看著,直到門洞外再次恢複了寂靜黑暗。
君書影默然片刻,才開口道:“那是……”
楚飛揚歎了一口氣:“是雲飛吧。這些年輕人啊,怎麽一個兩個的都不聽我的話。”
君書影不再說話,窩在楚飛揚懷裏由他用內力慢慢烘幹兩人身上的衣物,寒冷漸漸地被趨散,體內有一股暖意緩緩流動起來。
君書影從楚飛揚懷裏爬起來,楚飛揚把自己已經半幹的外衣脫給他,又拿起君書影的衣服套上,而後向君書影咧嘴一笑道:“我們走!”
楚雲飛仍在慌不擇路地跑著,身後那擾人的嘶嘶聲始終緊緊跟隨著他,寸步也不曾遠離。楚雲飛一想起那雙黃色的眼瞳和花色斑斕的蛇身,就感到一陣欲嘔。
武功再高也有死穴,怕蛇就是楚雲飛無法言說的痛。連手指長的小蛇都能把他嚇得麵無血色,何況這一條盤起來是那麽大一坨!楚雲飛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要濕潤了。
原來下午時楚飛揚和君書影離開那山洞之後,楚雲飛想著這島上的詭異之處,始終覺得不安,便也偷偷地跟了上來。江三用娉婷要脅楚飛揚的時候,楚雲飛便藏身在不遠處看著。直到娉婷走出山穀,機關打開,江三毫不猶豫地跳下,楚飛揚被那不知藏身在哪裏的老妖婆撞了下去,又看到君書影也縱身一躍──
楚雲飛隻覺得心裏猛地揪緊,又隨著那身影的下墜,直墜入了萬丈深淵。
楚雲飛什麽也顧不上了,一路向著那機關跑去,還未到跟前時,卻見那地麵正緩緩地合上,直到他縱身一撲,卻仍舊沒趕上最後一道裂縫。洞開的大門又合成完整的地麵,楚雲飛撲在地上,幾乎絕望。
未過多久,麵前的石壁卻又緩緩地打開了,無數火把沿著長長的向下傾斜的走廊延伸而去。楚雲飛沒有絲毫遲疑地衝進了走廊,從壁上拿下一根火把,就延著長廊向下一直跑去,直到──遇見了這條對他不離不棄的大蛇。
他那時離門並不遠,他完全可以原路返回,在那正在關閉的機關完全合上之前衝出這壓抑黑暗的地方。但是一想到君書影縱身躍下的身影,楚雲飛無論如何也要堅持著向更加黑暗的深處跑去。
我可以為君大哥做到一切事情,可惜他卻永遠不會知道。楚雲飛一邊跑著,一邊心酸地委屈起來。還有這條該死的蛇又是為什麽要這麽拚命啊?!火把的火光漸漸微弱了,腳下的路已經慢慢看不清了。楚雲飛一咬牙猛地停下,拔出劍來回過身,緊張地望向那黑暗的拐角處,大喘著粗氣聽著那越來越近的嘶嘶聲,還有越發濃烈的腥臭的氣味。
諾大一個蛇頭猛地探出拐角,冰冷的視線不懷好意地看向楚雲飛,它放慢了動作,一點一點地遊弋出來。
楚雲飛忍不住地渾身顫抖起來,緊握著劍柄的雙手滿是冷汗。就在他一咬牙齒準備衝出去的瞬間,一道矯健的身影猛地從他頭上淩空躍過,猶如一道淩厲的劍氣,直直地衝向那已經齜著毒牙噴射毒液的長蛇。
楚雲飛借著最後的火光看清了那熟悉的背影,他呆了一下,手中的劍猛地垂下。
“君大哥……是君大哥……”楚雲飛低聲地喃喃道。
“那是楚大哥。”一道清冷的聲音忽然響在身畔,楚雲飛一驚,扭頭看去,居然看到了那張日思夜想的清俊容顏。
那雙清亮的眸子此時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連個畜牲都對付不了,哼。”真是……巨大的打擊!楚雲飛猛地後退一步,心中又酸又痛。
那邊楚飛揚卻已經解決了巨蛇,走了過來撿起地上的火把。
楚雲飛看著他站在自己麵前,不知為何竟穿著君書影的衣服,眼神堪稱慈愛地打量了自己一下,又向君書影笑道:“他還年輕,不要如此苛責。”
唔,心更痛了。楚雲飛揪著胸前的衣裳轉過臉去。他是年輕,年輕到完全想不明白這麽短的時間內,楚大哥究竟做了什麽,竟然會和君大哥穿錯衣裳?!
不能想,不能想,心更痛了……
楚雲飛偷偷看了一眼君書影。他依然麵色白晰,身姿俊雅,沒有受傷的跡象。
這就夠了。隻要看到他好好的,就足夠了。楚雲飛咬了咬唇,低下眼去。
楚飛揚向楚雲飛道:“雲飛,不是讓你在山洞裏好好養傷麽,怎麽又跟過來了?!”
