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臨大地,春草又發榮。
人身一歲歲,卻似寄旅中。
莫道春草恁無情,秋去春來總常青。
哪堪人死如燈燼,年年腸斷在清明。
呼不應,喚不醒,天地同悲幾淚零。
至此相見夢不成,夢裏杜鵑一聲聲。
聲聲嗚咽如啼血,安知死後有來生?
來年春,太嶽山上多了幾座墳墓。墳頭上已經長出了青草,張翠屏一身清冷的素衣,美目間已經再無淚水,一連幾月的悲痛讓它幹了枯了。先是最親的親人不幸逝世,又與鍾情之人生死兩別。
東風吹了又吹,春草又似去年般翠綠。但那些離去的人,永遠陰陽相隔,再也難以相見。
她想過自盡,也嚐試過自盡。一了百了,萬事皆休,何必眷戀這塵世,獨自捧起悲傷。若非聶師常自愧之餘,精心守護,怕她也早已經命喪黃泉。而今,她已經不知悲從何起,唯一支撐著的信念卻是怕寒了各位叔伯的心。
“下雨了,回去吧!”聶師常撐起一把雨傘,綿綿細雨如絲簾一般,遮蓋了整個天穹。
張翠屏神色木訥,點了點頭。
在不遠的地方,楊資春臉上流露出一絲掙紮。看著張翠屏緩緩離去的身影,一咬牙衝了上去。
“師妹等等我……”
陸家集,周正清在神京度過大年後,再也不願意待在神京。大蒙軍隊一路南下,所向披靡,最後大虞不得不低頭請平,雙方在黃河兩岸大軍相向,開始了談判。這一切都讓周正清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大虞朝廷早已經將近腐朽,當初他也就是看到這一點才推動改革。
可惜終究人單勢薄,無力回天,隻得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看著天邊圓圓的月亮,他又想到生死不知的尚青,不由小飲一杯。杯酒過後,不敢多想,亦不再多想,拿出紙和筆,潑墨寫字。
在離他沒有多遠的一間民房中,喬珠兒裹著厚厚的棉被,昔日紅潤的臉頰此刻布滿冰霜。她輕輕吐著寒氣如一縷縷輕煙,喃喃自語:“公子……”
洪州,百草堂中。
白鳳仙看著眼前和她長得有三分相似的女子,眼中滿是回憶。
太原城中,鮑玉兒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
“師傅,手下留情呀!”
“師傅,他是我的金刀駙馬,我要帶走他。”
她似乎再次回到兩個月前,那一幕幕再次重演。
那個年輕男子以生命為代價,凝聚所有的精氣神彙成最後一劍。那滿頭青絲,瞬間被風吹得雪白。
鮑玉兒再也睡不著,穿起了棉衣,走了出去。
“公主。”
門外候著兩名清秀的奴婢,彎腰躬身道。
她隨意擺了擺手,說道:“隨本宮去看看駙馬爺。”
一行三人走過一段由無數大蒙士兵把守的走廊,來到一間廂房。才進入房中,她們便聞到一股熟悉藥香味。這段時間,鮑玉兒幾乎每晚都會來此。一名年約不惑之齡的漢子,打扮粗鄙,仿佛田間老農,正閉目養神。在他一側,一位八九歲幼童扇著火,熬煮著藥。
“公主駕到。”一名奴婢吆喝一聲,那童子如往常一般顯得有些驚恐失措,想退到一旁,但又不敢誤了火候,隻能唯唯弱弱看著那老農。那老農微微睜了睜眼,打了個哈欠,迷糊道:“公主駕到,什麼公主,老朽正睡覺……”又似乎看清楚了鮑玉兒的長相,連忙改口道:“原來是公主殿下,老朽實在是太困,未能遠迎,著實失禮。”
“大膽……”那奴婢見此人這般無禮,正欲叱喝兩句,鮑玉兒打斷了她的話,“唐先生客氣了,這些日子你的辛苦本宮看在眼裏,隻要能醫治好駙馬爺,本宮定然放你與同門歸去。”
那老農微微頷首,可能實在是太困了,又閉上了眼睛。
鮑玉兒也沒怪罪,揮手止住了欲要嗬斥的奴婢,越過二人,朝那床邊靠近,她才瞧了一眼,神色便黯然下來。
那床上躺著的人滿頭長發散披,蒼白如雪。最駭人的還是身體如縮水一般,枯瘦如柴,曾經年輕飽滿富有生機的肌膚,皺巴巴地緊貼在骨頭上。
若不是鮑玉兒知道,眼前之人就是她的金刀駙馬,怕是疑為被人用一腐朽的糟老頭換了包。
她想到那個人,當初是那般的風采過人,一劍在手,誰與爭鋒。
此刻,卻是這般蒼老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