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同家英到農村調查

裴 潤

60年代,我曾三次跟隨田家英同誌到農村調查了解人民公社問題。這三次調查,都是在毛主席的親自安排和指導下進行的。一次是1961年1月下旬至5月上旬的浙江調查,一次是1961年10月下旬至12月底的山西調查,一次是1962年3月至6月的湖南調查。

一、浙江調查和“六十條”試點工作

這次調查,是在極左思潮泛濫、大刮“五風”的惡果已經暴露,國民經濟不斷惡化,甚至瀕臨崩潰的邊緣,人民生活極度困難,人民公社“一大二公”的弊端也逐漸為人們所認識的背景下進行的。此前,中央於1960年11月3日雖發出了《關於人民公社當前政策問題的緊急指示》(即十二條),但不少地方,“五風” (共產風、命令風、浮誇風、瞎指揮風、幹部特殊化風)仍未停止,特別是“浮誇風”造成的高指標、高征購,給群眾生活造成極大的災難。

麵臨以上嚴重困難,毛主席提出大興調查研究之風。1961年1月20日,毛主席寫信給田家英,要陳伯達、胡喬木、田家英各帶一個工作組去浙江、湖南、廣東作調查。田去浙江,胡去湖南,陳去廣東。並指示每組調查一個最壞的生產隊,一個最好的生產隊。時間10天至15天,然後三個組同去廣東會合,向他報告。

當時,我和王錄同誌在中央農村工作部二處(主管人民公社政策研究)工作,被指定參加這次調查工作,我去浙江,王去廣東。田家英同誌領導的浙江調查組於1月22日到達杭州。經與省委商量,決定分兩個小組,一個去嘉善縣選一個最差的生產隊,一個去富陽縣選一個最好的生產隊。田家英同誌重點抓嘉善縣那個最差的生產隊——和合生產隊,我被分配到這個生產隊。

毛主席寫給田的信中附了《調查工作》(即《反對本本主義》)一文。我們在赴浙途中即學了這篇文章。按照毛主席的指示,田家英同誌對工作組提出:“打開腦筋,敢於發現問題。”他擬了一副對聯,作為調查組的守則。上聯是“同吃同住不同勞”,下聯是“敢想敢說不敢做”。在工作組內部反複動員大家打破思想框框,不設禁區,什麼話都可以說,什麼意見都可以提。隻是不準對縣、社領導指手畫腳,隨意指揮。

當時,農民的住房很緊,有些戶的多餘房子,也被在所謂“六集中”(豬羊、耕牛、農具、人口、公共食堂和自留地)的時候,無償調用或拆遷了。所以和社員同住做不到。田家英同誌和大家一起住在一個四麵透風的草棚裏,用稻草打地鋪。白天分頭出去調查訪問,晚上回來彙報、議論。沒有燈,一團漆黑,幾乎誰也看不見誰,但大家真正敞開思想,有啥說啥,議論很熱烈。田家英同誌把這叫做“瞎吹”。我多年來沒有感到心情這樣舒暢。

這個生產隊原來是一個高級社,共有327戶,1236人,3753畝耕地,人均3畝,位於杭嘉湖平原的水網地區,素稱“魚米之鄉”。但是,在大刮“五風”中,生產力遭到嚴重破壞,糧食畝產量1960年急劇下降到291斤,還不及解放前的常年水平(350—380斤)。群眾生活十分困難。尤其是上麵虛報浮誇糧食高產量,帶來高征購,挖了群眾的口糧,“上麵吹牛皮,群眾餓肚皮”。1959年以來,連年鬧春荒。1960年完成征購任務以後,每人每天隻有半斤米,每天三餐稀粥,蔬菜很少。由於營養不良,1959年開始即出現浮腫病和非正常死亡。據調查,1961年春,共有170個病人,占全隊人數的13%,占勞力總數的19%。