“我沒什麽大礙的。”楚雲飛道,“我擔心你和君大哥,所以就……”
“連條蛇都對付不了的人還說什麽擔心我們,大言不慚。”君書影不屑地撇了他一眼,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涼涼地說道。
楚飛揚拍了拍他,哭笑不得地道:“你還來勁了你。別老潑人家涼水,雲飛也是好意。”
君書影也不接話,轉過身去幽幽地道:“走了。”
楚飛揚又去安慰一臉挫敗的楚雲飛:“雲飛,你是第一次出來闖蕩江湖,難免有些經驗不足。如此不顧自身安危,勇氣已屬難得了。再接再厲,日後必成大器。”
成大器也沒有第二個君大哥給我了……到如今楚雲飛對楚飛揚的感覺,除了感激,崇敬,卻又多了羨慕和嫉妒,他不想,卻無法克製。這時也隻能勉強地向楚飛揚笑了笑,表示自己沒事。
楚飛揚又拍拍他的肩膀,緊走了兩步追上君書影。
楚雲飛走在後麵,看著兩人並肩而行的背影,心裏千滋百味,卻又全然不是個滋味。
楚飛揚舉著一支火把,帶著君書影和楚雲飛沿著漆黑的地下通道走去,幾人先往楚雲飛進來的那個出口走去,希望能從那裏出去。
走廊隻有一條道,三人沒多久便回到了洞口,隻是那裏依然是封死的,幾人一起努力了許久,也未能將那厚重堅固的石壁撼動一絲一毫。
楚飛揚舉著火把在四周看了看,卻見一個簡陋的圖形刻在作為大門的石壁上。
“好像是地圖。”君書影也湊過去道。
那圖形很簡單,隻是一個圓形的通道,上麵均勻地連著三個大圈,在其中一個圈的旁邊畫著一扇石門的標記,便是此刻橫在三人麵前的石門。那圈的旁邊寫著“忘憂寒潭”四個小字,又標示著“入”字,應該就是楚飛揚和君書影剛剛掉下去的那個深洞。
還有另外兩個圓,也分別用工整的字跡標記出來,似乎當初刻下此圖的人有意向看到的人說明這地下深處的情況。
另外兩個圓,一個旁邊寫道“續命晶棺”幾個小字,也畫了一扇小小的石門,標示為“生”。最後那個圓圈的上麵,卻用力地刻下淩亂的劃痕,幾個石刻的大字竟然帶著些觸目驚心的味道:擅入者死,誤入者亡,絕命之地,切記切記。
“這個圖案在洞外麵也有。”楚雲飛道,“我剛才進來的時候看到了,不過那時太急,沒來得及細看,大體的樣子是和這個差不多。”
“這字跡……有點熟悉。”楚飛揚抬手摸了摸那刻痕。
“你當然熟悉,這是你大師父的字跡。”君書影看著那些簡陋的痕跡出聲道。
楚飛揚一怔,又仔細看了看,末了低歎一聲:“果然沒錯。可是師父在這裏留下這種東西,到底是為了什麽。”
“一定是為了這個。”君書影手指向那個標示著絕對禁地的不規則的圓,撫觸了兩下,“這應該也是同我們摔下去的那個一樣的深淵,隻是這下麵有什麽東西,是你師父不想讓人知道的。”
“那就不要知道了。”楚飛揚道,“既然這條路不通,我們便去那個續命晶棺的地方看看吧,那裏也有石門,又寫著‘生’字,也許可以出去。”
“可是這裏──”君書影不甘心地摸了摸最後那個圓。
“沒有可是。”楚飛揚拉下他的手,無奈道:“好奇心別那麽重。我們沒有必要身犯險境,這個島上的東西都太過詭異,如果真的碰到危險,我也不能保證能讓所有人全身而退。剛才在上麵的時候還想著麒兒和麟兒,這會兒又受不了誘惑了?”
君書影沈默了下來,最終點點頭,算是聽進了楚飛揚的勸導。
“雲飛呢?”楚飛揚又道。
楚雲飛慌忙應道:“我在這兒。我沒意見,一切聽楚大哥和君大哥的。”
楚飛揚點了點頭:“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出發吧。”
模糊不清的火光照映下,三人沿著狹窄的走廊向前走去,一路上能看到走廊兩邊的石壁上刻著一些簡陋的壁畫,敘說著東龍閣的祖先和曆史。
這裏與其說是一個門派,不如說是一個宗族。最開始的幾個不知來自何門何派的師兄弟來到這島嶼,建起這東龍閣。幾個家族便一直在這小島上繁衍生息,並且將那些玄妙至極的武功代代相傳。一代接著一代,島上的人越來越多,小島越來越繁華,卻怪異地在某一天,無數的生命奔赴死亡,所有繁華一夕之間化為烏有。
不知走了多久,君書影停了下來,又拉住楚飛揚。楚飛揚把火把移向他,照出他的臉。在昏黃的火光印照下,那臉龐顯出來一種奪魂攝魄的白晰俊美。
楚雲飛覺得自己的喉中一陣幹渴,連吞咽口水的動作都覺困難。
“怎麽了?為什麽停下。”楚飛揚問君書影道。
君書影微微皺眉道:“先等一下,我覺得這裏不太對勁。”
楚飛揚下意識地四下看了看,隻能看到身前身後如同無窮無盡的黑暗一般,三人就靠著一點飄忽不定的火光在這黑暗之中穿梭。
“這裏太狹窄,又太黑了,會覺得不舒服也是正常。按照大師父畫的地圖,現在應該快到第二個洞穴了。我們快些走,過去應該就好了。”楚飛揚道。
君書影按住楚飛揚的手,皺起眉頭道:“不,不是那種感覺。”說著微微聳了聳鼻翼,像是在聞著什麽東西,“這裏有迷藥,是會……擾人心智的迷藥。”
楚飛揚一聽也警覺起來,可是他卻完全感覺不到君書影所說的藥。
楚雲飛難地移開自己看著君書影的眼神,咽了咽口水道:“君大哥說的不錯,是有迷藥。”否則他不會如此不知羞恥地對他的君大哥有了褻瀆之心……
“飛揚!”君書影突然緊緊抓住楚飛揚的手,瞪圓了明亮的雙眼。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楚飛揚緊張起來。
君書影卻有些興奮地道:“我想起來了,關於這個什麽續命晶棺。我還在天一教時聽青狼說起過。這晶棺其實是一整塊常年不化的寒冰,可以將一切活著的生命完整地保存。”
“這有什麽稀奇,這用處聽名字就該知道了。”楚飛揚有些不屑地道。卻不知青狼到底是哪一年居然能和君書影閑話家常一樣講這些奇聞秩事了……君書影對楚飛揚的這盆冷水很不滿,不悅地看了他一眼,繼續道:“不隻如此,據青狼所說,這晶棺還有一個功效,它常年散發著一種氣味,可以擾人心智,將人心底所渴求而又求之不得之事無限放大,一切欲望在它麵前都會無所遁形。”
君書影一邊說著,一邊就急不可奈地拉著楚飛揚繼續向前走了。
“這可是個好寶貝。”
楚飛揚一邊走著,一邊挑了挑眉道:“果真如此?這可奇了。我一點也沒覺得心智有什麽擾亂啊。可見青狼說的話向來不可信。你以後少聽他胡說。”
君書影沒好氣地道:“是,你楚大俠當然沒什麽好亂的。你求的東西是不少,可你有什麽東西是求不得的?!”
