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小木屋的床上了。此前她喝下了一些液體,很甜,一點也不苦。這個情節在她心裏已經上演過無數次了,卷發男孩當年離開她的時候,母親當年打她的時候,她心裏都上演過這一幕。
此時此刻,她是坐在野菊地對麵的那棵大樹下麵,結束了這段漫長的回憶。周圍世界的風景向她展示,夏天的腳步已經遠去,就連秋天的風光也不在眼前了。她現在躺在冬天的懷抱裏。在遙遠的大陸,以及更遙遠的北方,應該是大雪紛飛的時節了。她又想起西沙群島那片深藍色的海域,在七連嶼附近的海麵上,她曾見到過一群美麗的白鯨,身上刻滿雪的影子和冰的光芒。一位風水先生曾經告訴她,凡是見過白鯨身上有雪光閃爍的人都很長壽,大都會死在冬天。
她從身上掏出本子和筆,打開它,在上麵寫道:
今天是二零一四年一月八日,是謝家瑋離開這個世界的第二十八天。沿著他當初的履痕,我來到尖峰嶺熱帶雨林的深處,探究去年冬天他為什麼要來這兒輕生。在山衝裏,我找到了他親手用芭蕉葉搭建的地窩,但沒有看見歐陽藍藍的帳篷,估計是被什麼人搬走了。
在地窩裏的頭一個晚上是有月光的。半夜的時候,風的聲音驚醒了我。透過芭蕉葉的縫隙,我看見外麵的草地上有個男孩從月光下走過。他一頭淡淡的卷發,高挺的鼻梁,一雙墨玉般的瞳仁,腳上穿著耐克旅遊鞋,斜挎著一個背包,單薄瘦弱的身板仿佛一陣風吹就能把他刮到天上。
他腳步匆匆,從地窩的旁邊經過時,我不敢驚動他。我怕驚動了他,他的影子就會永遠消失。等他走遠以後,我離開地窩悄悄跟著他,看見他爬上一麵山坡,然後走進一座小木屋裏去了。當時我驚喜萬分!那座小木屋是我在夢裏經常見到的,然而現在,它卻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眼前,出現在現實世界裏。
那一晚,我一直趴在木屋外麵的草叢裏,看看卷發男孩會不會走出來,或者再去別的什麼地方,可是直到天亮也沒有見他離開。當清晨的陽光照進小木屋時,我推門走了進去,裏麵空蕩蕩的,隻有床和桌子,沒有卷發男孩的影子。那一刻,我心裏忽然亮起無數個太陽,驀然之間悟出了這世界的一個秘密。第二天夜裏,同樣的情景再次發生,我更加確信自己悟出了這個秘密。
我寫這段文字,就是想告訴未來的我們:謝家瑋和林媛麗是一對永遠相愛的人!無論過去、現在、未來都永遠相愛,永不相負!我們的愛沒有脂粉味,沒有功利的影子,更沒有紙醉金迷的氣息。我們的愛是兩顆孤苦的心,在淒風冷雨中碰撞出來的璀璨火花。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比這種愛情更加珍貴了。
這本日記,我會把它埋在對麵山坡上的那片野菊地裏,等到來生的時候,我會和謝家瑋一起來這裏找到它,然後一起閱讀它。這本日記是我們世代相愛的見證。閱讀的同時,我們會乘著海風一起追尋這久遠溫馨的記憶。
她合上手裏的日記,在那棵大樹下站起身,手搭涼棚望向遠方,太陽已經斜到對麵山頭的西邊去了。起風了,到處都是花香,無數野菊被揉進風裏,像一簇簇天上狂舞的雪花。空氣中響起了濤聲,那是大風吹在樹梢上的聲音。整座雨林在不停地搖晃著,像波瀾壯闊的大海。
她下了山,往對麵山坡上走去。經過一大片雨林時,樹葉上凝聚的水珠紛紛落了下來,落在她的頭上、肩膀和脖子上,一陣陣愜意的冰涼。她又穿過另一片雨林,疾步走進那大塊的野菊地裏,在中央的位置停了下來,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玉鐲摘下,和日記本一起放進一個抽幹空氣的真空袋裏,然後把它們放入一個深坑。她在坑裏埋上土,抱起一塊事先準備好的石頭壓在上麵。她站起來拍掉手上的泥沙,低頭對著那塊泛著青光的石頭久久凝視,仿佛要把它的特征永遠印在腦海,鐫刻在來生的記憶裏。她拍掉身上的土,轉過身朝山坡下走去。身前身後的空氣裏,野菊的花葉兒一直在風裏飄飛。
下午五點,她在瀑布下麵的綠潭裏洗了一個澡。她洗得非常仔細、徹底,給全身每一處地方都抹上浴液,甚至連那最隱秘的地方也不漏掉。她使勁搓啊搓啊,仿佛要把這塵世附著在身上的汙垢通通洗掉。然後她又洗頭,洗完頭又接著清理手和腳上的指甲,塗上她最喜歡的紫羅蘭顏色。上岸的時候,她換上了一套幹淨的新衣。不是名牌,是從老街一家縫紉店裏買來的手工織的棉布衣裳。她把換下來的衣服扔進水裏,看著清澈的水流帶著它們漂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