我分工查1960年的收益分配賬,同時由省委一位同誌陪同調查了六個典型戶。查了1960年的分配賬以後,我概括了四句話:生產下降,收入減少,集體負債,社員倒掛(即超支)。家英同誌對這四句話很欣賞。這個隊1960年總收入比上年減少39.65%,共欠國家貸款4800元,人均31元多。社員苦幹一年,每個勞動日值隻有0.163元。人均收入隻有21.27元。因而多數戶應分的現金不夠口糧錢,隻得倒掛,倒掛戶占總戶數的58.8%。

經過幾天的調查,把這個隊的現狀基本摸清了。田家英同誌說:這種情況說明,出現了農業危機,其原因,既不是天災,也不是什麼民主革命不徹底,而是“人禍”即“五風”造成的。

田家英同誌很重視曆史的調查,通過座談和典型戶調查,對這個隊從解放前、土改後到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公社化的曆史得到係統的了解。回顧過去,社員普遍懷念初級社。從高級社以來,產量基本上是逐年下降,生活一年不如一年,“工分一年比一年掙得多,鈔票和口糧一年比一年少”。貧農社員王老五說:“小社(初級社)那年(1956年),生產生活最好,糧食畝產400斤,口糧足,鈔票多,吃得飽,力氣足,心裏高興。”當時他曾想,小社分這麼多錢,大社(高級社)更有得分了。哪知道從此以後,年年沒錢分,年年倒欠。一部分上中農對於高級化時,耕牛、農具入社折價款(扣除股份基金以外的部分)未退賠,意見很大。

在彙報和“瞎吹”中,有的同誌主張辦好公共食堂。對於食堂問題,我曾作過調查,我主張辦農忙食堂。但是在1959年廬山會議以後的反右傾運動中,受到批評,仍然心有餘悸,故雖有不同看法,但未表態。其他同誌也未提出異議,這個調查組也未就食堂問題開展調查和討論。而富陽調查組調查了公共食堂問題,得到田家英同誌的支持,並向毛主席作了彙報。這說明我的思想還未解放。記得家英同誌在一次同我談話中,曾批評我思想不解放。我第一次聽到對我這樣的批評,而在此以前對我的批評都是右傾。我雖心服,但仍存芥蒂。1957年以來,每次反右運動,我都是批判的對象。至此以後,我隻是警惕著,說話也很謹慎。

田家英同誌把這個生產隊的曆史和現狀,向毛主席作了彙報 (當時毛主席住在杭州),同時也彙報了富陽調查的情況,並提出了中央搞一個人民公社工作條例的建議。毛主席聽了彙報以後,作了重要指示。田向我們作了傳達。我記得比較清楚的是:規模問題,和合生產隊太大了,是否分成三個隊;起草一個公社工作條例,規定公社三級怎樣工作;食堂問題,可以多種多樣;退賠問題;自留地問題;幹部手腳不幹淨問題,等等。

2月21日,田家英離開杭州去廣州,三個調查組在廣州會合。在毛主席親自指導下,起草人民公社工作條例。3月26日田家英同誌回到杭州,帶回《關於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草案)》,並且傳達了毛主席在廣州會議上的重要講話。我記得最深刻的是第一次明確提出了兩個平均主義的問題。田布置調查組繼續在浙江搞“六十條”的試點工作,強調繼續打開腦筋,敢於發現問題,提出問題。

我記得田家英同誌由省委林乎加同誌陪同,帶領我們到了越劇的故鄉嵊縣。我們到了一個生產大隊,向幹部群眾逐條宣讀“六十條”,引導群眾討論。“六十條”草案還未明確解決食堂問題。群眾提得最強烈的是食堂問題,這個隊群眾生活也很困難,公共食堂仍是每日三餐粥,沒有什麼菜,靠挖竹筍做菜。一天早晨起來,我們發現個個嘴唇都是黑的,互相對著發笑,不知何故。當地同誌告訴我們,是吃了竹筍的緣故。

浙江調查和試點工作,直至4月底結束。我們於5月上旬回到北京。

“六十條”(草案)是在毛主席直接指導下製定的,但是首先建議起草一個人民公社工作條例的,是田家英同誌。在整個調查和試點工作中,表現了田家英同誌熱愛人民,關心群眾疾苦的感情;實事求是,深入下層的作風;堅持真理,敢於直言的勇氣。