楚飛揚想了想,片刻後認真地歎道:“還真沒有。”
君書影鬱悶得想吐血。
他們二人你來我往好不熱鬧,一直默默跟隨著的楚雲飛卻越來越忐忑不安。
將求之不得的渴求無限放大,所有欲望都將無所遁形?!
他現在最渴求的,可是又猶如遠在天邊無法觸摸的……
楚雲飛定定地看著前麵的君書影,握緊了拳頭。
不,那越來越強烈的醜陋欲望,絕對不可以暴露在任何人麵前。尤其是,絕不能讓君書影看到一絲一毫,否則他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同他接近……
楚雲飛正自與那越來越強烈的迷幻氣味對抗,卻聽前方的楚飛揚道:“前麵看到光了,我們到了!”
君書影快走幾步,搶先進了那散發著明亮白光的洞口。
楚飛揚慌忙跟上。楚雲飛停了腳步,在黑暗的走廊中閉上雙眼穩了穩心神,才提步走了進去。
“太漂亮了。真是個寶貝。”
楚飛揚將火把插在洞口處的凹槽內,走到君書影身邊,就聽到他感慨地讚歎道。
楚飛揚放眼望去,這山洞裏竟是美得恍若仙境。洞內極為寬敞,洞頂又極高,一塊晶瑩剔透,渾身散發著瑩白光茫的狀如寒冰的晶體矗立在三人麵前,高大如同一座小山,冰頂直直地向上延伸而去,險些觸到高高的洞頂。洞內沒有別的光源,隻有這淡淡的乳白色光茫充滿了整個洞內,將所有角落都照耀得分毫畢現。
君書影正要向前走去,楚飛揚卻一把拉住了他:“小心些,當心有機關。”
君書影看向他,還未說話,卻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充滿著頹廢黯然:“楚大俠用不著擔心,這裏是生地,沒有什麽機關能傷著你的寶貝。”
二人循聲望去,竟看到江三正坐在洞壁上一道挑出的高台上,背靠著洞壁,一臉癡迷地看著前方。洞內的柔光照在他的臉上,隻照映出一片憔悴。
君書影皺眉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江三麵無表情,突然又癡呆地笑了一聲:“是啊,我在這裏做什麽,做什麽呢。”
他突然站起身來,懵懵懂懂地向前走了一步,楚雲飛見狀,隻來得及喊出一聲“小心”,江三就一腳踩空,從高台上跌了下來。
他像覺不到疼一樣,歪歪斜斜地爬起來,蹣跚著走向那高大的晶體,一隻手小心地撫了上去,又把臉也慢慢地貼在上麵:“這就是我的寶貝,可是我連摸摸他都做不到。”
楚飛揚幾人離得稍遠,完全看不到晶體之中有什麽讓江三如此癡迷。三人慢慢走近,呈現在眼前的景象讓楚飛揚也微微驚詫。
在通體柔白的晶體裏麵,離地兩人多高的空中,竟然冰封著一個年輕男子。
他一身潔白衣裳,麵容姣好,雙眼緊閉,一頭長發如飛瀑般披散下來,微皺的眉頭和緊抿的唇角顯出一絲絲難解的憂鬱。
楚雲飛看清晶棺中之人時猛地睜大雙眼,驚愕非常,大叫了一聲:“師父!”便撲上前去。
“師父怎麽會……”楚雲飛口中焦急道。
江三在他碰到晶麵之前一把推開他,惡狠狠地道:“滾開,不要用你的髒手碰他。他不是你師父!“
“可是……”楚雲飛張口結舌,看了看江三,又愣愣地看向棺中封印著的年輕男子。的確,雖然他和自己的師父長得一模一樣,但是細看上去,還是看得出來區別。他比自己的師父更年輕,眉目間毫不掩飾的憂鬱,還帶著點淡淡任性的感覺,這是在他那冰冷如天山飛雪的師父的臉上絕對不會出現的表情。
“他是誰?”君書影倒也好奇。
“其錚,他是我的其錚。”江三用手指在冰麵上緩緩地遊動著,“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可是他卻不願意睜開眼睛看我一眼。”
君書影看著江三那胡子拉茬的邋遢模樣,麵上還偏要做出一副深情,嘴角一抽道:“就你這副尊容,恐怕是人家懶得拿正眼瞧你。”
江三正自傷感,聞言有些微怒地瞪了君書影一眼,卻向楚飛揚道:“楚大俠,你們看也看了,問也問了。你現在可以帶著你的人走了麽?這裏除了這一大塊帶不走的晶棺,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了。”
“你叫他其錚,蘇其錚,這正是我師父的名諱啊。”楚雲飛卻又說道,心中大惑不解。他現在已經肯定了這不是他的師父,可是這名字是怎麽回事。江三轉過身來,背靠著冰麵,向楚雲飛怒道:“這個名字和你那個齷齪的師父一點關係也沒有!你應該去問你師父,為什麽害了其錚,又要頂替他的名字他的身份,還不要臉地接收了本該屬於其錚的所有東西?!”
“也包括你麽?!”楚雲飛顯然想到了什麽別的地方,一臉驚恐地道。
“臭小子,你說的什麽渾話?!”江三怒吼一聲,撲了過來。
楚飛揚原本閑閑地站在一邊,看他們說話,一邊也在端詳棺裏的那個人。隻見那人雖然一動不動,卻不是沒有生氣的樣子,反而更像是被這續命晶棺吊著一口氣,命懸一線。這時他卻突然一凜,全身戒備起來。隻因那江三原本沒有任何威脅之力的身軀驟然之間內力猛漲,連楚飛揚都感覺到那強烈至極的壓迫感。
這種變化楚雲飛和君書影自然也感覺到了。楚雲飛愣了片刻之後,下意識地就擋在了君書影身前。君書影卻站到楚飛揚身邊,與他一起擺好防禦的起式,一邊一腳把楚雲飛踹到前麵去了:“別擋著。他本來就是衝你來的。”
楚雲飛一個踉蹌向前跑了兩步,正對上江三迅速逼近的猙獰的臉。
楚雲飛慌亂間將手臂一橫,想要擋開江三抓過來的手,突然眼前一道白影閃過,楚雲飛隻覺身體一輕,便淩空飛了起來。他在空中忙運轉真氣,一個翻身穩當地落在地上,往原處看去。
“傅江越,你真是越老越下作了,拿小孩子出什麽氣?!”一道冷若寒冰的聲音傳來,欺霜賽雪。
“師……師父!”楚雲飛猛地睜大了雙眼,看向那個翩然而立的雪白背影。
“師父,您老人家怎麽會來……”楚雲飛顛顛地跑回那白衣人的身邊,帶些興奮地口氣說著,卻在看到他師父那冷冷的一撇之後,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
白衣人眼波一轉,看向一邊的君書影,他還記得剛才這個男人把自己徒弟推出去擋箭的舉動,冷哼一聲,教訓楚雲飛道:“為師隻不過給了你一個簡單的任務,你卻做成這樣。雲飛,太讓為師失望了。”
楚雲飛訥訥地低了頭,不敢反駁。
君書影左右看看,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楚飛揚卻在聽到傅江越的名字之後頗為驚訝。
“傅江越?!竟然是他!”楚飛揚驚道。
君書影有些好奇地問道:“他誰?”
那看著自己的小眼神看在楚飛揚眼中堪稱天真無知。楚飛揚看在眼裏,心裏愛得要死,卻也忍不住感歎,心道你連這曾一夜之間在中原武林聲名雀起名聲大噪的人物都不知道,你當初說要稱霸武林是真心的麽?就會瞎使壞,好歹做點事前功課吧。
心裏這麽想著,楚飛揚口裏卻淡然地解釋道:“一個曾以武功天下第一聞名江湖的人,曾獨自一人單挑五幫八派的掌門人,無一落敗。不過他也隻有一瞬光輝,後來便莫名其妙地沒了蹤影。”
“天下第一?”君書影鼻翼微皺,“天下第一不是你麽?他是哪門子的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不會永遠隻屬於一個人。”楚飛揚歎道,“總有長江後浪推前浪。”
君書影略想了想,心裏還是不服氣,卻也無話可說,撇過頭去不屑地哼了一聲。
楚飛揚覺得好笑,湊過去道:“我是不是天下第一,你就這麽在乎?!”
君書影鄙視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除了那個好聽好看的名頭之外,也沒什麽特別的了。”
楚飛揚被他給氣得,狠狠地咬了咬牙,心裏腹誹著,好你個君書影,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到底嫁我呢還是嫁給天下第一的帽子呢。看樣子有必要稍微管教一下,以正夫權!
這邊楚飛揚正上下打量著身邊長身玉立的俊美人物,琢磨著到時候從哪裏下嘴,同時在另一邊,江三在看到這白衣人之後竟有一瞬的愣神,又回頭去看了眼身後的寒冰,那眉目清俊的年輕男子仍然靜靜地立於冰中,周身都被白光籠罩。
江三猛地回過頭來,一臉戾氣:“蘇詩想,你還敢來見他!”
“我為何不敢?!”白衣人長袖一甩,負手於身後,一身都是肅殺的殺意。
“倒是你,傅江越,其錚會變成這樣,全都是拜你所賜!”
“你胡說!”江三──傅江越雙目血紅,厲聲大吼道,“都是因為你,是你嫉妒其錚擁有的一切!我今天便要殺了你這個賤人,為其錚報仇!”
蘇詩想眼神一黯,隻一瞬間卻又恢複那副冷冽無情的模樣。他嘲諷地一笑道:“傅江越,想不到過了這麽多年,你還是這麽愚不可及。如果其錚看到你這副嘴臉,他一定會為自己曾經的一片癡情悔恨不已──”
他話音未落,傅江越便已經欺身到近前。蘇詩想一個旋身,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一柄軟劍,迎麵而上,完全不避忌傅江越那狂暴的鋒芒。
楚雲飛雖然對於師父和晶棺裏封印的那個人的關係還是一頭霧水,對他們和江三的關係也是完全沒看明白,這時候也顧不上那許多了,抽出劍來便要去幫助那他師父。
楚雲飛還未近身,卻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蘇詩想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怒斥道:“你給我好好呆著!”
江三也粗聲粗氣地吼了他一聲:“臭小子,有你插手的份麽?!不自量力!”
楚雲飛一愣,看著麵前戰得難解難分的二人,那一瞬間卻猛然覺得,這景象似乎曾經非常熟悉。心底驀地湧上一股濃濃的舊時思戀,卻完全無法在記憶中搜尋出那段往事。楚雲飛後退了一步,愣怔地站住了。
楚飛揚和君書影站到一邊,隻是旁觀著,都沒有要插手的意思。這是別的門派的私怨,楚飛揚不想幹涉。君書影則是對這些毫無興趣,一心隻關注著那塊閃動著醉人光茫的巨大晶體。
楚飛揚伸手轉過他的臉朝向自己:“喂,回神了。別看了,這麽老大一個,再看你也帶不走。”
“那可不一定,也許可以想想辦法。”君書影抬手摸了摸晶棺表麵,溫潤的觸感之間,似乎有源源不斷的生命力一直傳遞過來,“這真的是個好東西。續命晶棺的名稱不是白叫的,如果能把它據為已有……”
“想都別想。”楚飛揚果斷地打碎了他的美好夢想,“你要實在想要,我給你掘下一兩塊帶回去收藏也行。”
“你也不嫌寒酸……”君書影不滿地嘀咕著,一隻手還在不舍地輕撫著晶棺,
楚飛揚低歎一聲:“這麽個腥風血雨的東西有什麽好,它在這裏就挺合適的。傳說中的東西,永遠埋藏在傳說裏就夠了。江湖武林不需要這麽大的驚喜。”
君書影對他的這番言論隻有一個不屑的白眼,卻也不再與他爭論。
正在這時,卻聽楚雲飛一聲驚叫:“師父!”
原來蘇詩想與江三的對峙,江三竟然占盡了上風。蘇詩想一個不察,竟被江三從半空中擊中,重重地落在地上,軟劍也被江三奪去,橫在了他的脖間。
蘇詩想抬手止住急於上前的楚雲飛,擦了擦嘴邊的血跡看向江三,麵色平靜地道:“傅江越,你贏了。動手吧。”
江三將劍逼近了些,在蘇詩想白晰的脖頸上劃出一道血跡。他氣急敗壞地道:“你想死也沒那麽容易,告訴我怎麽救其錚出來!”
蘇詩想嘲諷地看著他:“傅江越,你是腦子進水了吧。你不知道這續命晶棺的作用嗎?其錚現在命懸一線,全靠它吊著一口氣。你把他放出來,他就隻有死路一條了。”
江三本來也知道事實如此,這時聽蘇詩想親口說出來,還是憤恨地紅了眼睛:“你……你這個狠毒的混蛋!他是你的親弟弟,你怎麽忍心害他至此?!這勞什子的天山掌門,對你就真的那麽重要?!”
“你說對了。”蘇詩想微微一笑,“你恨我嗎?!恨不得想殺死我?!我的命現在在你手上,你動手吧。”
“你別以為我不敢!”江三咬牙切齒道。
“江三,你放開我師父!”一旁的楚雲飛急道,蘇詩想卻依舊阻止他靠近。
楚飛揚也暗暗地運起內力,不管怎樣,總不能讓天山派的掌門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江三惡狠狠地看著蘇詩想那雙毫不在乎的雙眼,又看向身後被冰封在巨大晶棺中的蘇其錚,心裏恨意更熾。他握劍的手一緊,高高地揮了起來──“師父!”楚雲飛一個飛身衝了過去,橫劍擋在蘇詩想身前,戒備地看著江三。
江三卻有些一怔,手上一鬆,軟劍掉落下來。
君書影站在楚飛揚身邊,這時低聲說了句:“他的內力好像又沒了。”
楚飛揚點了點頭,仍舊靜觀著這邊的變化。
江三看著自己的手掌,有些微微地顫抖著,滿麵頹然。
蘇詩想扶著楚雲飛的手站起來,冷冷一笑道:“傅江越,傅大劍聖,你真以為能殺了我?當初廢你武功的藥是我下的,我比誰都清楚,怎麽讓你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你──怎麽可能,明明是?!”江三抬起頭,驚疑不定地看向蘇詩想。
“明明是誰?明明是其錚是嗎?”蘇詩想一聲冷哼,“其錚下藥廢了你的武功,所以你出手打傷他。他卻又幡然悔悟,修血書一封向你賠罪,求你回來。所以你回了天山,與其錚在一起,直到發現我囚禁了其錚,取代了掌門的位子?你一直都對此深信不疑是嗎?”
“你撒謊。”江三卻不聽他挑撥,咬牙道,“那天晚上,明明是其錚……”
啪地一聲脆響,江三的頭歪向一邊,左臉上印了幾根模糊的指印。
蘇詩想冷眼看著他:“傅江越,你想當著晚輩和外人的麵把自己的醜事都抖開,我卻還要顧及天山的麵子。”
江三咬出一口濁血,強硬地看向蘇詩想,開口道:“那天晚上,明明是其錚和我……”
又是啪得一聲,楚雲飛在一邊看著,有些不知所措地喊了一聲師父,卻被蘇詩想推開,指著江三道:“雲飛,把這個粗鄙下流的乞丐拉走,隨便到哪裏,快把他弄走!”
楚雲飛應了一聲,在江三恨恨的眼光中將他綁起來,推搡著出了洞口。
蘇詩想又轉向楚飛揚道:“楚大俠,君公子,讓二位看了這麽久的笑話,是在下失禮了。可否請二位先行離開,下麵的事情我不想外人看到。”言談間盡是主人的口氣。
君書影有些不高興,開口道:“這裏不過是個廢棄的門派,閣下擅自用了這續命晶棺也便罷了,有什麽道理自詡為此地的主人?要說誰為此地之主,這個楚大俠還有點資格,好歹他的師父是東龍閣的人,你天山派又算得什麽。”
蘇詩想還未開口,卻聽一個蒼老幹啞的老嫗聲音響了起來:“小子,你口氣不小!有我在,你說算得了什麽!”
楚飛揚幾人循聲望去,隻見先前見過的那個幹瘦的老太婆從洞外走了進來,沈著一張臉,麵色不善。
蘇詩想迎上前去,恭敬地喊了一聲:“師娘。”
老嫗緩和了臉色,向他點了點頭,又看向楚飛揚和君書影,哼了一聲道:“誰說東龍閣廢棄了?!隻要我老太婆一天還在,這東龍閣就還是東龍閣。容不得外人撒野!”
君書影先是愣了一下,而後便反應過來,譏諷道:“我道是什麽樣的高人呢。既然這天山掌門喚你一聲師娘,你便是嫁入了天山派?!你難道不懂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楚飛揚卻是正正經經的東龍閣長老的入室弟子,這東龍閣哪裏還有你說話的餘地?!”
“你……不知死活!”老嫗臉色一沈,手中的龍頭長拐就向君書影掄去。
楚飛揚身形一動,擋在君書影身前,格開那灌注了內力的拐仗,麵色也有些難看起來:“師叔,我看在師父的麵子上尊你一聲師叔。你若逼人太甚,我也便顧不得什麽師門情麵了。”
那老嫗一雙渾濁的眼睛緊盯著楚飛揚,楚飛揚也自然半步不讓。兩人相持片刻,卻聽蘇詩想道:“師娘,楚大俠,你們不用如此。不想走便都留下來吧。師娘,其錚的時間快到了,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老嫗聽了蘇詩想的話,從鼻中哼了一聲,拄著拐仗走向依舊靜靜地被冰封在晶棺中的年輕男子。
君書影對於那個可以在晶棺中呆上如許年的人還是很好奇的,也對晶棺的使用方法很有興趣。隻見那老太婆繞著晶棺慢慢地走了一圈,低著頭似乎在仔細尋找什麽,最後才在一點位置在站定。
老嫗將拐上鑲嵌的血紅色的石塊取下,慢慢地伸向潔白的晶棺表麵。白色的光茫籠住了血石和老嫗的手,隻見她手臂輕輕轉動了幾圈,便退了回來,站到蘇詩想身邊。
蘇詩想有些激動地走上前去,看著麵前這個開始慢慢轉動的巨大晶體。楚飛揚與君書影也覺驚奇,隻見那晶體轉動著慢慢降低,原本冰封在其中的白衣男子的身形也漸漸露了出來。
直到晶棺降到了膝下的位置,那男子閉著雙眼,軟倒在晶棺表麵。蘇詩想幾步走上前去,將那白衣男子緊緊地抱在懷中,低聲念著:“其錚,其錚,我已練成天山心法的最高層,我可以救活你了。”
老嫗站在棺外冷眼望著,片刻後出聲道:“掌門,可以開始療傷了。再耽誤下去,我怕其錚會撐不住。”
正在為白衣男子揉臉揉手希望他溫暖起來的蘇詩想慌忙回神,放下蘇其錚對老嫗道:“請師娘回避。”
老太婆點了點頭,便沈默地退出山洞。
君書影還未明白為何要老太婆回避,便見蘇詩想開始拉扯起蘇其錚的衣衫,脫了外衣又開始去扯裏麵的衣服,似乎要把衣裳全脫光。
君書影挑了挑眉毛,楚飛揚看了他一眼,摸了摸鼻尖,一手拉起君書影的袖口,向蘇詩想道:“既然如此,我們也暫且回避了。”
“楚大俠留步。”蘇詩想卻出聲挽留,“楚大俠,我弟弟多年之前受過重傷,命垂一線。我靠這東龍閣的續命晶棺為他吊著一口氣,隻等有朝一日練成天山心法的最高一層,來救他的性命。”
楚飛揚點了點頭,並未開口。他對別人的陳年舊事沒有窺視的興趣,不過既然他自己講了,大概是有求於自己。
蘇詩想果然接著道:“這晶棺本身並沒有什麽續命的功效,從前雖然也珍貴,卻隻有延年養生的功效。它得此功用卻是從幾十年前開始,有一股東龍閣的真氣在其中流動,借此才能吊住將死之人的一□□氣。我剛才聽君公子說,楚大俠所練的是東龍閣心法,又修為極高,所以……”
“蘇掌門想讓我幫忙?”
蘇詩想點了點頭,一隻手抱著弟弟慘白瘦削的身體,看向楚飛揚的眼神竟然有些隱忍的祈求。
他的大半生就隻有一個目標,要其錚蘇醒,要他複活,要他健康地再一次站在他的麵前。
“我知道君公子喜歡這晶棺。雖然晶棺本身是極大的,但我知道它有一個極核,隻有拳頭大小,是這一整塊晶體的精華所在。我願意雙手奉上,隻求……”君書影對這個一直溫文有禮的天山掌門還算有好感。雖然剛才與他針鋒相對了幾句,也不過是不滿於他以主人自居的樣子。如今他又把姿態放得如此之低,而那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俊雅男子於白色晶麵之上淒涼相擁的景象也是分外動人,君書影難得地動了一回惻隱之心,一向都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的習性,這時倒也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楚飛揚不出所料地點了頭,道:“掌門不用如此。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在下定當竭盡全力,護令弟周全。”
蘇詩想麵帶感激地點了點頭,扶蘇其錚坐直。晶麵上的白色光茫在四周縈繞著,將蘇其錚□□的身體遮了大半,隻露出俊秀的臉和纖細蒼白的肩頭。
楚飛揚心底其實暗暗鬆了口氣。幸好如此,不然尷尬總是免不了的。這兩兄弟生就一副冰雪美人的模樣,與君書影的氣質倒有三分相象,又似乎與那傅江越有些情緣,他終究無法把他們與澡堂子裏的糙爺們同等對待。少年時獨自一人走江湖沒那麽多講究,澡堂子也是經常去的,那些人都是一言不合就能光屁股抄家夥打起來的貨色。不同,終究不同。
楚飛揚心裏多想了些,動作卻幹脆利落。他與君書影二人上了晶麵,站在離蘇家兄弟不遠的地方。
蘇詩想已經雙手抵住蘇其錚光裸的後背,凝神靜氣地開始運轉起天山心法最高一層的真氣,帶動蘇其錚體內微弱的氣息,緩緩地流動起來。
不多時便見蘇其錚原本毫無生氣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難受的表情,纖長的眉頭微擰起來。蘇詩想卻也已經滿頭大汗,渾身微微顫抖起來。
楚飛揚一撩衣衫,坐在蘇其錚側前方,一手抵住他的胸前,向蘇詩想道:“你不要再勉強自己,跟隨我的引導,慢慢來。”
蘇詩想的身體慢慢平複下來,氣息也漸穩了。君書影看著楚飛揚的手掌抵在那蒼白光潔的胸前,另一隻手又在人家寸縷不著的身上點了幾處穴道,眼角不由得微微一跳,唇角僵了一下,轉開臉去。
以真氣療傷,對當事人來說是一場艱難的戰爭。對於旁觀者來說卻份外無聊,君書影出於各種理由,不想圍觀楚飛揚幫人家療傷的全過程,心念一轉,又想到蘇詩想所說的晶核,還有那老太婆使用的血色石頭,便跳下晶麵,在那老太婆打開晶棺的地方站定,琢磨起那些機關門道來。
“君大哥!”
耳邊突然炸響一道喊聲,雖然早已感覺到楚雲飛靠近的氣息,原本沈醉於研究的君書影還是手上一顫,皺眉回頭道:“什麽事?”
“沒事,叫叫你。嚇到你啦?不好意思。”楚雲飛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君書影眉頭皺得更緊了,看向晶麵上的蘇詩想。如此氣質不凡的人,怎麽會教出這麽個徒弟?
楚雲飛也一並望向那邊,目光中含著些擔憂。
君書影道:“不是讓你看著江三嗎?你跑過來幹什麽?”
楚飛揚撓了撓頭:“師祖讓我走開的,我也不知道她要幹什麽,但這是她的命令。”
君書影聞言心底生起了疑惑。他從一開始就有強烈的被算計的感覺,雖然楚飛揚不太在乎,他卻不得不提防。這時聽楚雲飛一說,那種強烈的感覺再度湧上。他望向晶麵上不知何時能結束的三人,轉身向洞外走去。
楚雲飛又往師父那邊看了兩眼,急忙跟上前去。
楚飛揚分神看到了君書影和楚雲飛前後腳地出了洞口,心裏暗暗咬牙,以君書影的身手,再加上楚雲飛,他倒不用擔心二人的安全。隻是那點酸溜溜的小心思卻是無法抑製的,卻苦於此時無法□□,楚飛揚隻能盡量地集中注意力,小心地護衛著蘇其錚體內極微弱的那一點真氣。
君書影看楚雲飛跟來,倒沒有趕他,隻是示意他帶路。
楚雲飛看君書影一副不準聲張的樣子,乖乖地放輕了手腳,帶著君書影去找江三和那老太婆。
君書影對於他“背叛師門”卻嚴遵自己指示的行為很是滿意,跟著楚雲飛穿過黑暗的過道,停在一個小一些的洞門前。
楚雲飛示意君書影那二人正在裏麵,君書影凝神屏氣,聽到裏麵傳來細微人聲,便靠在洞門外細聽。楚雲飛看著君書影的背影,被那柔韌的線條深深地吸引著,最終卻也不敢靠過去,隻在他身後一步之外呆著,看著他的背影發呆。君書影漸漸分辨出那些對話的內容,卻越聽越是黑了臉色。
僅靠一盞小燈照出微薄光亮的山洞內,江三被楚雲飛用巧妙的手法綁住,狼狽地倒在地上。這時卻正一臉憤恨地看著那老太婆:“駱婆婆,我們明明說好的,你助我救出其錚,我為你把楚飛揚引來。你怎麽又去幫蘇詩想那個賤人!”那老嫗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出一些陰沈的青白,她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我自然是在救其錚。他是我的後輩,我自然疼他,不會害他。”
“可是你!”江三大叫道。
老嫗打斷他的話,冷冷地道:“傅江越,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你完整的真相。”
“什麽真相,沒有真相!老太婆,你若識趣就快點放開我,讓我帶其錚走!”江三發狠力地掙紮著,體內被封閉的內力蠢蠢欲動,激得他額角青筋都暴起來。
老嫗一腳踢在他胸口,將他體內僅存的一絲真氣打散,看他痛苦地在地上縮成一團,惡狠狠地道:“傅江越,這都是你應得的。你早就有所懷疑了吧,事情的真相不是你所知道的那樣,隻是你卻不敢去探究,你怕真相會讓你生不如死!你這個懦夫!我的兩個徒兒都為了你受盡苦楚,我又怎麽能讓你這個始作俑者一人逍遙事外!”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讓我帶其錚走吧,我隻要帶走其錚就夠了……”江三沙啞地低吼道,尾音已然帶上一絲嗚咽。
老嫗卻仿若未聞一般,自顧自地說道:“傅江越,當年你是個武癡,除了武學一切都無法入了你的法眼,可是你武功頂天了又如何,你無心無情,更沒腦子,終究不過是一介武夫,真不知道當年的小蘇是看上了你哪一點。”
“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我隻要其錚,把其錚還給我……”
“十幾年前,你為偷學天山心法來到天山,自己強行修練卻練到走火入魔。
其錚救了你,甚至不計較你偷取天山心法的秘籍。你這蠢材,你也不想想,天山曆代以來隻有掌門可以修習的天山心法,哪裏是你這種真氣駁雜的武夫可以隨意修練的。”
“我不知道你對其錚使了什麽手段,還是他眼睛蒙了灰,隻看到你一身劍聖的華彩表皮。他居然就看上你這麽一個除了四肢發達別無是處的粗鄙武夫,甚至連掌門都不要作了。明明知道你隻是為了天山心法才願意接受他,還是願意自降自份地跟隨你。他那時最大的願望,就是與你一起闖蕩江湖。你說可笑不可笑?”
“你別想騙我,明明是蘇詩想嫉恨其錚,想奪他掌門之位,才會使計離間我和其錚,又害他至此……”江三無力地反駁道。
老嫗冷哼一聲,繼續道:“不作天山掌門,第一件事就是要自斷筋脈,廢去一身武功。詩想一直憐惜其錚,又恨你為了天山心法利用他的感情。他求過你,勸過其錚。其錚執迷不悟,你卻自私地隻想著其錚身上的最高心法,你們沒有一個人肯聽詩想的話。”
江三已經委頓在地,完全沒了聲音,好像也沒了生氣。巨大的痛苦與悔恨已經洶湧地襲來,他再也無力欺騙自己。他無法反駁老嫗的話,因為那些都是真的。
“其錚已經去了天山禁地,要向禁地的六位長老請辭。詩想無法阻止身為掌門的他,他卻知道,如果其錚身上沒了天山的武功,你根本不會善待他。他要你現在就拋棄其錚,甚至憎恨他。隻有這樣,其錚才能不用跟著無情無心的你離開他從小長大的天山,才不會日後受苦。”
江三在地上縮成一團,亂發遮住了一張臉,卻聽他沙啞細微的聲音傳來:“所以他假裝成其錚,給我下毒,廢我武功……所以,我那時恨其錚,恨不得他去死……”江三卻記得,那一晚,蘇詩想假扮其錚來找他時,他因為之前聽蘇詩想說起,其錚為了他願意拋棄掌門之位,願意拋下一切,隨他遠走,一生陪伴他。他那時是真正的開始動心了,原本隻為最高武學才會激動的木訥已久的心,第一次因為一個人開始溫暖。
那一晚也是他與其錚第一次親密無間的擁抱,糾纏。他甚至還記得自己強行打開其錚的身體時,他咬破了唇的隱忍表情。他那時以為那是羞澀或疼痛,到此刻他才知道,那根本就是恨,是對他的厭惡。
“蘇詩想……嗬,他為了給我下毒,還真是犧牲到家了……”江三低低地笑了起來,那笑聲卻比哭還難聽。
“詩想給你下的是頃刻間便能散去全身功力的毒,那種□□向來無往不利,多少武林高手都敗在上麵。卻沒想到你的內力竟高至如此地步,居然可以勉力壓製藥性,甚至最終克服了大部分毒性,讓你還能時而恢複。詩想讓你誤以為是其錚害你,他的目標達成了,卻沒想到其錚竟然在長老未同意他的請辭時強行自斷經脈,拖著虛弱的身體便拿上他收拾已久的行李,去找你了。”
“下麵的,你大概比我更清楚了吧。你拚盡餘力打了其錚一掌,又用最惡毒的話羞辱於他,便瀟灑地走了。你卻不知道,你那一掌,已經足以要了其錚的命。”
“夠了,已經夠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江三用被捆縛的雙手狠狠抱住頭,嗚咽著道。
老嫗冷笑一聲:“不夠,這哪裏算夠呢。其錚命懸一線時,詩想便向我請求,帶他來東龍閣,借這續命晶棺吊住一口氣。他要當掌門,他要修練天山心法到最高層,隻有那樣,才能救回其錚的命。其錚卻還在記掛著你,他說你向來仇家眾多,此時武功盡廢,離開天山必定九死無生。他用自己的性命要挾,要詩想把你找回。他甚至還逼他的哥哥假扮他,不讓你知道自己差點親手殺了他的真相。其錚啊,他根本就不相信詩想能夠練到最高一層的天山心法。其錚自己根骨奇佳,卻也沒有突破最後一道關卡。他認定自己必死,卻還要如此殘忍地對待他的親哥哥,隻是為了你,隻是為了你!”
江三聽著老嫗那淒厲的聲音回蕩在耳旁,心中早已如同刀絞火燒一般,疼痛得他難以忍耐。他滿腦滿心滿眼都是其錚的名字,其錚年輕飛揚的臉龐,可是忽而那張臉變得冷漠起來,那又不像是其錚了……
他終於明白,那時收到的書信上,點點暗紅都是詩想的血;離開之後他終於明白,武功和其錚,他隻想要其錚。就算其錚廢了他的武功,讓他成為廢人,他也無力去恨了,他滿心的強烈渴望隻有再次擁他入懷。他明白為何他回來時詩想不見了,其錚卻冷漠起來。他以為是自己傷了其錚的心,換他反過來苦苦愛戀其錚三年,才又能再次擁抱他……
他狠狠地傷過深愛他的其錚,從未對他有過一天好臉色,最後又將他一人扔在這孤獨的大地深處十幾年;他這些年的幸福年月,所有的回憶中卻全部都是詩想的影子……
為何會如此呢?到如今那兩個人,他一個也沒有資格再說擁有。為什麽會走到這種地步?為什麽……
“為什麽你那時候要騙我?告訴我其錚在哪裏,告訴我打開機關的方法,卻不在當初就將所有真相都告訴我……”
老嫗陰冷地一笑道:“你以為我隻是為其錚而來?哼,你想錯了,我最終要算計的隻有一個,楚、飛、揚。”
君書影把真相聽得差不多了,又聽到那老太婆如此的說辭,心頭瞬間滑過一絲久違的陰狠。他不再隱藏氣息,從洞外走了進來。
“楚飛揚,也是你能算計的?!”
老嫗有些吃驚,隨即又恢複一臉陰沈,哼笑了一聲道:“當初人人喊打的魔頭果然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人物,連蹲牆角偷聽這種下三爛的事也做得出來。”
楚雲飛急道:“師祖,您怎麽這樣說……”
“閉嘴,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我們天山沒有你這樣的弟子!”
楚雲飛閉了嘴,麵上卻很是憤憤不平。他平日裏就不大喜歡這個陰陽怪氣的婆婆,這時她擺明了針對君書影和楚飛揚,在他心裏更是不喜了,隻是出於尊敬長輩的禮貌才不願頂撞。
君書影卻沒有那麽多顧慮,對老嫗的無禮也毫不在意,他袖下滑出幾根銀針,夾在指間,麵無表情地道:“你既然敢算計我們,我便不能留你在世上了。”
那老嫗瞬間隻感到一股強大的壓迫襲麵而來,淩厲的氣息竟讓她有些站立不穩。她來不及說她算計的可不是“你們”,她算計的隻有楚飛揚而已,便感到幾道鋒利的銀光撲麵而來。
老嫗凝聚起全身內力,在拐仗的端頭釋放,橫掃身前,隻聽微不可察的幾聲過後,她麵前的地麵上已經密密麻麻布滿了寒光冷冽的銀針,在洞內昏黃的燈光下依然發散著尖銳的鋒芒。
“你……你這條毒蛇……”老嫗的身體早已虛弱不堪,擋下這一擊已經氣喘籲籲,渾身脫力。她自然看出來那些針尖上都淬上了巨毒,君書影一聲不響便下手取她性命,連楚飛揚都不敢如此對她!
君書影如若未聞,一擊之下沒有得手也不動容,他身形一動,如移形換影般再次襲上老嫗。
楚雲飛這時才反應過來,急忙上前擋下,雙手一攔急道:“君大哥,你……住手!”看到君書影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心念急轉,又道:“她是天山上代掌門的夫人,又是楚大哥的師叔,你若下手,以後會有很多麻煩。”
君書影冷冷道:“讓開。”
楚雲飛哀求著:“我們製服她就行了,交給師父和楚大哥處置吧。”
君書影看向楚雲飛身後那個隱藏在黑暗中的傴僂身形,突然挑唇一笑:“雲飛,我殺了她,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呢。”
楚雲飛被他的笑容閃了一下,待想明白他的話,眼睛又不自覺地溜向地麵上的江三,
君書影也看到仍舊萎靡在地的江三,接著笑道:“你的師父和師叔為此人白受了十幾年苦楚,他若錯殺了他們的師娘,自己又慌不擇路不知去向,想必你的師父也是不會在乎的。”
楚雲飛看著眼前那張日思夜想的臉上他想望已久的笑容,這時卻隻覺得冷汗岑岑。
君書影在他眼中,一直以來都如同天空中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的雲,他隻能仰望著,時時刻刻向往著。他曾經堅定地認為君書影十惡不赦,等到親眼見到他時卻產生了微小的動搖。他身陷桎梏時竟是君書影隻身前來相救。他俊雅的身形從他身旁掠過時,站定在他的身前時,他鼻端縈繞的輕淡清冷的香氣仿佛經久不散,直到一點點地完全滲透進了他的心裏。
從此以後,他的眼光便再也難以移開了。一直以來他眼中所見的君書影,或是慵懶的,或是冷淡的,些微不耐的,偶爾開懷的,每一種鮮活的姿態都讓他一再深陷。
但是眼前的君書影,卻是他從未見過的,展露著尖銳的鋒芒,釋放著冰冷的殺氣,不問緣由,不留餘地,無情無心。即便他微微地笑著,也隻能讓人感到陣陣侵襲的冷意。
這才是君書影吧……不,所有的麵貌都是他,他根本不屑偽裝。隻是惟有在楚飛揚麵前,他才會收斂,才會平和。
楚雲飛心中驀地感到一股深深的挫敗,心底深處甚至還萌生出一陣黑暗的怒意,混雜著對楚飛揚嫉妒和對自己不自量力的悲哀,啃蝕著他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